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嬤嬤是個穩妥人兒,她去必是把話都說透了,這是你大伯娘不想你回去,我的意思,是接你到我們府里住着,你外婆就是不肯,你也不肯,勇國公府如今……一來清苦,二來輕易不跟別家走動,偏還這樣不容人。」蔣郡王妃拉着李恬的手,滿是愛憐的抱怨道,李恬傷心的垂着頭沒說話,勇國公府是不容人,可也不得不容下她,她是李家嫡四房嫡女,身份兒在這裏,勇國公府的敗落……這沒什麼要緊的,她親事已訂,再想想法子,明年下半年就出嫁,可住在南寧郡王府算什麼?外婆絕不會讓她住到蔣郡王妃眼皮底下的。
「唉,」蔣郡王妃憐惜的嘆了口氣:「也不必理會她們,你大伯父整天泡在酒罈子裏,你大伯娘到底是川南楊家的姑娘,臉面還是要一點的,再說,有我呢,你放心,斷不讓你被人欺負了。」
「嗯,」李恬淚眼裏盈着感激,看着蔣郡王妃謝道:「多謝舅母。」蔣郡王妃一臉寵溺的彈了下李恬的額頭笑道:「謝什麼?別說你外婆走前託付了我,就是不託付……我看你跟看珂兒一個樣,還一件事,你好好聽着,別光顧害羞,你外婆走前,替你訂好了一門親,就是你大表嫂堂姑娘的大兒子,姓冷,跟你說過沒有?」
李恬咬着嘴唇,頭垂到胸前嗯了一聲,心裏暗暗舒了口氣,這門親事只是口頭說定了,一應禮節都還沒走,她最怕蔣郡王妃在中間做了手腳,壞了這門親事,再拿她去攀附豪門,如今她沒有這個打算自然最好。
「那就好,」蔣郡王妃語氣舒緩的接着道:「冷家太太托她母親周老太太替外孫在京城尋門好親,你外婆就替你訂下了,她走前把這事托給了我,冷老爺年後調任禮部員外郎,前兒讓你大嫂特意過去問過,說冷家臘月上旬就能進京城,等他們一到京城,我就去商量放定的事兒,冷家哥兒過了年就十八了,照我的意思,你就早點嫁過去,這女人家,嫁人叫歸家,那才是自己的家呢。」
「嗯,我聽舅母的。」李恬心裏微松,捏着帕子角低低應了一聲,這也是她的打算。
「你熬了這幾天,看看這臉上,都沒血色了,來,躺下歇一歇。」蔣郡王妃在李恬身後墊了只大靠枕道,李恬往後半躺下,閉上了眼睛。
車子走的不快,車廂的晃動極輕微,李恬閉着眼睛,卻沒有半絲睡意,平遠侯府是狼窩,勇國公府算不上虎穴,可也好不到哪兒去,李恬暗暗嘆了口氣,要不是實在沒地方去,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到勇國公府這個堆滿了陳年污糟爛事的泥潭裏去。
勇國公府上一輩,污糟爛事一團團。
老勇國公,也就是李恬的祖父,據說和表妹青梅竹馬情深意切,可不知為什麼,老勇國公沒娶表妹,竟另外娶了溫國公武家的姑娘,娶妻當月就納了表妹,當年的溫國公府非今日可比,一門兩進士,又剛娶了寧國公主進門,正是烈火烹油的時候,這位武夫人據說又是個性子烈的,那份鬧騰可想而知。
武夫人將四個陪嫁丫頭一起開臉給了老勇國公,不過一年,除了武夫人,表妹連四個丫頭都懷了孕,卻只有表妹平安生下了庶長子,也就是現在的勇國公李忠超,不過從那以後,表妹再沒懷過孩子,過後幾年,武夫人的陪嫁丫頭姜氏生了庶二子李忠明,王氏生了庶三子李忠靜,除此還有四五位庶女。
庶三子李忠靜出生那年,武夫人總算懷上了,誰知道六個多月竟小產了,武夫人身傷心傷,在病榻上纏綿了不到一個月就一命歸西,這事當年鬧的滿城鬨動,溫國公府指責老勇國公寵妾滅妻,逼着送走表妹,表妹當然沒走,溫國公武家抬走了武夫人的嫁妝,砸了勇國公府,從此和勇國公府斷了姻親往來。
老勇國公服滿一年妻孝,又續了寧夫人,也就是李恬的祖母。
寧夫人是六品小官的女兒,家境貧寒,就連嫁妝,也是勇國公府給準備的,可這位寧夫人卻手段高強,厲害非常,進府不到半年,就把滿府烏煙瘴氣收拾的一絲不見,還發賣了幾個姨娘,可上上下下卻齊聲贊她賢良。肚子也爭氣,嫁過來一年就生了嫡長子李忠賢,也就是李恬的父親,再一年,又生了嫡長女李靜好,老勇國公的母親見到了嫡孫,沒等李靜好出生就鶴駕歸西,寧夫人有兒有女,又替婆婆守了三年孝,在勇國公府就站的穩的不能再穩。
李忠賢生的俊俏聰明,自小被目為神童,十三歲說要下場玩玩,結果考了個解元回來,一時鬨動京城內外,可惜後頭封了世子不能再考,據說生的也是玉樹臨風,俊逸出塵,自己長的就隨父親,李恬心底有些發熱,不知道父親當年是何等風采,有子如此,祖母又是何等驕傲。
母親當年出嫁的盛況,現在京城還時時有人提起,也不過一百二十抬嫁妝,可人家的嫁妝都是兩人抬,母親的嫁妝兩個人抬不動,只能四人抬,李恬想着庫房內那一人來高的通紅珊瑚、幾百年前的古玉鼎、閃亮到不能直視的寶石榴綻百子擺件……
母親不光有財,當年還是京城出名的美女才女,站在寶石堆上的才子佳人哪,李恬心裏嘆息不止,父親死時,祖父已經年過五十,噩耗沒聽完,就中風癱倒了,隔天上了摺子,請封庶長子李忠超。
祖父遞摺子當天,表妹暴病而亡,四個月後,李靜好同樣一百二十抬四人抬嫁妝嫁出勇國公府,李靜好結婚滿月,兩家熱熱鬧鬧大會相慶後隔天,祖父、祖母同日病亡。
寧夫人死後,李靜好再沒回過娘家,隔一年就隨夫赴了外任,這十來年一直輾轉外任,沒再回過京城,也就無聲無息的和勇國公府斷了往來,不過每年都讓人捎很多東西給自己,她若在京城,也許是可依靠處。
車子外傳來陣陣歡快的絲竹聲,應該是過清風樓了,聽說月初幾位皇子奉了聖命,要輪流在清風樓辦文會,以作養文氣,清風樓過去沒多遠,就是勇國公府。
唉李恬又傷感的暗暗嘆了口氣,有人歡樂有人苦。
蔣郡王妃將帘子掀起條縫,看着熱鬧非常的清風樓,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起,這文會也真是折騰人,把兩個孩子都累壞了,守志原本想着他是南寧郡王世子,自然不能下場跟人爭長短,打算好好幫弟弟才秀準備詩文掙彩頭,誰知道頭一天就被點出來評詩文,這倒好,這天天的,一個攪盡腦汁要評出個新意來,一個苦吟詩文簡直要白了頭。
蔣郡王妃眼裏閃過絲疼惜,嘴角的笑意卻更濃了,聽說守志評的文幾個皇子從沒說個不字過,才秀的詩有一回評了第九,不光四皇子贊過一回,連大皇子也誇過兩句,大皇子生性沉默穩重,可是輕易不誇獎人的,這一場文會,若能在幾位皇子心裏留下青年才俊的好印象,往後守志和才秀的機緣就多了。
唉,蔣郡王妃輕輕嘆了口氣,勇國公府敗落了,寧遠侯府也敗落了,可南寧郡王府又能好哪兒去?丈夫和公公一樣的懦弱沒本事,兩代人沒出過一個能出仕領差使的,外面擺着郡王府的大架子,可誰真把南寧郡王府放眼裏?
蔣郡王妃心裏泛起股酸楚苦澀,他們家門庭冷落到可張網羅雀就不說了,年年賞雪賞花會,除了幾家常來常往的內眷,還有誰肯來?連長安侯、臨川侯這樣的人家,爵位跟郡王差了整整三級,可年年下帖子請人家,也就幾個女眷過來捧捧場,府里的小爺們哪肯來過一回半回?誰讓人家子孫出仕的多、實權在握呢,蔣郡王妃心裏的酸澀更濃,忍不住嘆了口煩悶之氣。
這原不是該自己操心的事……唉,不提了,好在兒子大了,總算知道上進,一點不象他爹,大女兒又嫁進了東陽郡王府,這門親事是她費盡心機高攀的人家,原本揪心的很,生怕雯兒受氣,雖說雯兒說她自己願意,可到底……這份愧疚折磨了她好幾年,如今女兒女婿夫妻和美,女兒又生了兩子一女,早站穩了腳眼,自己心裏才算好受些。
珂兒心思單純,這親事一定得尋個合適的,若是冷家門第再高些,倒是門好親……蔣郡王妃放下帘子,低頭看着仿佛睡着了的李恬,目光複雜難辯,李恬長的不象她母親和外婆,她母親和外婆都是典型的林家人長相,靚麗而神采飛揚,她象她父親,恬靜自然的空谷幽蘭一般,倒是珂兒,和她姑婆生的極象……
想到林老夫人,蔣郡王妃心裏一陣煩亂,對於這個姑母,她心裏總是五味雜陳,說不出什麼味道,林家上兩輩子的聰明果斷,全跑到這位姑母身上,公公和丈夫兩個人的頭都長在姑母肩上,這位姑母坐鎮寧遠侯府,一隻手把寧遠侯府捏的死死的,一隻手按着南寧郡王府,就連自己,也是這位姑母挑中定下的,她總覺得自己是捏在姑母手中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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