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拾,阿拾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頭頂的夜空中響起,我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等我再度睜開眼睛時,幻境裏的一切都消失了。太陽依舊高高地掛在天上,耳邊是瀑布轟隆隆的鳴響聲。原來只是一場夢……
「痛,好痛啊……」我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裏,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你醒了!你哪裏不舒服?哪裏痛?」伍封鬆開懷抱,轉而抓住我的雙臂,語氣焦急。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我抬頭怔怔地看着伍封,只見他一臉憔悴,滿面風塵,頭髮鬍子亂得一塌糊塗。我伸手摘下他發間的一片枯葉,笑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小兒,等久了?」伍封用手撥開我汗濕在額間的頭髮,低頭仔細地打量着我,「幸好你醒了,不然……」他嘴唇一緊,欲言又止。
「不然什麼?」我追問。
伍封沒有回答,只直直地看着我,明亮烏黑的瞳仁里燃燒着一團炙人的火焰。
我回望着他,我以為他會說些什麼。誰料,他只是搖了搖頭,扶起了我:「沒什麼,你好些了嗎?能走了嗎?」
「嗯,我們走吧!」我低下頭幽幽地回道。
「小兒……」伍封用兩指輕捏着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來看着他,「我一聽四兒說你被人搶進了山,即刻就帶了人進山來尋你。可這一帶地形詭異,一隊人已經在附近原地打轉了三天。今天也多虧了你放的黑煙,才終於找到這裏。所以,我沒有不要你,也沒有捨棄你,你明白了嗎?」
原來他已經找了我三日……
「那其他人呢?四兒呢?」
「其他人現在留在谷外,四兒一定要跟來,我就讓秦牯把她鎖在院子裏了。」伍封說着彎腰把我打橫抱了起來,「你以後有事不可以再瞞我。當日,如果你願意坦誠相告,也許我會把那奴隸留下來交給由僮。可你卻自作主張跑到這摩崖山上來。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又或者今日我找到的是你的屍首,那麼……」
「那麼什麼?」他臉上一片冰霜,看得我不由心中發寒。
「那麼,四兒也就別想活了。」
「不關四兒的事!是我自己不敢告訴你,也是我自己想把無邪送進摩崖山的,你回去責罰我就好了。」我急忙替四兒辯解。
「責罰你?果然是重情重義的阿拾!」
「我……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伍封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氣憤,讓我驚覺自己這次可能真的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從小到大,你只有認錯認得最快!你可知這幾天我不眠不休地找你,深怕自己再晚一刻就只能找到你的屍首。我是想責罰你,我甚至想掏出你的心看看,裏面到底還裝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前幾日你一直在生我的氣,又故意避着不見我。我是沒有法子了才把他送進山的。」我話一說出口忽然覺得自己這樣不像是在解釋,倒像是要把責任推給他,於是急忙又道,「不,不,不,我不是說這是你的錯,我是想說……」我心裏越急,嘴巴上越說不清楚。
「我沒有生你的氣。」伍封看着我劍眉緊蹙,「那幾天,我氣的是我自己,氣自己不該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心生妄想。可是過了這提心弔膽的三日,我才明白,妄念既生,就註定了求不得,也逃不掉。」
九年來,我從未見伍封像此刻這般頹喪、無奈。他往日的氣度和灑脫不見了,空落落的軀殼裏仿佛只留下了無盡的哀傷。我不明白,如果他口中所說的妄念是我,那又何來求不得,逃不掉呢?
日落西山,伍封帶着我離開了山谷,下了摩崖山。
一路上,我都沒有見到無邪的身影。我不知道他當日離開山洞後去了哪裏,只是慶幸他恰巧離開了,不然碰到伍封怕是少不了一場惡鬥。
伍封似乎以為無邪當日劫了我之後,就隨意將我丟棄在山林里自己跑了。回到將軍府後,他派了好幾隊人馬進山搜捕無邪,但那些人統統無功而返。半個月後,伍封也只好作罷。
再說我的病勢,明明那日在山谷里痛得死去活來,人也燒得迷糊,可回到將軍府後不到兩日,我就已經可以自己下床了。這讓給我看病的巫醫嘖嘖稱奇,只說是山中神靈保佑。
四兒最終還是被伍封罰去柴房關了禁閉,且每日只許僕從送一碗黍羹給她充飢,以示懲罰。
四兒被關時,我也被伍封禁足在小院之中臥床修養,所以一直找不到機會去看她。現在雖已入秋,但是雍城這幾日的天氣還算暖和,睡在柴房應該沒什麼問題,只不過四兒自小不曾在吃食上虧待過自己,這一日一碗黍羹她如何受得了。
今天早上,伍封來看過我後就受召入宮了。我趁機偷溜了出來,把大頭師傅給我燉的肉糜端去了柴房。
「四兒,四兒你在裏面嗎?」柴房的門環上掛着一副青銅長鎖,我只能趴在窗口踮起腳尖往裏面瞄。
「阿拾!你怎麼來了?」聽到我的聲音,四兒的圓臉立馬出現在窗口,她隔着木欄子伸出手來,拼命地想把推我走,「你來做什麼,快回去好好躺着!」
「你別急,等你吃完東西,我立馬就回去躺着。」我把裝了肉糜的陶碗從窗口遞了進去,「你別擔心,我早就好了,等將軍氣消了,我就去求他放你出來。這幾天餓壞了吧?快接着!」
四兒沒有接我遞進去的東西,反而背過身子走到牆角坐下,悶悶道:「這是我自請的責罰,我怕無邪偷雞的事情被大頭師傅發現後會連累自己,才急着勸你把他送走。可沒想到他居然會把你搶上山去。不過幸好將軍把你救了回來,否則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而且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你就不要自責了,快把東西吃了吧!」四兒抱膝坐在角落裏,我沒回來的這幾日,她肯定也不好過。
「你在山裏餓了幾天肚子?你餓肚子的時候,我又哪裏給你送過吃的。我現在每日還有一碗黍羹,你呢?」四兒說着說着,眼淚開始嘩嘩地往下掉。
我想起自己那幾日在山裏的遭遇,便沉下聲音道:「好,我在山中有兩日不曾進食,第三日吃了些漿果充飢。所以,明後兩日你也不許進食,等後日我送些瓜給你。三天過後,你就給我乖乖出來,行嗎?」
四兒聽了我的話爬了起來,把臉湊到窗口,抽噎着道:「好,我聽你的。」
我把手伸進窗口的木欄,抹掉她的眼淚:「好了,別哭了。我小時候常挨餓,所以還受得起。你和我不一樣,雖說只是兩日,可也不好熬。現在趕緊去躺着吧!三日後,我來接你。」
「嗯,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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