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想要世子的位置想瘋了,他派瞭然女在我身邊,又派了兩個武士跟着大哥去了平邑。 六弟身邊、卿父身邊也都有他的人。他既然苦心安排了那麼多,那這個罪就由他去頂吧。」
「他安排了哪些人,你早就知道了?」我想起趙季廷剛回新絳那會兒,又送芳荼又送良駒,絞盡腦汁想要爬到世子的位置上去。沒想到,他辛辛苦苦的設計和安排,最終卻變成了了自己的絞索。
「司怪四衛已經去了平邑,之後幾日,四哥安排的那些人都會一個個被逮出來。他安排在別處的人且不去說,他實不該在卿父身邊安插眼線,那會要了他的命。」
我看着無恤嘴角那抹冷冷的笑意,心裏一陣唏噓,趙季廷是正妻所出的嫡子,趙無恤是割草餵馬的小奴,一個立在雲端上的人如何能看清地上的一隻螞蟻?他趙季廷以為趙無恤只不過是只剛出蛋殼的雛鳥,因晉陽城之事才得了趙鞅一點點賞識。可他哪裏能料想,這個被他瞧不起的庶子早已經暗暗地長成了一隻噬人的猛虎,只要他露出一點點破綻,就會被它連血帶骨地吞掉。即便到了今天,趙季廷也未必知道是無恤在他背後動了手腳,這才是我眼前這個男人的可怕之處。
我久久不語,無恤手掌一抬把我的臉捧了起來:「阿拾,我不想騙你,卻也不想讓你怕了我。我趙無恤不是個好人,卻想在你心裏做個好人。」
在我心裏做個好人?
他殺了趙孟禮,嫁禍趙季廷,這兩個人都是他同父異母的至親兄弟,於禮於法他都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可我會埋怨他不是個「好人」嗎?不,即便知道了這些,在我心裏,他還是那個懂我憐我的「張孟談」,護我愛我的紅雲兒,難道這就是女人的私心?
「你為什麼不說話?」無恤看着我,眉頭越蹙越緊,在談及那些腥風血雨的陰謀時,他一臉淡然,可如今卻滿臉焦急。
「紅雲兒,對不起,我想……我也許……」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雙手輕輕地扶上他的胸膛,就在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聽我說話時,我一把扯開了他的衣襟。的胸膛上纏着一大片厚厚的白絹,左肩離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有一塊碗大的殷紅血漬。我撫上那鮮紅的印記,指尖溫熱濡濕的觸感讓我的鼻頭猛地一酸:「你是想讓我知道你到底有多能忍嗎?你告訴我你殺了自己的親生兄弟,卻不能告訴我你受了重傷嗎?」
「哎,終歸瞞不過你。」無恤苦笑一聲拉起自己的衣服,「我是不想讓你擔心才不願告訴你的,傷口不深,血流得多了點而已,過兩天就好了。」
「傷口不深?你還想要我拆開來看嗎?!」我看着他的臉,又氣又惱。
「好好好,算我服了你。」他抓着我的手,無奈道,「卿父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人,我既然走了這一步,就要走得真一些,險一些。傷口是有點深,但是真的上過藥了,過些日子會好的。對了,你剛剛說給兄長送了藥,他今日可好些?」
「不太好。世子知道趙孟禮的死訊後,暈過去了。」
「那現在呢?可醒了?」無恤把衣襟胡亂理了理,「我去看看他!」
「你別去!」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紅雲兒,我不想你對他撒謊,也不想讓他知道是你殺了趙孟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無恤聽了我的話愣住了,在趙孟禮的事情上,無論他說真話,還是假話,對伯魯來說都是一次更大的打擊。
「紅雲兒,自明夷走了之後,世子的身體就沒好過。如今他又受了這麼大的刺激,怕是會一病不起。明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我想在這裏多留半個月,晚些時候和你在臨淄城見面可好?」
無恤長嘆一聲,輕輕把我摟進懷裏:「這原是我的錯責,如今卻要你來替我贖罪。齊國的事,我會處理好,你就安心留下來照顧兄長吧。別擔心我,照顧好自己,若累了,就留在這裏等我回來。」
「半個月後,我一定去臨淄找你。你身上有傷,就坐馬車去吧,別騎馬了。」
「嗯。」
「齊地多魚鮮,但你身上有傷,得忌口。」
「嗯。」
「還有,齊相陳恆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你要殺的是范氏和中行氏的人,他和右相闞止的事千萬別牽扯太多。」
「嗯,我都知道了。」無恤把下巴輕輕地擱在我肩上,呢喃道,「女人,臨淄城有天下最大的教坊,最美的舞伎,晉國的男人去齊國前,妻子總要叮囑,莫要戀上教坊女,莫要醉酒雍門街。你囑咐了這麼多,怎麼獨獨忘了這一條?」
我笑着攬緊他的腰,輕聲道:「到了臨淄城,你先去趟雍門街吧。那裏來往的齊國權貴最多,消息也最多。」
「哎,這就是我的小女人啊!」身前人長嘆一聲,雙臂收得愈發緊了。
第二日無恤走的時候我沒有去送他,我想無論再過多少年,我還是會像現在這樣,討厭送別,討厭看着離人越行越遠。
伯魯自那一日後便一病不起,早幾日還清醒些,可越往後人越昏沉。到了第七日,幾乎一天只有吃飯喝藥的時候是醒着的,其餘時間一直躺在榻上沉沉地睡着。
這七天裏,荀姬只來過兩回,每回都只在伯魯身邊坐一會兒就走了。從伯魯向趙鞅請辭世子之位後,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往對伯魯的執念,對府中侍妾的防範似乎都煙消雲散了。她這個夫君一下子就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這個認知多少讓我有些感嘆夫妻情分的炎涼。
另一頭,然女忍不住酷刑供出了趙季廷謀刺無恤的計劃,司怪四衛也在趙孟禮的隨行衛兵中發現一人曾受過趙季廷的重賞,最後連帶着還挖出了趙季廷埋在趙鞅身邊的眼線。
事情正如無恤之前預料的那樣,趙鞅對趙季廷在他身邊安插眼線的事發了雷霆之怒。原本趙季廷因謀刺之罪已經被送往西面的一座小城監禁,後來趙鞅派人連夜送去了一把匕首。
自作聰明的趙季廷,還沒走到那座要囚禁他一生的小城,就自裁在了路上。
趙季廷死後,趙鞅便患上了風寒,史墨來府里做了一場巫祝,我也被召去煮了幾副安神的藥湯。趙鞅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對外,要調兵遣將準備和衛國的戰爭;對內,朝堂之上日日要與智瑤爭鬥,平衡各家關係。如今,家裏連喪二子,再硬朗的身子也有吃不消的時候。
可就在幾日之後,離新絳城不遠的九原又傳來了災情,說是今春剛剛抽條的秧苗一夜之間全死了。一時間,新絳城中議論紛紛。街頭巷尾,酒肆教坊,無論國民還是士族,人人都在談論此事。大家都認為這次災禍是上天對國君和四卿治國不滿的警示。
晉侯自年初就一直噩夢纏身,隔三岔五就要召史墨進宮除厄。這會兒出了九原之事後,就火急火燎地召了趙鞅、智瑤、史墨一群人進宮商討對策。
新絳城內從上到下一片混亂。
這一日,我把伯魯託付給了巫醫橋,自己背了竹筥去城外採藥,回來時在趙府門口遇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郵大夫,你怎麼來了?晉陽城的溝渠挖好了?房子也蓋好了?我的小白呢?」我堵着藍衣玄冠的郵老頭一通追問。
「溝渠沒挖好,房子也沒蓋好,你的小白現在已經在趙府的園囿里了。」郵老頭說到小白時依舊酸味十足。
「那你怎麼回來了?這可是失職哦。」我咧嘴笑道。
「失職的另有其人,你最好進言卿相,趕緊免了他的官職。」
我正納悶郵老頭說的是誰,身後便傳來了馬車行進的聲音。尹鐸着白衣戴青巾,正駕着一輛黑駿馬車朝我們駛來。
「阿拾?」尹鐸勒韁,吆喝了一聲停下了馬車。
「城尹,你怎麼也來了?晉陽出什麼事了嗎?」
「晉陽沒出什麼事。」尹鐸笑着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好久沒見,你過得好嗎?」
「嗯,我挺好的。你們什麼時候來新絳的?來做什麼?」
「昨日到的,想來問卿相要些人。郵老頭怕卿相一怒之下殺了我,就跟着一起來了。可惜啊,卿相今日不在。」
許久不見,尹鐸孩子氣的臉龐曬黑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多了幾分男子的陽剛之氣。
「你要問卿相要什麼人?怎麼動不動就說要丟性命?」
「這個說來話長啊……」尹鐸說完乾巴巴地笑了兩聲,看樣子似是有什麼難處。
「話長就別站在大門口說了。你們進府去說,馬車就留給老夫吧。」郵大夫從尹鐸手裏奪了馬鞭,沖我微微一頷首就跳上了車。
「郵大夫這麼着急是要去哪裏?」我問尹鐸。
「郵老頭的孫女懷孕了,老頭急着要去看看呢!」尹鐸看了一眼車上的郵良徐徐道。
「是嫁給燭大夫嫡孫的那位貴女?」
「嗯,那位貴女可是郵老頭心尖上的寶貝。說是不想看我送死才陪着來,其實就是想找藉口回來探望孫女的。」
宓曹懷孕了,郵家女兒也懷孕了,沒想到燭櫝一下子有了兩個孩子。
我心中正感嘆,郵良已經駕着立乘馬車在府門口調了一個頭:「巫士,幫我勸勸這小子。當年趙氏討伐鮮虞國的時候,老夫是卿相的御手,那些個奴隸在戰場上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鬼,無論如何都不能把他們帶進晉陽城!」
「郵老頭!你……我這都還沒說呢……哎,你還是趕緊走吧!」尹鐸一急在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掌。
「等老夫從燭府回來,再好好敲敲你這木頭腦袋!」郵良說完駕着車飛馳而去。
「鮮虞國的奴隸?你到底想問卿相要什麼人?」
「我們進府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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