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到齊,圍着桌子一圈,圈外再一個大圈,圍的是侍侯各人的女伎,斟酒挾菜,武功遠這個主家剛舉着酒杯站起來,準備說兩句場面話,只聽外面一片喧囂:「人呢?打上去!給爺把人揪出來!」
武功遠倒豎眉梢,氣的臉都紅了:「哪個混帳東西敢擾爺的興?給爺打出去!」在座的各家浪蕩子向來是唯恐天下之亂,這會兒沒覺得受衝撞,一個個興奮的跳起來,衝出來雅間趕緊去看熱鬧。
沒想到這份熱鬧竟是奔着他們這間來的,幾個一身腱子肉,看起來極其孔武有力的壯漢袖子高高捲起,惡神凶煞般直衝過來,把諸位看熱鬧一定得台子高的世家浪蕩子們嚇的比通潮還快,貼着廊壁,臉上的興奮更濃了,這看熱鬧,自然是認識的人比不認識的看着過癮。
壯漢直衝進屋門口,一把揪住沒擠到前面,正脖子伸的比老鵝老長,兩隻手劃拉着別人,想擠到前面看個清楚的俞盛世。
俞盛世嚇了一跳,急忙往外推着壯漢解釋道:「我是清江侯世子,你們尋錯人了,快放開我,我是姚相公親家!」
「找的就是你!」壯漢揪住他就往下拖:「你是姚相公親家,我們爺還是姚相公嫡親的兒子呢!」一句話說的一片譁然,整個樓上雅間的人全擠出來了,一個個興奮的象打了雞血,壯漢揪着俞盛世,俞盛世身後一條熱鬧無比的大尾巴,那幫剛才還坐在一起喝酒玩女伎的世家子只顧吹口哨叫好看熱鬧,急着想勸架的倒有一個,武功遠急的眼都紅了,人是他請的,後頭還有大事要求人家,這到底怎麼回事?可惜他出來晚了,這會兒擠的水泄不通,除非他敢從那一片幞頭上爬過去,不然就在後面上竄下跳吧。
樓下更是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樓上的人擠在樓梯上根本下不去,大街也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不過他們大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邊伸長脖子看各色幞頭,一邊四下打聽:
「出什麼事了?」
「誰誰?姚相公的兒子和親家?啊?那不是翁婿嗎?打起來了?唉喲!這事可稀奇!」
「快快,把我也拉樹上去,打了沒有?」
……
樓下大堂正中,姚十四雙手叉腰,陰着臉錯着牙,惡狠狠的看着被壯漢揪下來的俞盛世,俞盛世被壯漢揪的痛不可當,一眼看到姚十四,跟看到大救星一般痛呼道:「賢婿救我!快把這歹人拿下!」
「誰是你賢婿?!你個不要臉的老東西!」姚十四惡向膽邊生,狠狠啐了俞盛世一口,揚起胳膊,重重的、響亮無比的給了俞盛世一個巴掌!
這一巴掌打的沸把盈天的樓下樓下瞬間靜寂到極點,只吸到齊齊一片抽冷氣聲,這女婿丈人當街對打,除了傳奇話本上,也就戲裏看到過,這一回,就這麼……當眾,打了!
「怎麼了?怎麼都沒聲音了?」武功遠擠不上去,急的一邊跳一邊問,險險的吊在樓梯欄杆上的小廝一邊抽冷氣一邊壓低聲答道:「打了,真打了!」
「啊?誰打誰了?」
小廝這會兒也顧不上主子是天了,眼睛瞪的溜圓,一邊抽冷氣一邊興奮的兩腮發紅,因為樓下又打上了。
俞盛世被那一巴掌抽的原地轉了半個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姚十四用力過猛,痛的嘴歪眼斜捧着手亂跳,一邊跳一邊用腳指着俞盛世叫道:「還呆着幹什麼?銀子是白拿的?給爺打!狠狠的打,打死算爺的!你個老王八!王八東西!」
那幾個壯漢得了指令,撲上去就是一通拳打腳跳,直打的俞盛世又哭又叫的沒人腔,打的樓上樓下、樓里樓外看熱鬧的人個個半張着嘴傻站着,跟一群泥人一般。
掌柜見多識廣,這種事應付的多了,經驗豐富,姚十四帶着人如狼似虎的剛撲進來,他就悄悄打發跑的最快的小廝去衙門報案了,也虧的酒樓離衙門不完,那小廝跑的還真是特別快,班頭又正好在,也就兩盅茶功夫,班頭就帶着眾衙役飛撲過去。
站在大街上看熱鬧的都是街坊小市民,見差老爺來了,呼啦啦驚叫着趕緊跑,偏有暈頭的,竟往酒店裏跑,引的酒樓內一片驚呼:「打死人了!府衙抓人了!」酒樓里頓時也混亂成一片,有往外跑的,有往裏跑的,擠在樓梯上的人更亂,有要上樓好回去繼續喝酒作樂的,有嚇壞了想着還是回家算了的,一時間店裏店外、樓上樓下亂作一團。
混亂中誰也顧不得誰了,一張臉被打成豬頭,正不停痛呼號哭的俞盛世被打趴在地上了,混亂中不知道被誰狠狠踩了一腳,俞盛世一聲慘厲無比的尖叫,然後就沒聲了。姚十四一聲差役來了,轉身就要往外走,混亂中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跌撞了幾步,腳下一絆,一個狗啃泥撲在了俞盛世身上,手腳並用剛要爬起來,不知道被誰往屁股上踹了一腳,起到一半,一個狗啃泥又撲回去了,就這麼連起了四五回,硬是沒爬起來,直到府衙班頭和衙役們把他從昏迷不醒的俞盛世身上拖起來。
俞盛世一條腿扭的奇形怪狀,班頭和衙役對這種傷口死屍什麼的見的多了,看一眼就知道俞盛世那條腿骨不知道斷成了幾截,忙從酒樓尋了塊門板,先抬上俞盛世,傷成這樣,班頭和衙役說什麼也不敢放走姚十四,反正姚十四也是鼻青眼腫,看起來有些頭腦不清,班頭連哄帶騙,前面衙抬着血乎乎的俞盛世,後面班頭陪着披頭散髮,身上又是血又是土的姚十四,穿街過巷,往衙門過去。
路兩邊全是好奇的看客,除了直仰頭上去能看到一小片藍天,別的往哪兒看,看到的都是一張張好奇又興奮的臉。
這算是自前年遍地是訛詐以來最大的熱鬧了。
人群里,悅娘看着俞盛世那條扭的麻花兒一般的腿,眉頭皺起,跟着那塊門板,游魚般往前擠了十幾步,徹底看清楚了,這才停下腳步,眉頭卻皺的更緊了,她眼力比衙役們好的多了,隔了這麼遠也看的清清楚楚,俞盛世那條腿骨被打碎了,這腿算是廢了,明明吩咐的打斷一條腿,怎麼下這麼狠的手,給直接打殘了?
俞盛世的小廝連滾帶爬回清江侯府報了信,徐夫人哭了一聲就暈過去了,俞瑤芳緊繃着一張臉,直繃的看不出喜怒,只管有條不紊,一迭連聲的發號施令,請太醫,請跌打大夫,讓人趕緊去衙門,去徐府請舅舅出面處理……
徐學士直氣了個怒髮衝冠,這叫什麼事哪!
吏部尚書徐緒翰比徐學士知道的還早一些,臉上似笑非笑,幕僚袁先生走到門口左右看了看,轉頭看着徐緒翰,笑出了聲:「我說東翁是有福之人,看看,都是么兒子,咳。」袁先生用摺扇掩着臉咳了幾聲,咳回笑容正色道:「這是天下掉下的大好機會,可不能錯過。」
「嗯,這樣的……事,真是可遇不可求,那份名單咱們先重新議一議了,晚上我去尋范相公。」徐緒翰笑道。
五皇子躲在清風樓後湖一趟接一趟聽信兒,他這兩天都沒敢去將作監,那裏里里外外全是要帳的,聽說鬧的這麼熱鬧,想着姚相公只怕要氣的吐血和四哥的表情,在戶部要不來銀子的那口惡氣總算緩了緩。等又個小廝進來稟報說俞盛世廢了一條腿,五皇子愕然而起:「什麼?你看清楚了?好不了了?」
「回王爺,看的清清楚楚,腿骨碎的厲害,任誰也接不起來了。」
五皇子臉上的笑容漸褪,好一會兒才揮手屏退小廝,黃淨節看着他,心思不知道轉了多少轉才遲疑的開口道:「竟……廢了一條腿。」五皇子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搖着頭道:「畢竟是生身父親,她不會下這樣的狠手,螳螂撲蟬,黃雀在後,」五皇子又沉默下來,好半天才輕笑道:「我就說,有心于大寶的人怎麼會是個謙謙君子,這樣才對,不過一條腿,倒真是殘了好。」
黃淨節心裏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覺得想明白了,又有很多地方想不通,五皇子站起來,撣了撣衣襟道:「反正不是壞事兒,這事兒你別管,過個一天兩天吧,等大傢伙兒都去慰問俞家,讓你媳婦也去一趟,我走了。」黃淨節雲裏霧裏,急忙攔住問道:「樂氏去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怎麼好聽怎麼說,你又想多了,」五皇子站住道:「這是王妃的意思,關係情份都是走動出來的,清江侯府攤上這樣的事,你媳婦既和她們相識,不正該趕緊多去幾趟,寬解慰問慰問?行了,有什麼事讓你媳婦尋王妃去。」五皇子邊說邊往外走,從側門出去,上了馬急往刑部衙門過去。
黃淨節在側門後站了好長時候,才往後挪了幾步,轉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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