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喬嬤嬤心裏沒有片刻安寧,痛定思痛,她這會兒才真正明白老夫人當初交待的那些話竟沒一句虛言,從過嫁妝那天起,她就過於托大,也就是從那天起,她簡直是一步錯、步步錯,差使沒辦好,就遭了貴妃厭棄,喬嬤嬤心裏一片惶然,忍不住又看了眼議事廳,今天無論如何也得尋王妃好好解釋解釋,只好王妃這兒迴轉過來,貴妃那裏……不不,老夫人說得對,她得先把王妃放到前頭,餘事得等等再說。
回事的婆子們漸漸都散了,青枝沖外頭抬了抬下巴道:「一直等着呢,難得這麼恭敬。」
「請進來吧。」李恬挪了挪,活動了下坐的幾乎發麻的雙腿,喬嬤嬤跟着青枝進來,不等李恬說話,先撲通一聲跪地連磕了幾個頭,李恬目光疏遠而冷淡的瞄着她,等她磕好了頭,才笑盈盈道:「嬤嬤這是做什麼?青枝快扶嬤嬤起來,嬤嬤是宮裏的老人,這樣的大禮我怎麼受得起?!」
「王妃知禮大度,老奴能過來侍侯王妃,是老奴的福份。」喬嬤嬤搭着青枝的手站起來,微微躬身,陪着一臉恭敬的笑,小心的應道,李恬笑容可親的抿着茶,跟她,她不準備多說話。
「咱們王府新立,這幾天老奴多有疏忽不到之處,」見李恬沒有先挑起話頭的意思,喬嬤嬤只好先挑開話頭,可或許是她好些年沒認過錯了,或許是心裏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想法,這錯認的並不怎麼樣,李恬目光微冷,抿着茶還是沒說話,喬嬤嬤咽了口口水,只好接着道:「若有錯疏不到之處,還得王妃教導。」
「嬤嬤怎麼說起這樣的話來?」李恬聲音柔和非常:「前兒我就說過,這晉安郡王府新開府就操辦王爺大婚這樣的大事,能這樣大體不錯,已經極是難得,嬤嬤怎麼說起這樣的話來?難不成出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了?」一番話說的喬嬤嬤滿臉尷尬,呆了好一會兒,只好忍恥低頭道:「前兒挑的那幾個丫頭,是老奴疏忽了,王妃和王爺近身侍侯的人,原本該讓王妃親自過目挑選,老奴僭越了。」
「噢」李恬嘴角往上挑了挑:「嬤嬤就為了這事?那幾個丫頭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的尖兒,就是我親自挑,也不見得能挑出這麼好的人來,我從沒覺得這些丫頭有一絲不好,嬤嬤怎麼說起這樣的話來?是王爺對這些丫頭不滿意了?我倒真沒聽王爺提起過,你也知道,王爺那脾氣,這些小事上從來不留心的,今天晚上我就問問王爺,看看那些丫頭哪一處讓他不滿意了。」
「不是王爺。」喬嬤嬤瞬間就知道自己又踩坑裏了,王妃確實從沒對那幾個丫頭表示過任何不滿,王爺更沒有,自己是怎麼知道這些丫頭沒選好的?這話可說不得,喬嬤嬤滿嘴苦澀,抬頭看了眼笑容甜淨的李恬,腿一軟,又跪倒在地:「是老奴又犯了糊塗,王妃大人大量。」
「這是小事,」聽起來,李恬一絲怪罪的意思也沒有:「嬤嬤這一陣子太累了,早上我就聽丫頭們說了,昨夜裏嬤嬤查崗差點絆倒,我聽了擔心的不行,這人上了年紀,腿腳就跟不上,嬤嬤是宮裏的老人,是侍侯過娘娘的人,是我們這些晚輩該敬着的人,照理說早該歇着了,也是為了我們這些晚輩才這麼辛苦,可嬤嬤要是絆着累着一星半點的,再有個什麼好歹,我怎麼跟王爺交待?怎麼跟娘娘交待?」李恬憂慮的嘆了口氣:「嬤嬤這個年紀了,除了顧好自己,哪還有什麼要緊的事?這府里上上下下那些事,不如就放手讓她們年青人做去,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喬嬤嬤越聽心裏越涼,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明明白白的說她年紀大了,該回家歇着了,可她回去,家裏怎麼辦?喬嬤嬤心裏五味雜陳,要不是丈夫不爭氣,兩個兒子不爭氣,自己當初也不會從景福宮到這晉安郡王府來,到這郡王府,不就是想着一是替娘娘立下這件大功,也好給兒子掙個恩蔭,二來,做這晉安郡王府總管事嬤嬤總比在景福宮不上不下的強,也不要多,只能放手掙上三五年銀子,就能給兩個兒子好好置辦些產業,兒孫這一輩就不愁了,可要是這會兒就這麼回去了,家裏怎麼辦?
李恬見喬嬤嬤垂着頭,咬牙就是不答話,也不準備再跟她多說:「嬤嬤別想太多了,這府里上上下下人多事多,往後還得請嬤嬤多費心,我年紀小不懂事,嬤嬤若看到哪兒不好,只管管教,咱們府上好了,也是嬤嬤的臉面不是,青枝,快扶嬤嬤起來,往後嬤嬤可不能動不動就這麼跪下了,讓外人看見,這成什麼樣子?好了,嬤嬤去忙吧。」
喬嬤嬤知道這一趟又錯了,至少是白說了這半天,可讓她回家,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只好站起來,垂手告退出去。
離議事廳院子不遠,一處下人歇息的低矮屋子旁,宋嬤嬤和呂嬤嬤兩人幾乎擠成了一塊餅子,伸長脖子看着議事廳院子方向。
「還沒出來?」宋嬤嬤脾氣有點急,「這才多大會兒。」呂嬤嬤邊說邊示意宋嬤嬤別再說話,兩人重又伸長脖子,不大會兒,看到喬嬤嬤從院門裏出來,孔嬤嬤閃身接了上去,兩人說着話往二門方向去了。
「你說,她這一認錯,王妃能放過那事不能?」宋嬤嬤很是憂心,呂嬤嬤嘴撇的快掉出下巴之外了:「認錯?那是能認錯就了的事?要是娘娘,她敢這樣?這哪是認個錯就算完了的事!院那些丫頭怎麼辦?她糊塗,我看王妃可不象個糊塗的,我告訴你,從嫁妝進門那一天,我就覺得不對勁,哪有那麼一件件對嫁妝的?那是防誰呢?我跟你說,這人哪,得講個家傳,王妃這家傳可不得了,你想想,她外婆就不說了,滿京城出了名的厲害人兒吧,她太婆是個更厲害的主兒,不過死了這十幾年,如今沒大有人提起她罷了,她那個姑娘,管的姑爺連個通房都沒有,這手段也不得了,你看看她帶來的那些陪房,有一個省油的燈沒有?」
「我看還好,待人都客氣的很。」相較於呂嬤嬤,宋嬤嬤實在得多,不怎麼認同的應了一句,呂嬤嬤從眼角往下斜了宋嬤嬤一眼:「不叫的狗咬人才狠呢!咱們走吧,我告訴你,姓喬早晚得倒大霉,你離她遠着點。」
「我最看不上她那德行,整天端着架子,就會踩下巴上,除了奉承娘娘,她還有什麼本事?她算什麼東西?我眼裏就沒有過她!她那些底細誰不知道?她倒霉那是早晚的事,要是她倒了霉,我就推你做總管事嬤嬤,你比她強多了。」
呂嬤嬤聽的滿眼笑意:「瞧你說的,我哪兒能行?這總管嬤嬤還是你最合適,我性子太綿,可壓不住人,我呀,也就能跟着你打點打點瑣事,往後還得靠你多支撐呢。」兩人愉快的說笑着走遠了。
時近正午,五皇子坐在車上,煩躁的用摺扇不停的拍着車內的小几,突然抬腳踢了下車廂板叫道:「去吃麵,哪家近去哪家!」他這會兒想到清風樓就煩心!外面小廝忙答應一聲,車子又往前走了一段,往貢院旁的木記過去。
五皇子下了車,繞進木記,在那間用幾塊薄薄木板和前面新隔出來的極小雅間裏坐了,腳踩着桌沿,靠着椅背往後仰靠在牆壁上,仰頭看着乾淨的屋樑,不停的開合着手裏的摺扇,心裏煩團一亂,她居然要接柳玉娘進府!一個歌伎,進什麼府?就算有救命之恩,左不過給點銀子,也犯不着接進府啊?!再說,誰救誰還說不好呢!她到底想幹什麼?一個還不夠,這又鬧着要接柳玉娘,賢惠也不是這麼個賢惠法!五皇子眉頭緊皺,說不清為什麼,他就是覺得她根本不是個賢惠人,要是真賢惠,能夜夜讓自己睡暖閣?就是睡暖閣,也該安排個侍寢的丫頭吧,可別說侍寢了,連個值夜的都沒有,幸虧他一睡一整夜不起來,要不然,夜裏喝個水什麼的,是不是還得自己侍侯自己?
這個媳婦娶了有什麼用?五皇子簡直有些悲憤起來,今天晚上回去得好好說說這事,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也不是不該做的,這種擺給別人看的面子活她怎麼這麼勤快?接不接柳玉娘關她什麼事?他什麼時候想要接這個柳玉娘進府了?不行,這個柳玉娘不能進府,進了府指定又是自己的麻煩,他絕對不相信她是什麼為了自己好,這不可能!一個已經夠他煩的了!
掌柜探頭看了看,重新抹了桌子,親自送了幾樣小菜和一碗麵進來,五皇子收了摺扇,埋頭吃了半碗面,只聽外面一陣喧譁,一陣起鬨聲中,一個不怎麼好聽的公鴨嗓子叫道:「老子這一身本事,要是連你們都能看懂,那還叫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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