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疏忽了。」李恬嘆了口氣道,悅娘又咬了粒糖,看着銀樺問道:「那個五爺呢?也跑了?」
「嗯,」銀樺驚魂未定的點了點頭,悅娘想了想,看着李恬寬慰道:「咱們從啟聖院街過來,後頭肯定沒人跟着,走到一半又是臨時起意到這裏來的,看樣子真是巧了,別多想,沒事。」
「嗯,我也覺得沒事。」李恬聲音低落,話是這麼說,心裏卻七上八下極其不安,說不出哪一處不妥當,就是心裏無法安寧。她見了他不願惹事要躲着,可他怎麼也嚇成這樣,躲上她了?上一回在東華門外,他那一幅看熱鬧不嫌事多的樣子,拉開架勢要看她吃那六碗面,哪有一絲要躲着自己的意思,怎麼今天竟嚇成這樣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自己卻不知道。
李恬哪裏還敢再巡查她的鋪子,連呆在城裏都覺得心神不寧,乾脆出城去法雲寺外的別院陪俞瑤芳侍候徐夫人了。
俞盛世沒了洪姨娘,垂頭喪氣,一夜輾轉難眠,第二天一早,只好紅腫着眼睛,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往城外別院看望徐夫人去,可趕到別院,卻見外院坐了一圈尼姑在念經,正院垂花門下掛滿了花花綠綠的符紙,俞瑤芳在垂花門外攔住父親,垂淚訴說,法雲庵的姑子卜了徐夫人這幾天有大災大難,要想躲過去,這幾天須得不停的誦經護持整個院子,以求菩薩守護保佑,凡沒有血脈之親的外姓男女,不論是誰,一概不能見,不然這血光大災就躲不過去,俞盛世聽的瞪着眼睛說不出話,可這樣的事向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再說,女兒都這麼說了,他若硬闖進去,那豈不是成心要夫人有血光之災?俞盛世打了個寒噤,他要是敢這麼做,他那大舅子非生吞活剝了他不可,這會兒,連這個女兒也是個得罪不得的,俞盛世只好站在外院,和顏悅色、搜腸刮肚的問這問那,說了半天好話,充分顯示了自己為人夫、為人父的關切之意,這才出門上馬先回去,只等着徐夫人過了這幾天的血光之災再說。
俞瑤芳尋着機會,將清江侯府發賣了洪姨娘的事跟徐夫人說了,徐夫人愕然到不敢置信:「好好兒的,怎麼說賣就賣了?她到底是宏哥兒他們的親娘,這說賣就賣了……」
「就知道阿娘要這麼說,我特特讓人打聽了,這事真怪不得別人,」俞瑤芳嘟着嘴,不滿的看着徐夫人道:「我侍候阿娘搬出城靜養,這家裏的家務、庶務總得交出去,照理,這得交到太婆手裏才對吧?」
徐夫人忙點頭道:「這是正理。」
「我先到了太婆那裏,可誰知道怎麼回事,咱們搬走那天一早,父親非讓洪姨娘接管家務、庶務,那會兒,阿娘都病成那樣了,自然管不了,我一個晚輩,這不是我該管的事,再說,府里還有太婆呢,她是清江侯夫人,要做什麼還不是一句話。」俞瑤芳看着母親,見她微微點頭,接着道:「誰知道,隔天府里就改了稱呼,洪姨娘就改成洪太太了。」
徐夫人愕然半張着嘴,俞瑤芳瞄着她,撇了撇嘴道:「在府里叫幾聲過過癮也就算了,咱們府上開花會,她打發人各家府上大派請帖,到南寧郡王府跟蔣郡王妃說我們太太恭候王妃,跟阿珊她娘說我們太太恭候太太,各個府里都是這句話,我們太太恭候人家夫人、太太的,阿娘想想,哪家夫人、太太肯跟她這麼平輩論交情?聽說花會那天,去的都是姨娘,南寧郡王府也是打發了個老姨娘過去的,這事,聽說阿爹發了大脾氣。」
「這也太……」徐夫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俞瑤芳笑道:「這叫自作孽不可活,都鬧出了這麼大的事,她還不知不覺,還讓人太太長太太短的稱呼她,外頭還到處傳着她是如何如何賢惠,足夠當的正妻之位,又說阿娘如何如何四德俱失,胡說八道的根本不象樣,聽到這話的人家沒一個肯信的,後來這話就傳到了舅舅耳朵里,舅舅氣極了,說徐家容不下失德的姑娘,就去尋阿爹討個說法,也不知道怎麼說的,阿爹就讓人發賣了洪姨娘,聽說身價不論,只是一定要賣出三千里外,還不能賣到良家。」
俞瑤芳的春秋述事到此為止,徐夫人好半天才恍過神來,看着俞瑤芳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怎麼就這樣了?這事……你阿爹把她捧在手心裏十幾年,說賣就賣了?真賣了?」
「嗯,這個我讓人仔細打聽過,說是賣到了西北極北一家大勾欄里,舅舅……」俞瑤芳打了個咯噔才接着道:「聽說那人買了她當天,在驛站里就開始讓她接客了,。」
「這可不是你該說的話」徐夫人臉色微紅,伸手拍了俞瑤芳一下,俞瑤芳一邊笑一邊認錯:「知道了,我這不是要跟阿娘稟報嘛,下回不說了。」
「你阿爹……」徐夫人遲疑了片刻才接着道:「洪姨娘不該這樣痴心妄想,可她這心思,還不是你阿爹慣出來的?真出了事,你阿爹就這麼狠心把她一賣了事,可憐她在咱們府上養尊處優這麼些年,又生了三個孩子,當娘的對孩子這份牽腸掛肚……唉,我怎麼疼你,她不也一樣的疼宏哥兒他們?就這麼賣了,讓她這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只怕她也難活長久,你阿爹怎麼忍心?這十來年的情份,他怎麼能這麼說丟就丟開了?」
「阿娘,」俞瑤芳小心的打量着母親,斟酌着詞句道:「這話我就是跟阿娘閒說說,阿娘別又說我亂想亂說,又要罰我。」
「好孩子,阿娘罰你,那都是為了你好,阿娘這心裏,哪捨得怪過你?」許是被洪姨娘骨肉分離觸動心腸,徐夫人撫着女兒的臉頰,溫柔的令人心酸。
「阿娘,」俞瑤芳淚光輕閃,看着徐夫人道:「這事阿爹有不是,阿娘也有不是。」
「噢?」徐夫人手僵了下,俞瑤芳往母親身邊靠了靠,低聲道:「洪姨娘就不說了,就說阿爹吧,不管阿爹做什麼事,阿娘從來不說半個不字,明知道阿爹做的不對,阿娘也不吭聲,阿爹什麼樣的品性脾氣,阿娘明明白白知道,有一回舅母和嫂子說閒話,說到早逝的太婆,說太婆之所以臨走前把嫁妝全數託付給徐家,無論如何也要求娶阿娘,就是因為知道阿爹是個……不分好歹不成器的,太婆是盼着阿娘能替俞家撐家作主,規勸阿爹往正路上走,可阿娘一味的亂賢惠,好壞一句話不說。」
「瑤瑤,不是阿娘不說,夫是天,這一個孝字……」
「孝不能愚孝,順不能枉順,阿娘給我講孝經,不也說小杖受,大杖則逃嗎?阿娘自己怎麼不知道從權呢?」俞瑤芳反駁道,徐夫人張了張嘴,看着俞瑤芳,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管怎麼說,發賣了洪姨娘這事總是個好消息,徐夫人明顯的心情愉快很多,這病就更是眼看着見好,俞瑤芳的心情更是愉快非常,和徐夫人說起來話來笑聲不斷。
隔天,李恬一早就到了別院,林珂得了信兒,午後也趕了過去,三人在別院四周閒逛說話,倒也逍遙。
蔣鴻、徐思海、徐思靜、冷明松四人帶着小廝長隨,一行幾十騎從藥梁園遊玩歸來,離法雲寺外別院不遠,徐思海勒住馬頭笑道:「此處不遠是姑母養病之處,既路過不好過門不入,我和九哥得去看看姑母,九郎和大郎先回吧。」
「一起過去看看夫人吧,家母與夫人投契,又感夫人薦師之恩,常在家念叨,好幾次要過來看望夫人,又怕擾了夫人靜養,若是知道我過門而不看望,只怕要好一通怪罪我。」蔣鴻笑道,不等徐思海答話,又用馬鞭捅了捅冷明松笑道:「你也一起去,都是親戚,再說,先生最疼幼妹,要是知道你過門卻沒去看望夫人,當心先生怪你涼薄。」
冷明松哪有不肯的,長隨、小廝簇擁着四人,往山上別院過去。
徐思海沖在最前,在大門口跳了馬,輕快的跳上台階,抬手扣了幾下門環,大門應聲而開,一個婆子探頭出來,見是徐思海等人,急忙開了大門迎出來曲膝笑道:「幾位爺來的不巧,剛剛裏面傳了話出來,夫人已經歇下了,讓輕着點不能擾着,大娘子和李家、林家娘子去法雲庵隨喜,請幾位爺先進來,坐着喝杯茶等一等,奴婢們這就去尋大娘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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