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橫斜,花露深重,席透微涼,汗濕紅衣。
這一夜,有蝶翅般溫柔的唇在我心口流連;
這一夜,有虔誠的信徒膜拜最神秘的聖地;
這一夜,他是燎原的火,瘋狂得沒有盡頭;
這一夜,我是顫抖的葉,墜落得沒有方向。
細密的汗,滴落難耐的腰肢;
甜蜜的唇,封緘烙印的疼痛;
他掠奪,給予,縱情,放肆,漫漫長夜邀我幾度浮沉;
我喘息,惶恐,糾纏,沉淪,在被碾碎的身體裏,完成一生最美的蛻變。
…………
當黎明的窗外傳來第一聲婉轉的鶯啼,我在他懷裏睜開了眼睛。再長的夜晚,終有結束的時候。再多的不舍,也抵不過現實的無奈。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該去的終歸是留不住的。
一夜,錦被凌亂,他眉頭微蹙,嘴角含笑,我凝視着他的睡顏,心中是喜是悲竟連自己也分不清了。
我嘆息着把腳往外稍稍挪了半寸。
一合一閉一眨眼的功夫,枕畔之人已經翻身而起將我牢牢地困在了身下。
我按捺下心中的驚愕,用手抵着無恤堅硬的胸膛,小聲呢喃:「夫郎,我腿麻了。」
身上之人居高臨下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閉上眼睛笑了:「太好了,你還在。」他撐在我腦側的雙手猛地一松,整個人卸了全身力氣如巨石傾倒,重重地壓在了我身上。
我吃痛出聲,他卻咬着我光裸的肩吃吃笑了起來。
「你好重,我要喘不過氣了。」我握拳在他背後重捶兩下。
無恤大笑着摟住我的腰,朝床內一個翻身將我轉到了他身上:「這樣呢,可是能喘氣了?」
「嗯,好些了。」我雙手撐着他的胸膛,在他身上微微仰首。他幽暗的眼睛蕩漾着無邊的笑意從我的臉上一直滑到了我不着寸縷的胸前。花落瑩雪,點點遺紅,我兩頰一熱,驚叫着把臉埋在了他胸前。
無恤抬手撫上我的腦袋,揚聲大笑:「嬌兒羞赧,人間至境。舍國就美之人,誠有也。」
我將燒紅的臉頰,貼上他寬闊結實的胸膛,低聲嗔道:「果然是個瘋子,一早便說瘋話。你要自比桀、紂,也別把我比成禍國妖女。」
無恤笑着撩開我披瀉在背上的長髮,溫柔的指尖如飛鳥的絨羽在我起伏的腰臀間來回輕劃着:「你有禍國之顏,良臣之才,你既不做那禍國的妖女,便做我的周公、子牙、管仲、晏嬰,如何?」
我難忍腰際傳來的酥麻之感,急忙伸手抓住了他不懷好意的手指:「好個不知羞的夫郎,這回把我比作一班老頭,倒把自己比作不世賢君了。」
「哈哈哈,牙尖嘴利的婦人,真想叫人封了你這張小嘴!」無恤雙肘落在身側,仰頭便來封我的唇,我哧笑一聲故意仰首避開,扯住身上的薄被從他身上滾了下來:「不要鬧我,還疼着呢!」
「哦,哪裏疼?」他支起身子笑着扳過我的肩。
「哪裏都疼,你這狠心的壞人。」我把自己牢牢地卷在被子裏,只用露在薄被外的腳丫把他一寸寸地往床下推去。
「好個無禮的婦人,成婚第一日就要把夫主踹下床嗎?」無恤不氣不惱,玩鬧似地捉住了我兩隻裸足,硬是撓得我頻頻求饒,才肯披衣起床,「小婦人,今天暫且饒了你。這頓罰,先記在我這兒了。」
「愛記仇的小人。」我裹着被子趴在床頭看着他,無恤笑着俯身一一拾起昨晚落了一地的衣袍。
「你若累就再睡一會兒。待會兒,我燒好了浴湯再叫你。」無恤站在窗前穿上了裏衣、外袍,繫上了鹿皮革帶。
「紅雲兒……」我看着他頎長的背影輕聲喚道。
「嗯?」他笑着轉過頭來,晨光微瀾,紅雲飛揚,我驀地失了神。
這張臉,這個笑容,以後我便再也看不到了嗎?
「怎麼了?」無恤側身坐上床沿。
「沒什麼,只是今日才發現,原來我的紅雲兒竟是這般好看……」我笑着從被中抽出手臂,一點點地勾畫着他臉上的線條。
無恤眸光一暗,捉過我的手指放在口中輕輕一咬:「念在你今日要騎馬趕路才放過你的,現在別再這樣考驗我。」
「哪個考驗你?」我想起他昨夜的瘋狂連忙把手一縮,扯着被角遮去了半張面容,「我馬上就要起床了。我餓了,要吃魚粥,我要浴湯,到了負瑕城,我要換馬車。」
「磨人精,到了負瑕城就替你找輛最舒服的馬車。」無恤將我落在塌邊的嫁衣疊好,又轉身將裝了小衣和襦裙的包袱放在了我手邊,「我先出去燒水,你快些穿好衣服,別着涼。」
「嗯。」我低應一聲,目送他一步一回地出了門。
他現在這般高興,將來只怕要恨透我了。我仰面長嘆了一聲剛要起身,無恤突然推開房門,探了半個腦袋進來:「忘了問,你身上疼要我幫忙穿衣嗎?」
「不用——」我拿起床上的枕頭作勢要砸,他大笑三聲消失在了門邊。
坐在熱氣氤氳的浴桶里,耳邊是無恤在院中加劈柴禾燉煮米粥的聲音。我知道,他一直都是個心如明鏡,洞察分毫的人。我的那點小心思恐怕沒能逃出他的眼睛。昨晚,他即便在睡夢中都還帶着警覺。他害怕我會在他熟睡之際不告而別,殊不知我這一夜的「相守」只為讓他卸下重重心防。
「阿拾,粥做好了,你洗好了嗎?」無恤在門外高喊了一聲。
我心頭一顫,忙收斂心神高聲回道:「嗯,快好了!」不能再拖了,如果今日到了負瑕城見了四兒和於安一群人,我要再想走,恐怕就更不容易了。既然已經決定不叫他為難,就應該乾乾脆脆地離開。我想到這裏,順手扯過浴桶上的布巾就從湯水裏站了起來。
「紅雲兒,木瓢和木桶在哪裏啊?」我穿戴整齊後,一邊梳理着長發,一邊推開了房門。
小院裏,無恤已經做好了一釜熱騰騰的粱米粥。當我瞥到陶釜中央那幾片顯眼的墨綠色野蒿時,我便心下瞭然——過了這一夜,他終歸還是不信我啊!要做魚粥就必須到湖中捕鮮魚,可他不放心讓我離了他的視線,所以才用這院中唯一幾株入得了口的野菜給我做了這釜菜粥。
「你要木瓢、木桶做什麼?」無恤見我出了房門,便用水澆濕了陶釜下的柴火。
「自然是要將浴湯舀出來倒掉啊!不然,待會兒我們走了,難道要叫這浴湯留上五六年?」我將背後的長髮撩到身前,笑盈盈道。
「你先來喝粥吧,這浴湯待會兒交給我便是。」無恤笑着迎了上來。
「這怎麼行?!」我將手中的獸紋玉梳篦橫咬在口中,側挽長發繞成垂髻,而後用玉梳輕輕別住,「你是趙家未來的世子,我的夫主,小婦人就算再不識禮,也不能叫夫主做這樣的粗活啊!」我徑自挽起短衣的袖口,伋鞋邁下台階往堆放雜物的小間走去。
無恤長手一拖,一把將我扯了回來:「剛剛還說自己哪裏都疼,蹙眉癟嘴叫我心疼了半天。這會兒,倒變成身強體壯的村婦了。」無恤將我按坐在屋檐下的葦席上,又替我端來了陶釜和陶碗,「你來盛粥吧,屋裏交給我就好。」
「你不該這樣慣着我,以後是要叫人詬病的。」
無恤見我主動提到將來之事,臉上便有了笑意:「知道了,以後定不叫你失禮於人前。」
無恤拎着兩隻木桶進了屋,我知道他不放心我,便特地將房門大開,好叫他一轉頭就能看見坐在屋檐下的我。
初升的陽光斜照進屋檐暖暖地撒在我身上,我一邊拿木勺攪着釜中熱粥,一邊對浴桶旁俯身舀水的無恤說:「夫郎,我少時曾聽人唱過一首歌,說是庶人之家婚禮第二日新婦唱給夫郎聽的歌,你可要聽? 」
「好啊,我可有好久沒聽你唱歌了。今日合時合景,這祝歌我是非聽不可了。」無恤屈膝蹲在半人高的浴桶旁,一瓢瓢地把大桶里的浴湯舀進身旁的兩隻木桶。原本已經變溫的浴湯被他手中的木瓢攪動,升騰起層層霧氣。
「那你可聽好了。」我放下手中木勺,起身走到房門外,兩手交合朝無恤恭行一禮,端坐而歌: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1」
……
君為樛木,妾為葛藟,本該相纏相繞,一世相隨,生死同根。
可葛藟不能阻了樛木的抽枝發芽,不能讓自己的痴纏斷了樛木通天蔽日的未來。
安眠香,香隨霧起,十吸十吐,使人眠。
歌未完,無恤早已桶邊安睡。
一曲新婦祝願夫君一生快樂福康的祝歌唱到最後,竟唱得我泣不成聲。
備註:(1《樛木》選自詩經《國風·周南》。樛木,由於攀緣植物的纏繞累贅而向下彎曲的樹木。樛音jiu。
(本卷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6s 3.902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