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也不理她,穿好斗篷,帶着青枝徑直往楊夫人的正院過去。
進屋見了禮,李恬招手叫進借錢的婆子,三言兩語將婆子的話說了,看着楊夫人道:「……沒想到幾年的功夫,二伯娘就淪落到這般不要臉面,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幾位伯娘不說照應一二,竟這麼一點臉不要,把手伸到了外婆和母親留給我的那點子嫁妝上,這十幾年,我依着外婆過活,勇國公府何曾打發人送過一錢半錢?真論起來,四房就算只有我一個孤女,勇國公府也不能就這麼把四房生生抹了吧?若要借錢,也只好請大伯娘把這一年年的帳算回去再說。」
「你這是什麼話?誰把四房抹……」楊夫人只氣的嘴唇發抖,喉嚨發甜,也不知道是氣許二太太不要臉,還是氣李恬說話過於刻薄,可這話卻半絲駁不得,剛出口半句,後半句就只好硬生生卡在喉嚨里出不得,只憋的一張臉由煞白瞬間血紅,她說的一點不錯,從那場慘禍後,勇國公府里分年例,一向只分成三份……可這是當年林老夫人親口說過的,看不上這點年例銀子,她守着金山銀山,還缺這點年例銀子楊夫人只氣得兩眼發黑,可林老夫人死了,這銀子,她就是能要她要了,她就得給
「李家從餘杭分枝到京城繁衍百年,也是京城數得着的大族了,大伯娘要是覺得為難不能管教,李家還有族長呢,四房只余我一個孤女,柔弱無力,全憑大伯娘支撐一二,若大伯娘實在是受累不過,侄女兒就去求一求大堂叔,另尋人替四房支撐門戶。」李恬語氣冷淡強硬。
楊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恬,另尋人替四房支撐門戶……四房是勇國公府唯一的嫡支,李家的族規……楊夫人在榻上搖晃了幾下,伸手撐住榻幾,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勉強穩住身子,直直的看着李恬道:「你放心,勇國公府斷不能容這等無恥之事。」
「那就多謝大伯娘了。」李恬站起來曲膝謝了一句:「侄女兒告退,不多打擾大伯娘。」
青枝隨着李恬穿過園子,快到青桐院了,實在忍不住,緊前一步低聲問道:「五娘子,您不是說,您這親事大夫人很說得上話,這麼……會不會得罪大夫人?」
「唉」李恬先重重嘆了口氣:「你說說,我這會兒陪盡小意,能侍候的她真心實意對我好不能?」
青枝擰眉想了一會兒,遲疑的搖頭道:「我覺得不能,大夫人對您這心結重的很。」
「那就是了,我就算陪盡小心也解不了她那心結,何況,咱們這麼多事,哪有這功夫?既不能交好,若再示弱,她豈不就要全無忌憚,隨意拿捏我?隨意定我的親事了?」
「我知道了,」青枝恍然笑道:「所以五娘子要提族長和說替四房尋人支撐門戶的話,她若敢過份,五娘子就敢找族長要人承繼四房,替五娘子做主,這是告訴她,五娘子不是她能拿捏的」
「嗯,還一層,李家的族規,大宅和族產、祭祀用田都是要嫡支承繼的,真要挑人承繼了四房,接着就能分家,他們三家立時就得搬出勇國公府,就是這勇國公爵位,也都能爭一爭,這才是她最忌憚的,我這是提醒她,不要兩敗俱傷。」李恬微笑着又解釋了一句,青枝輕輕呀了一聲笑起來:「原來是這樣」
三房正屋,柳三太太聽心腹婆子嘀嘀咕咕說了許氏尋李恬借錢被楊夫人責罰的事,呆了好半晌才盯着婆子追了一句:「她真這麼說的?」
「可不是,大夫人可不會瞎說,大夫人說了,再要借錢,就先把二房這十幾年多分的銀子算一算。」
柳三太太輕輕抽了口涼氣,婆子瞄着柳三太太道:「這要算下來可不得了,也沒有算了二房,不算三房的理兒,就連大夫人也得吐出來,這二太太也是,哪有這麼借錢的,她真當別人都是傻子?」
「這五姐兒是個惹不得的,咱們也犯不着惹她,那熊嬤嬤是她奶娘,既說了那些話,看樣子她也不打算跟咱們過不去,咱們閒事不管,你拘着些咱們院裏的人,跟青桐院客客氣氣,井水不犯河水。」
「太太放心。」婆子忙應了,又嘀嘀咕咕說起旁的閒話來。
隔沒兩天,李恬突然打發人和楊夫人說要在院子裏做超度法事,楊夫人足足呆了大半天,還是覺得有些緩不過神,她篤信佛祖,那個院子是最讓她膽寒不自在的地方,難不成,那位婆婆……還在那個院子裏?楊夫人直驚的連着四五夜睡不着,勉強熬到法事結束,一聲不吭的去普濟寺聽了一天經,點了好幾盞長明燈。
法雲寺和普濟寺兩處請來的僧人在青桐院連做了七天超度法事。
法事開始後,除了嚇的抖着腿,勉強挪過來守了一天的李孝祖,旁的人,包括楊夫人,誰也不願意、也不敢靠近青桐院,倒是李恬的堂叔、堂嬸帶着兒子媳婦過來連聽了幾天經。
法事開始第二天一早,悅娘掀帘子進來,側身坐到炕沿上,用手指點着院子外道:「你那個大伯父在院子外跪了一夜,直跪到天明,都起不來了,一路爬回去的。」
李恬一下子坐起來,楞了好一會兒,突然伸手指示意了下,悅娘凝神聽了聽道:「說吧,沒人。」
「你知不知道我父母是怎麼死的?」李恬看着悅娘問道,悅娘點了下頭:「這誰不知道?遇上強盜了。」
「說是這麼說的,我總覺得這中間有蹊蹺,其一,普濟寺咱們也常去,前後幾十年,除了我父母那一次,你聽說過第二起這樣的事沒有?其二,這府里,沈姨奶奶是被祖母杖斃的,這一條,說是大伯父立了世子,去母留子勉強說的通,可祖母和祖父為什麼不活了?就算失去一個兒子,祖父還有三個兒子,祖母有姑姑,還有我,其三,我讓人打聽過,從前大伯父不是這樣,聽說他喜讀書,雖然學問不怎麼樣,人開朗忠厚,說是很有長兄風範,這樣一個人,祖父祖母死後,他不該努力撐起這個家麼?怎麼就一直在酒罈子裏泡了這麼十幾年?」
悅娘皺着眉頭,仔細想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你說的都對,這事我想不明白,你問過你外婆沒有?」
「問過,外婆說,該還的都還了。」李恬看着悅娘,嘆了口氣:「就這句話,最讓我生疑,什麼叫該還的都還了?」
「我肯定不知道。」悅娘攤着手道,李恬重重嘆了口氣,悅娘寬解道:「你外婆既然說該還的都還了,那肯定就是還了,這事別多想了,你哪還有功夫想這事?這一兩個月安靜的過份,什麼事都沒有,你沒覺得不對勁?還是想想眼下吧,我總覺得要生什麼大事。」
李恬深吸了口氣,看着悅娘道:「誰再鬧事,咱們殺了他」
「這話痛快」悅娘猛拍了下炕幾興奮了:「照我說,你就是想的太多……」說到一半,見李恬斜着她,一臉的似笑非笑,一下子醒悟過來,忙端直坐好,連咳了幾聲,板着臉道:「咳,哪能說殺就殺?京城是有法度的地方,我可是守法之人」李恬失聲笑倒在炕上。
出正月沒幾天,程掌柜就捎信兒要見李恬,李恬帶着悅娘,一輛青油小車停在離當鋪隔兩條巷子處,轉了幾個彎,悄悄到了當鋪最後面一進小院的角門前,程掌柜正從門縫往外張望,見李恬和悅娘過來,忙開了門,讓進兩人,鎖了角門。
悅娘站在小院通往前面的矮門前,凝神留意着外面的動靜,程掌柜不等李恬問就低低道:「東家,點檢所那邊的信兒,咱們的曲引被人截了,今年四月只怕一份也拿不到。」李恬微微閉了閉眼睛,沉甸甸的嘆了口氣問道:「是寧國大長公主截下了?」
「沒有確信兒。」程掌柜憂慮的嘆了口氣,李恬抬頭看着程掌柜,綻放出一絲微笑道:「這事年前咱們就想到了,他們也就這麼點伎倆,點檢所那邊你多花幾分功夫,得儘快弄清楚咱們那十幾份曲引到底落在誰手裏了,若不是寧國……」李恬皺了皺眉頭,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我一時想不出還有誰家,得趕緊查清楚這事。」
「用不用想法子打點打點?這沒有曲引,千春坊就只能關門了。」程掌柜憂慮更重,李恬擺了擺手道:「不用,這不是花銀子能了結的事,咱們的銀子得用到刀刃上,這會兒最要緊的是打聽明白那曲引被誰拿了去。」
「是,東家放心。」李恬的淡定和胸有成竹讓程掌柜一顆心落定,面容放鬆的拱手應道,李恬也不多耽誤,一邊抬手戴帷帽,一邊吩咐道:「你替我傳個話給孫六,讓他盯死千春坊的趙掌柜,事無巨細,一日一報。」
「是」程掌柜乾脆應諾,開門送出李恬和悅娘,從門縫裏看着兩人轉出巷子看不見了,才鎖了門,想想榮安堂的事和李恬的篤定,輕鬆的舒了口氣,背着手一路出了當鋪,尋孫六傳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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