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院裏,悅娘一隻腳蹺得老高,正說的眉飛色舞:「那歌唱的難聽啊,從來沒聽過這麼難聽的歌!」
「那叫誦!蒹葭也不是歌,是古風詩!」青枝忍不住糾正道,悅娘隨意的揮了揮手,根本不在乎什麼詩啊歌的:「反正就是難聽,跟荒原里的狼嚎一樣,虧的那幫分不清好歹、就知道捧臭腳的還一個勁的讚嘆叫好,什麼什麼啊,不就是仨酒暈子喝多了學狼嚎麼!看樣子蔣家小子還真挺難過的,聽那聲音不對,我說。」
「誰讓你去打聽這個的?」李恬不客氣的截斷了悅娘的話,悅娘喉嚨里卡着半句話,卡的咳了幾聲,嘿嘿笑着道:「將在外麼,大家都去看,這麼熱鬧的事,三鼎甲鬼混到一塊兒喝醉酒發酒瘋,這事幾十年也碰不到一回,再說今年這三鼎甲往那一站,多齊整啊!別提多好看了!我看官家就是看他們三個生的齊整才點的三鼎甲,你沒去看新科進士簪花游御街真是太可惜了,前頭三鼎甲頭簪金花一溜兒排開,看着那叫賞心悅目啊,這三鼎甲一個定親的都沒有!我跟你說,滿京城的小娘子都盯着這三個呢!」
李恬聽悅娘又興奮的話題一路歪的沒邊,氣的翻了個白眼,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手裏的繡品冊子道:「正事不上心,看熱鬧倒看的熱鬧。」青枝沖悅娘做了個鬼臉低低道:「看,惹五娘子發脾氣了吧。」悅娘臉皮厚厚的笑道:「不是不上心,是打聽不到什麼事,就是那些,今天捧這個,明天捧那個的,我不都跟你說了?至於你說的那些,咱們怎麼打聽得着?往後你嫁過去,好好問問他不是就行了?!」
李恬氣的哼了一聲,悅娘又想起件要緊事:「差點忘了,孫六有件事讓跟你稟一聲,他說昨天他往東華門去,碰巧遇到了五爺,孫六走着,五爺騎馬,說是五爺看到他,特別勒住馬,讓人把他叫過來說了幾句話,沒什麼要緊話,就是問他做什麼去,忙什麼呢,說了兩句話就走了,孫六說看樣子五爺知道他是你的人,問你怎麼辦。」李恬微微蹙了下眉頭道:「能怎麼辦?不怎麼辦,還跟原來一樣,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去年年裏年外那幾件事,都是孫六張羅,他能查到孫六一點也不奇怪。」李恬頓了頓,接着道:「只一樣,跟孫六說,從今天起不要再從程掌柜那裏支銀子了,改從木記支,青枝等會兒取了對牌跑一趟,吩咐一聲馬大郎。」
「程掌柜那一處會不會也露出來了?」悅娘難得憂心的問道,李恬苦笑道:「我怎麼知道?先做沒露出來打算吧,反正他那一處暫時用不着,你去跟孫六說一聲。順道再去尋一趟王大掌柜,讓他明天傍晚過來一趟,曹四媳婦的帳明天就能理出來了,明晚上得好好商量商量嫁妝的事。」
「好!我這就去。」悅娘爽利的跳起來,轉身出門去了。
傍晚,離榮安堂不遠的巷子裏,有座乾淨清爽、花木繁盛的兩進小院,院子東邊角新綠已濃的葡萄架下,放着張矮桌,桌子上擺着三四樣下酒菜,王掌柜穿着件古銅色綢面袷衣,正和榮安堂孫掌柜對坐小酌。
巷子口,桂發糧行的錢掌柜一隻手拎着只不大的青綢包袱,另一隻手提着只粗布大包袱,走到院門前,將青綢小包夾到腋下,抬手扣了幾下門環。
王掌柜家沒用僕從,兒子媳婦都在後院忙着,孫掌柜急忙起身開了門,錢掌柜見是孫掌柜開的門,意外的怔了下,忙又趕緊陪着小意深躬身見禮:「孫掌柜也在啊,王大掌柜?」錢掌柜邊說邊往院子裏張望。
「是錢掌柜,錢掌柜請進,師父正吃飯呢。」孫掌柜先回頭往院裏揚聲說了一句,這才客氣的往裏讓着錢掌柜。
王掌柜叫兒子添了幅碗筷,客氣的讓錢掌柜坐下喝一杯,錢掌柜嘴上客氣着,掃了孫掌柜一眼,先將粗布包袱遞到王掌柜兒子王大慶面前,看着王掌柜陪笑道:「這裏頭有幾根上好的海參,還有些瑤柱和大海米,知道大掌柜愛吃這些海鮮物兒,昨天正好來了一批上好的海貨,就挑了些給大掌柜嘗嘗品兒怎麼樣。」
王大慶為難的看着父親,王掌柜揮了揮手道:「拿下去吧。」王大慶忙答應一聲,收了包袱回去後院,錢掌柜坐下,暗暗舒了口氣,臉上隱隱的不安和惶懼稍褪,又將懷裏的青綢包袱放到桌沿上,小意的推到王掌柜面前陪笑道:「大掌柜的,這裏頭是我的一點孝心,從前多虧您提點,要不然,」錢掌柜心有餘悸:「差一點就落了趙掌柜那樣的下場,都是我有眼無珠。」
「你瞧瞧你,這是幹什麼?快拿回去!你一大家子全靠你當掌柜這些分潤,我哪能要你這些東西?拿回去,別跟我客氣,我日子比你好過的多了,你聽我說。」王掌柜不用打開就知道包袱必是值錢的東西,拿起包袱硬塞回錢掌柜懷裏:「我就幾句話,你要是能聽進去,那就比什麼都強,我跟你說,這跟有眼無珠還是有珠不相干,做人,尤其是咱們做掌柜的,這人品排在頭一條,越是東家遭難的時候,越不能落石下井,這事壞良心哪,做人不能這樣,你得記着,離地三尺有神靈,神靈就在這裏啊!」王掌柜將胸口拍的啪啪作響:「神靈就在人這心裏頭!你記住!這世上還是好人有好報!咱就說咱們東家吧,這樣的東家,你自己說說,厚道吧?你看看東家這福氣,官家下旨指的這親事,這就是堂堂一個親王妃,五爺又是那樣的才貌人品,這樁婚事哪有半分挑處?你說說,一般人能有這樣的大福?話又說回來,人家厚道,咱們得知恩,這心裏哪,得明白,可不敢壞了良心!」
王掌柜上了年紀,又有幾分酒意,這話就越說越多,錢掌柜聽的伏首貼耳,從前都是自己豬油蒙了心,瞎了眼,要不是王大掌柜拉了自己一把,說不定自己就是另一個趙掌柜了,唉,誰能想到東家竟時來運轉,得了這麼門好親,轉眼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子妃,錢掌柜越想越後怕,當初真要是一步錯了,一家人只好一根繩子吊死了!
王掌柜一翻訓話還沒說完,院門再次響起扣門聲,孫掌柜忙起身開了門,鄭掌柜和周掌柜一來一後進來,這回也不用王掌柜吩咐,孫掌柜自去後面和王大慶一起取了竹椅子和碗筷過來添上,一起來了正好,省得師父一個個的訓話了。
清風樓後湖,五皇子沉着張臉,看着面前几上敞開的黃花梨匣子,不時的錯着牙,這是四皇子打發人送給他的賀禮,滿滿一匣子各式各樣圓圓的墜角!
小院門口傳來幾聲清脆的擊磬聲,小廝在院門外揚聲稟報道:「大掌柜,臨川侯世子姜爺來尋五爺。」黃淨節忙轉頭看向五皇子,五皇子示意黃淨節收起匣子:「讓他進來吧,必定又是道賀的!」黃淨節笑着站起來,收了匣子,迎向院門口。
姜正源和五皇子同年,平時還算交好,穿了件素銀暗紋長衫,束着條金帶,沒戴幞頭,頭上戴着只小巧的金冠,顯的玉樹臨風,清爽非常。這會兒手裏轉着把微微發黃的古扇,一路走一路左右顧盼。
五皇子懶洋洋迎到水閣門口,姜正源拱手見禮笑道:「早就聽說清風樓風景最勝處在這湖邊小院,看來不虛其言,這院子雅致天成,難得的很,五爺好享受!」
「你府上霞影閣、落雪亭這幾處,哪一處不比這裏強多了?」五皇子讓進姜正源,斜着跟着姜正源進來,往地上放箱子的幾個小廝道:「你也學會這些俗禮了?」
「怎麼能叫俗禮,如此大事,不能不賀,你這親事來的突然,這賀禮好費了我一番手腳,不說能配得上五爺這樁美滿姻緣,至少不能差了大格兒。」幾個小廝小心翼翼放下賀禮,垂手退了出去,姜正源看着五皇子笑道,五皇子已經重又歪回了炕上,一邊抬手示意姜正源坐,一邊不咸不淡道:「有什麼配不配的,是人都得成親,算什麼大事。」
姜正源瞄着他,打着呵呵道:「是人都得成親,可人一輩子能成幾回親?不就這一回,一輩子只有一回的事,當然是大事,當然得好好賀一賀。」五皇子哼了一聲,看着姜正源轉了話題:「聽說你如今也痛改前非,發奮上進了?」
「噢?」姜正源打了個噔就反應過來笑道:「不就是領了件差使,這算什麼上進?老實說,領這差使也是為了我最近手頭緊的不行,我這手頭一直就沒松泛過,你也知道,這修繕疏浚上頭油水最厚,就算把差使做到十成十,也能落下不少,我這都是被錢逼的,誰能跟你這樣的比?有黃大掌柜跟在後頭予求予給,如今又得了門富親,這京城要是排嫁妝,當年林老夫人和嚴氏夫人的嫁妝都能排得上,如今這兩份並成一份都歸於令媳婦,你這財運真是好的讓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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