「好好好,你說了算!阿拾,這滿屋子的東西我們是留在這裏,還是搬到百里府去?」四兒叉着腰看着一屋子的盒子、箱子不知該從何下手。
「撿一些香料帶着吧,回頭可以送人。」我把身旁的一盒香料遞給她。
四兒拿布袋打了一個小包袱,清點道:「香料、乾果,再加一丈你喜歡的月白色絲絹和一捆蓼藍的繡線,看看還要帶些別的嗎?」
「把公子利上回送的那把匕首拿出來給我吧!」
「你拿它做什麼啊?」四兒從柜子裏取出一件紅布包着的東西,一層層掀開後正是幾個月前公子利送的一柄鑲寶石的匕首。
「這匕首好看是好看,只是柄上鑲了那麼多寶石,拿着有些硌手。」四兒把匕首遞給了我。
「這匕首的匕刃據說是生鐵鑄就的,比尋常的青銅劍要更堅硬鋒利些。平日帶着可以防身,萬一以後在外面沒了錢,還能把寶石摳下來換些要緊的東西。」
「那你就收着吧!東西都理好了,我們趕緊回去吧,百里府的車夫肯定等急了。」
「嗯,走吧!」我把手邊的東西理了理,環視了一圈自己的房間後出了門。
晚上回到百里府,我借着燭火輕輕地撫摸着公子利送我的碧玉環。在摩崖山的那場夢境裏,我分明見到這玉環就掛在阿娘腰間。只是夢中阿娘掛在腰間的是雙環佩,我手中的這一枚只是那雙環佩中的一環。
周王子狐的傳說,我只在書上看過。當初夢中那枚玉佩,我也以為只是自己讀卷後的臆想。這世上即便真的有那麼一枚九尾雙環佩,也不可能和我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可現在,這觸手生溫的玉環就躺在我掌心裏,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釋便是——我四歲之前是真的在阿娘身上見過這枚玉佩的,亦或者聽她描繪過這玉佩的模樣。
「那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啊?明天還要早起去祭壇拜春呢!」四兒支起身子迷迷糊糊地問道。
「嗯,就睡了。」我把玉環用紅繩穿好後系掛在胸前,起身吹熄了案上的豆燈爬上了床。
四兒嘟囔了兩聲就把腳架到了我腿上,我躺在床上盯着頂上的房梁,喃喃道:「四兒,你知道嗎?我阿娘也許從沒對我說過一句真話。」
「哎,小時候有誰家的爹娘不撒謊?問了一句話,答不出就騙,騙不過就罵,罵了還問就打,都一樣的,都一樣……」四兒迷迷糊糊地回道。
我摸着胸前的玉環彎了彎嘴角,轉身抱住身旁溫暖可愛的人兒,沉沉睡去。
句芒是草木之神,生命之神。上至周王下至各國諸侯,每年歲末過後便要擇一日,率領眾臣到東方明堂祭祀芒神,以求來年風調雨順,谷庫充盈。
今天,正是秦伯祭祀芒神的日子。據說前幾日,光祭祀用的禮器、牲品、美酒、香料就用了二十五輛牛車,足足往東門外運了三趟,規模之大可想而知。
絹一直央求紅藥能帶她一同去觀禮,對於馬上要成為妾室的她來說,錯過了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參與秦國的祭祀大禮了,因為身為妾室生前不能參加夫家的祭祀,死後也不能享受宗廟的祭奠。不幸的是,絹昨晚突然來了紅訊。以不潔之身參加祭祀是大罪,紅藥只能把她留在了府里,因而今日馬車之中只坐了我與紅藥兩人。
「妹妹,公子與你是如何結識的?」紅藥望着車外的風景,不經意地問道。
「公子來將軍府找將軍時,偶爾見過幾面。」我低頭恭聲回道。
「才見了幾面啊,不過也難怪,任誰見了妹妹這樣的人都是會放在心上的。利雖是我表哥,但他嫌我愛哭,打小就不喜歡我。上次在太子府的夜宴上,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對一個女孩那麼上心。」
太子夜宴,她也在?
我低頭不語,紅藥又說:「卿父很早就跟我提起過,說是伍府里有個讀書識字的貴女,生得機靈又貌美。那時候,我就想着一定要見見你。沒想到,如今我們兩個竟要嫁到一處做姐妹了。」
「小女惶恐,將來即便到了公子府,貴女是妻,阿拾是妾。主僕有別,斷斷不敢忘記。」
「哈哈哈,甚善,你這般知禮,也不枉伍將軍一番教養。」紅藥對我的回答很是滿意,她撩起我披在身後的長髮,柔聲道,「你這頭髮美雖美,但也太長了,等過了公子府就剪了吧!」
她要剪我的發?我按捺下心中驚悸,俯身道:「敬諾!」
為人妾室,與其說是侍奉夫君,倒不如說是侍奉當家主母。紅藥在她母親冉贏身邊耳濡目染多年,駕馭妾室的功夫想必早已爐火純青。我要是真的隨她一起嫁到公子利府上,恐怕今後就要戰戰兢兢,唯唯諾諾過一生了。
祝歌裊裊,巫舞翩翩,秦伯帶着他的兒子和大臣們在秦太史的祝詞下虔誠地焚香祭拜春神。巨大的銅鼎里盛放着祭祀用的牲畜,精美的方尊里流淌着濃香撲鼻的美酒,女眷們圍在外圈踮起腳尖使勁地往裏面瞧,我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索性就退了出來。
太子鞝今天沒有出現,這說明秦軍還沒有從邊境撤回來。如果再這樣下去,等伍封回來的時候,我很可能已經被人推進公子府了。到那時,我就算有飛天的本事,也只能俯在紅藥身前作個怯懦一生的妾室。而那絕不是我想要的未來。
我離開人群一邊走一邊嘆氣,不知不覺來到了渭水邊。渭水是秦國溝通中原的重要水路。歲末過後,秦地的天氣略微有些轉暖。此時,河面上大部分的堅冰已經融化,只留河岸邊的樹蔭下還漂着一些破碎的冰片。岸邊叢生的白色蘆葦隨風飄蕩,偶有幾隻灰突突的野鴨從裏面鑽出來,跳進緩緩流動的河水裏。
我站在岸邊隨手摺了一根新萌的蘆芽咬在嘴裏,雍城的春天已經來了,千里之外的臨洮現在又是怎樣一番光景?都說西北蠻荒之地,匪盜眾多,戎人橫行,我的理智告訴我,擅自去找伍封會是個愚蠢的決定。但我的心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往西北去,不為別的,只為求一個答案。
我這裏正躊躇難決,耳朵里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轉頭一看,差點嚇得一頭栽進水裏。
河岸邊,白茫茫的蘆葦叢中,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正尖叫着朝我跑來。在她身後緊追不捨的是一個提着劍滿臉兇相的少年。
「救命啊!」女子還沒跑出去幾步,就被身後的黑臉少年一手按倒在地,緊接着從岸邊的蘆葦叢里又走出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二話不說就把女子裝進了一隻麻袋。
這是在做什麼?!擄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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