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它有可能會把我忘記。可我永遠都忘不了,它眉心處,凹下去的兩道印痕,就好像被餓狼的利齒,咬破了骨頭。」
少女話聲幽幽,有意無意間,纖纖玉.指,就放在了麋鹿精的眉心處。
那個地方,即使不用手觸碰,也能看出兩道明顯的凹痕。
麋鹿精渾身再一次顫慄,好像在沉睡中,又做了什麼噩夢。
話說到這份上,如果它還不知道,故事裏的麋鹿精,是它自己,那就跟白.痴無異了!
它不是白.痴,絕對不是。
要不然,青狼怪也不會獨獨選中它,潛伏在少女身畔。
若是沒幾絲機靈勁,青狼怪又怎可能會選中它?
恍惚間,麋鹿精腦海陡然掠過幾抹畫面。
一個小女孩,一次次倔強地爬上了陡峭的棲霞山,翹首以盼。渾不知,一頭小麋鹿,一直在不遠處,好奇地觀望。
突然間,畫面撕裂。
驚恐的尖叫聲中,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就已滾落下峭壁。
那時候的小麋鹿,恰好在峭壁之下。
也不知哪來的勇氣,那頭小麋鹿居然奮不顧身地高高躍起,托着小女孩嬌.嫩的身軀,轟然落地。
要不是記憶中,曾經啃食過老林里的一種散發特殊香味的東西,連小麋鹿自己,也要承受不起那樣的衝擊。
然而,早已被改造過的身體,居然穩穩承受住了一切。
而且,一見那小女孩傷勢沉重,小麋鹿就第一時間聯想到老林里的靈芝,毫不猶豫地給小女孩叼來了。
畫面到此,再一次撕裂,再也連續不上了。
最後,是一道渾身充盈着各種矛盾氣息的身影,一手按在了小麋鹿眉心。
從那一刻起,小麋鹿開啟了修行之路,也從此有了主人。
「麋鹿鹿,你在做噩夢嗎?乖,別怕,有小月在呢!小月會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溫柔甜膩的聲音,在耳邊又一次響起。
從進入這片山谷那一刻起,這個溫柔甜膩的聲音,就從來沒變過。
可這一回聽來,卻讓麋鹿精鼻子酸溜溜的,緊閉的雙眼裏,滾燙的東西,不住往眼角邊洶湧。
終於知道,當初進入山谷時,眼前的小女孩,為何哭得那般撕心裂肺。
原來她早就認出來了,卻不當着青狼怪之面點破。
虧青狼怪還自以為是,設下苦肉計,讓麋鹿精身受重傷,以此博取少女同情。
可他哪裏會想到,只要是指定的這隻麋鹿,想要留在少女身邊,簡直是輕而易舉,根本不用煞費苦心。
而且,保管麋鹿精留下來後,誰也趕不走。
一滴滾燙之淚,從麋鹿精眼角溢出,悄無聲息地落入了身下的泥土。
就跟堤壩上通了個蟻穴般,第一滴淚溢出後,便再也攔不住。洶湧而出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很快就將頭下之地,打濕.了一大.片。
麋鹿精死死克制着自己,就算心中再怎麼激動,也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因為她心中有愧,根本就不敢面對身邊的少女。
聰慧絕頂的少女,怕是早已發現了麋鹿鹿的異常,卻一直不揭破,期待麋鹿鹿能真心回頭,和盤托出,請求原諒。
可惜,被抹掉了部分記憶的麋鹿鹿,卻與他所謂的主人,沆瀣一氣,一次又一次地傷害着少女善良之心。
此情此理,麋鹿鹿根本就過不去心中那關。
在想好怎麼面對之前,麋鹿鹿是不可能出聲的。
唯有無聲地落淚,渾身上下跟睡着了般,默默祈求少女的原諒。
「睡吧,睡吧,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好起來了!」
溫柔甜膩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就如滿臉柔情的慈母,正在輕聲哄着即將熟睡的孩兒。
一覺醒來,真的可以什麼都好起來嗎?
這個問題,註定難以回答。
天邊,一縷金光,刺破一切阻礙,映透半天朝霞。
不知不覺中,天色竟已大亮。
依偎在麋鹿精身旁的兩道身影,終於借着太陽的溫暖,鼻孔里發出低微的鼾聲。
……
不得不說,小月的醫術,精湛無比。
不到半個月的功夫,渾身上下骨頭斷了上半的麋鹿精,就已能勉強下地,慢慢地挪到院外,吹着習習清風,不時曬曬太陽。
麋鹿精傷勢好轉得越快,堆積在小月眉宇間的鬱氣,也就消失得越快。
等到麋鹿精勉強可下地之時,明媚的笑靨,就已天天掛在了那張勝過天仙的俏.臉。
「咯咯」的歡快笑聲,傳遍山谷里的每一個角落。
「來呀,來追我呀!只要你能追上,今晚的菜餚,我就給你再多加兩個。若是追不上,今晚就罰你吃白飯!咯咯……」
天青色的衣裙,迎風飛舞,伴隨着銀鈴般的笑聲,從東飛到西,又從南飛到北。
後邊,一隻毛茸茸的猴子,佯裝大怒,大呼小叫地不住緊追。
那樣子,就跟熱戀中的小情人,沒什麼分別。
每當這時候,遠遠望着的麋鹿精,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一個念頭。
他們倆,還真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自猴子出現在這片山谷開始,小月的笑臉,比之三年來,不知燦爛了多少倍。
甚至,有時候麋鹿精會生出錯覺。
那道毛茸茸的身影,表面看來是只猴子,可恍惚間,似乎能看到他的神魂,分明就跟人族沒什麼兩樣——就好似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一般。
也許,他們倆在一起,成為真正的一對,也沒什麼不可!
一生出這個念頭,麋鹿精就嚇了一大跳。
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青狼怪的手段,想起了主人的心狠手辣。
如果真任由小月與猴子走到一起,那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一想到青狼怪的威脅,麋鹿精就激靈靈直打寒戰。
一時間,麋鹿精的心裏,矛盾無比。
到底是還少女一份深情,把她救離苦海,還是繼續青狼怪交付的使命?
這個念頭,從出現開始,就一直糾纏着麋鹿精,讓她無時不刻都在矛盾。
數天下來,就讓它幾近心力交瘁。
病怏怏的樣子,比之數天前,氣色還差上幾分。
「咦?麋鹿鹿,你這是怎麼了?」
歡快的少女,經過麋鹿精身旁,一下子瞧見了麋鹿精病怏怏的神態。
纖纖玉手,很快就搭在麋鹿精身上,望聞問切,關心不已。
有那麼一剎那,麋鹿精差點就開口說話,將一切和盤托出。
然而,眼前少女關懷備至的樣子,卻讓麋鹿精怎麼也開不了口。
正猶豫矛盾之時,藏在身體裏的特殊玉簡,再度顫抖着,微微發熱起來。
麋鹿精登時一哆嗦,猛然掙脫小月之手,頭也不回地沖回了院裏。
「猴子,麋鹿鹿這是怎麼了?」
少女之手,懸在半空,猶自捨不得收回來。
麋鹿精那副驚嚇的神色,令少女詫異之餘,擔憂無比。
「沒事的,讓它去吧。」
猴子拍打着柔若無骨的後背,輕聲安慰。
麋鹿精一頭沖回了房間,猶覺不夠,左右顧盼了會,竟一頭鑽進了床底下,瑟瑟發抖。
體內玉簡的動靜,再熟悉不過。
就是青狼怪發起聯繫時,引起了玉簡動靜。
這時候,麋鹿精只要心神沉入玉簡中,用意念說話,就可以與青狼怪互通訊息。
可是,此次不同往常。
麋鹿精正在極度矛盾的當口,說什麼也不敢貿然與青狼怪互通訊息。
唯恐一不小心,讓自己追悔莫及。
然而,體內的玉簡,動靜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炙熱。
大有不回應,就把麋鹿精連同玉簡一起毀滅的氣息。
顯然,遠方的青狼怪也發現了異狀。
平常聯繫,只要讓遠方的玉簡起動靜,很快就可以收到回應。
可是這一次,無論如何呼喚遠方,都難以收到回音。
青狼怪就算相隔萬里,也知道,那邊一定是出了什麼狀況。
他又持續呼喚了半晌,終究還是作罷。
「出了什麼狀況?若是再不見回復,本座自當親臨!」
最終,青狼怪以意念寫下了一句話,瞬息傳向遠方。
同一時間,麋鹿精體內的玉簡,也瞬間浮現出這句話。
隨即,玉簡上的字,迅速黯淡,連帶着動靜,也漸漸消停下來。
麋鹿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感覺藏着玉簡的部位,都已生生燙熟。
那一浪又一浪火辣辣的感覺,讓麋鹿精幾欲暈厥。
然而,麋鹿精的注意力,卻早已不在這上邊。
它滿臉煞白,痴.呆般緊盯着玉簡上漸漸隱去的一行字。
最後,唯有最後一句「本座自當親臨」,深深刻進了麋鹿精的腦海,折磨得它如欲瘋癲。
主上若是來此,根本就不可能會給我解釋的機會了!
要是,要是……
麋鹿精滿心惶然,失魂落魄地鑽出了床底。整副身軀,直欲化作行屍走肉。
那位心狠手辣的主上,不僅以毒物控制了我的自由,還以我的家族為要挾。我該何去何從?
從進入這片山谷,到墜崖之前,這段時間裏,我對主上可謂是忠心耿耿。
可自始至終,它都未將我當成心腹,也從未解除對我還有家族的控制。就算我再為他賣命一萬年,也一定還是如此。
如此說來,我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麋鹿精滿臉悲愴,失魂落魄地一步步朝院外走去。
既然你青狼怪不義,那就不要怪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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