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兵帶着火把趕到時,我已經在四兒身邊躺下。
蘭姬與我的生死賭局顯然已經開始,可藥人之事她是怎麼知道的?這女人與齊國陳氏又有什麼關係?帶着滿肚子的疑問,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第二日,智府的家宰天沒亮就頂着兩個黑乎乎的眼圈敲開了我的房門。
「巫士,昨夜睡得可好?」家宰邁進屋來,將一眾僕從留在屋外。
「挺好的,只是家宰形容憔悴,衣裳未換,可是一夜未睡?」我就着四兒遞過來的帕子洗了把臉。
老家宰欠身一禮:「讓巫士見笑了。昨夜府里進了盜賊,鬧了一整夜,幸好隔得遠沒吵到巫士。」家宰說完低頭從懷中掏出一枚墨玉牌,呈到我面前,「這是我家家主隨身的玉牌,且代由巫士保管。家主說了,解咒期間,恕巫士一切不敬之罪,即便是世子都要聽從巫士的安排。另外,解咒之後,家主還會另奉百金酬謝。」
「請家宰替子黯謝過宗主!」我從家宰手中接過智瑤的墨玉牌掛在腰間,心中一時懊喪不已,昨夜魯莽打草驚蛇,如今即便有了這玉牌也不能再進那間古怪的院子了。
「家宰,東西都備好了。」有寺人站在門外喊了一句。
「巫士請隨鄙人來吧!」老家宰帶着我和四兒出了門,一路進了智顏的屋子。
這會兒智顏還未起身,四面垂簾外跪了兩排綠衣女婢,手裏端着各色洗漱的器皿。老家宰領着我走到近前,兩個婢子立馬起身捲起了垂簾。
「世子,該起了。」老家宰跪坐在智顏身側,小聲喚道。
智顏一動不動沉沉地睡着,老家宰緊接着又喚了幾聲,他依舊沒有動靜。
「讓我來試試吧!」我上前一步微笑着提袖在智顏臉上輕輕撫過。他鼻頭抖了抖,猛打了一聲噴嚏醒了過來。
「世子醒了?」老家宰此時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太史前日說巫士是神子入世,鄙還將信將疑,如今是真信了。」
「他是誰?」智顏扶着額頭坐了起來,沒好氣地問道。
「這位是太史府的巫士,家主特地請來為世子解咒的。」家宰跪着往前挪了兩步殷勤地向智顏引薦我。
「巫士子黯見過世子!」我跪坐下來,頷首一禮。
「太史都解不了的咒,他一個巫士如何能解?」智顏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復又閉上眼睛胡亂揮了揮手,「家宰,給他五金,打發人回去吧!」
「使不得啊!昨夜便是巫士念咒,世子才得安睡啊!」家宰俯身回道。
智顏聞言緩緩睜開了眼睛,他一臉狐疑地打量了我半晌,問了一句:「你是男是女?」
我自入了太史府之後,史墨便叮囑我,在外行走要做男兒打扮,加上這一年我的身量往上竄了許多,倒沒有人再問我是男是女了。
「子黯若乃巫女,豈有資格替世子除咒?」我頷首恭聲回道。
智顏看了我一眼,咳嗽了兩聲掀開被子走了出來,而後旁若無人地在我面前更衣洗漱,輕蔑之意顯而易見。
他這小兒不急,我自然也不急。但一旁的家宰卻忍不住了,他起身附在智顏耳邊說了幾句話,智顏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他奪過婢子手中的革帶胡亂地往腰上一系,然後沖眾人大聲喊道:「出去!都給我出去!」
家宰帶着眾人全都退了出去,房間裏只余我和智顏二人。
「你說你昨晚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智顏的眼睛瞪若銅鈴,眼白上的血絲看着越發明顯。
「子黯見一披頭散髮,嘴角帶痣的女子俯在世子身上。世子難道不覺此刻右肩重過左肩?」我把視線移到智顏的右肩,假裝那裏壓了一個女人的腦袋。
智顏的右肩猛地往下一沉,他驚叫着跳了起來,一邊甩手一邊原地轉了好幾圈:「她在哪?你快讓她走!讓她走!」他的臉慘白一片,兩隻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裏落出來。
「在帘子旁站着呢!」我伸手指着一方垂簾,不急不慢地回道,「世子若想將死魂趕走,怕是要受些罪了。」
「我都聽你的,你現在就讓她走!」智顏對着帘子大聲咆哮道。
「諾!」
見智顏上了當,我便吩咐四兒送上了事先熬製好的湯藥。「這湯藥專解死魂之咒,若身上有死魂之氣則全身紅腫,瘙癢難抑。若是沒有,喝完則一切如常。」我把藥碗雙手奉給智顏。
智顏接過藥碗放到嘴邊,嘴巴張了張又把藥碗放在地上推給了四兒:「你先喝一口。」
四兒看了我一眼,我輕輕點了點頭,她端起藥碗喝了一小口。
一刻鐘後,四兒面色如常,露在外面的雙手、脖頸平滑光潔沒有任何紅腫的跡象。於是,我微笑着把藥推到智顏面前:「世子這回可放心了?」
智顏看了一眼四兒,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我看着他上下浮動的喉結心中暗笑,縱使你智顏再疑心也玩不過我的套中套,什麼叫痛不欲生,馬上就讓你知道!
智顏一碗藥湯下去,不到半刻鐘,臉上手上起了無數的紅疙瘩,就連嘴唇都腫得翻翹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巫士,這是怎麼回事?」智顏手忙腳亂地扯開衣服,用手在胸前一通亂抓,轉瞬又躺倒在地不顧儀態的在地上猛蹭自己的背,樣子狼狽到極點。
我緩緩起身行了一禮:「這是死魂之氣在世子體內掙扎頑抗的跡象,世子需忍上三天,等死魂力竭遁逃,世子的咒就算解了。」
智顏在地上翻滾嘶吼着,我帶着四兒行了一禮便退了出來。
門口,老家宰正扒着窗戶踮腳往裏面瞧,見我出來了趕緊跑到我跟前:「巫士,世子這是?」
「三日後,毒咒可解,只是這三日要辛苦世子了。家宰,今晚入定時分,召府內所有中咒的僕役和婢子到我院中來吧,我來為他們除咒。」
「諾!謹遵巫士之命。」老家宰畢恭畢敬地回道。
「家宰這幾日辛苦了,體虛之時邪氣易入,家宰年歲已高還是多多休養為善,否則恐有災禍。」
「可東面的那幾間院子,巫士昨日還未看過。」老家宰一臉為難。
「無妨,我與小婢兩人足已。人多,恐邪氣逃匿難尋。」
「鄙拜謝巫士。」老家宰長出了一口氣,對着我深深一拜。
我帶着四兒走在智府東面的園圃內,想起剛剛智顏的樣子,心情頓時大好。
「阿拾,那藥為什麼我喝了沒事,智世子卻變成了那個鬼樣子?」四兒見周遭沒人,忍不住小聲問道。
「你都不知道那碗裏是什麼,怎麼剛剛就喝了?」我笑嘻嘻地看着四兒。
「這不是你讓我喝的嘛!」
「我的好四兒,謝謝你這麼相信我。」我捏着四兒的手,笑道,「我早就料到智顏此人會疑心我的死魂附體之說,所以就故意用毒葛給他下了毒。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去野地里采葛,總會碰上一種長的很像葛藤的東西,誤采了它剛開始手上都會起紅疹子,後來時間久了就沒事了?」
「嗯,我那時候癢得把手皮都抓破了。」
「這毒對在野地里勞作過的庶民是沒有用的,但對天天養尊處優,連野葛都沒見過的智顏卻是特別好用。哈哈,三天後,他身上怕是一寸好肉都沒有了。」
「阿拾,你花了那麼多心思折騰這位智世子,可是為了給趙無恤解氣?」四兒看着我,一臉賊笑。
「誰說的?我……我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能耐,好讓智氏的人敬畏我。死丫頭,胡說八道什麼呢?你看着吧,等我晚上給智府的僕役、婢子解了毒,用不了三天,新絳城的人都會知道我巫士子黯的神通。」
「哦——是嘛?」四兒挑眉擠眼,一副我不信你的樣子。
這日黃昏時分,新絳城下了一陣小雨,前兩天積的雪化了大半,只有院落的陰暗處還留了些灰褐色的殘雪。我和四兒端坐在屋檐下,家宰命人在院子的四周支起了八盞立杆紗燈。一丈多高的黑漆立杆上,豆大的火苗隱在青碧色的薄紗之中,微弱的火光在寒風中顫抖着,變幻出一圈圈螢綠色的光暈。夜色愈來愈濃,寒氣愈來愈重,待紗燈支好後,院中的枯草上已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智府五十多個僕役、婢女在侍衛的帶領下,你攙着我,我拉着你,陸陸續續進了小院。他們瑟瑟縮縮地站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臉色憔悴,神情恐懼,井水中致幻的毒藥已經把他們折磨得虛弱不堪。
我看着他們的臉,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愧疚。
「巫士,人都到齊了,可以開始了嗎?」家宰湊到我身邊彎腰恭聲問道。
我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院子裏一眾人齊齊把目光投向了我。那些目光里有恐懼、有懷疑、有迷茫、有希冀。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突然哭了出來:「阿姐,我怕……」她緊緊地抱住身邊一個年紀稍長些的婢子。那婢子一把捂住了女孩的嘴,驚慌失措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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