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注射了鎮定劑之後,卓易的情緒明顯平靜了不少。不再是那種亢奮的令人背後發涼的感覺。
章醫生他首先是救死扶傷的醫生,這樣的故事,以他的醫者仁心,沒辦法去聽。所以在給卓易注射完鎮定劑之後,章醫生便匆匆的離開。
他知道,卓易剛才的那句感謝,到底是在謝他什麼。
卓易在謝他,沒有把在地下室發現的,那一小行用指甲扣出來的字,告訴給權子墨。卓易謝謝他的,是這個。
章醫生想,那一行小字,真的不重要了。也就沒必要告訴給權子墨。沒想到,卻因此讓卓易十分的感激於他。
那一小行字,的確一點都不重要。對權子墨他們的計劃來說,一點點都不重要。但對卓易來說,卻十分的重要。
那個被他用指甲在牆面刻下的字,只對卓易的有意義。
那行字的內容,章醫生已經給抹去了。
只要他不說,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卓易在那牆面上寫了什麼。
章醫生想,就讓那行小字,伴隨着這次事件的結束,帶着卓易心中的仇恨,一切都讓它煙消雲散吧!
不要,在讓卓易收到傷害了。
他真的,很可憐,也很悲哀。
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在說什麼的卓易,章醫生不忍心的閉了閉眼睛。
愛情啊……
畢竟是愛情啊……
哪怕是被關在那樣的地方,遭受了那樣的噩夢。可愛情,到底是愛情。誰說在那樣的地獄中,卓易不能擁有一段很短暫的愛情?
哪怕,他的那段愛情,又短暫,又如同沙灘上的啥子,海浪拍打過來,便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如何看待那段愛情,是卓易的事情。旁人沒有資格插手。
章醫生只是覺得,那短暫便消逝的愛情,對卓易來說,或許是他心裏唯一剩下的念想了。
人活在世上,總得有點念想才成吧?
何必,何必非要把人家最後的一個念頭,也切斷呢?
就讓卓易保持着那縹緲的念想,就這麼活下去吧!
權子墨眼睛盯着對面的卓易,手肘不動聲色的撞了一下身邊的唐棣,嘴唇幾乎不動,聲音卻傳了過去,「章叔,是不是有點奇怪?」
唐棣很自然的轉頭掃了一眼章醫生離開的方向,同樣嘴唇不動,聲音傳了過去,「有點。」頓了頓,他又問,「要我去問問?」
權子墨想了想,搖搖頭。
還是算了吧。
章叔這人,知道分寸的。如果他知道了什麼卻沒有說,那表示他認為這件事不能說,或者,不說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既然章叔不願意說,那他們就別問了吧。
刨根問底,可不是一個好的習慣。
點點頭,唐棣將注意力重新放在卓易的身上。
「……知道卓嵐這些年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殺了我,但他卻遲遲不肯動手的原因嗎?」卓易陰險的掀開唇線,如此問道。
「很簡答。」權子墨聳聳肩,「你手裏有可以證明他曾經被男人壓在身下的證據。」
「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
卓易回答,「我告訴卓嵐。我早就在房間裏安裝了攝像頭。他被那個老男人壓在身下的畫面,已經被我拍攝下來了。如果我死了,那份視頻絕對會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而如果我一直平平安安的活着,那視頻就永遠都不會有大白天下的時候。我,是這麼告訴卓嵐的。」
唐棣眸子猛地一閃,「其實,你並沒有那所謂的視頻,是嗎?」
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卓易便點點頭承認了,「我的確沒有。我是騙卓嵐的。」
那個老男人,行事十分的小心謹慎。他的確想過在房間裏安裝攝像頭,可這法子根本不可行。那老男人每次在玩弄人之前,都會讓下屬仔仔細細的檢查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他根本沒有機會安裝攝像頭。
這一點,卓嵐本應該猜到的。
可卓嵐太高估他的能耐了,卓嵐以為,卓易既然有本事讓他被男人壓,就有本事安裝攝像頭。對視頻那事兒,最開始的幾年,卓嵐深信不疑。
最開始的幾年。
很快,卓易就對此感到懷疑。他也調查過,可他什麼都調查不出來。卓嵐幾乎可以斷定,連一點點消息都調查不出來,那麼這個視頻,極有可能是卓易威脅他的一個假消息。
可卓嵐,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那個視頻,一旦被曝光,卓嵐這輩子毀了不算,他這個人也得廢了。不是被毀了,也不是身敗名裂,而是廢了。
廢了,懂嗎?
哪怕卓嵐猜到了是卓易在欺騙他,他也沒有辦法。他只能被卓易勒索,只要是卓易想要的,他都得給卓易辦到。
賭卓易手中沒有那份所謂的視頻,說實話,卓嵐賭不起!
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卓嵐越發的肯定那視頻,根本不曾出現過。於是,他便漸漸動了想要殺卓易的念頭。不——這樣形容並不貼切,該是——
隨着確認那視頻是子虛烏有,卓嵐心中的殺意,越發的強烈,越發的不可控制。對卓易的殺意,卓嵐從沒有過任何一刻停止。只不過,之前他一直不敢動手。當他有九成的把握,確定那視頻壓根就沒有出現過,這殺意,卓嵐就再也無法控制了。
以卓嵐時至今日的地位與權勢,想要殺了卓易,簡直易如反掌。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上許多。卓嵐不是沒有嘗試過,但每每在最後一刻,卓易都能化解他的殺意,讓他放棄這個念頭。
卓易所依靠的,十分簡單。他也在賭,卓易賭的就是卓嵐賭不起!
他成功了。卓嵐的確賭不起。哪怕卓嵐已經位極人臣,他也還是賭不起。
就算有九成把握,但只要沒有十足的把握,卓嵐就不敢輕易對卓易下手。那後果,卓嵐承擔不起,也沒人承擔的起。
「可是這次,卓嵐毫不猶豫的要殺了你。」權子墨眯着眼睛,拖長着尾音,「也就是說……?」
「卓嵐已經十分的確定,我手中根本沒有那個視頻。」
唐棣從善如流的補充,「或者說,就算你手中真的有那個不曾存在過的視頻,卓嵐也有讓那視頻無法曝光於天下的自信。」
「是的。」卓易點點頭,「完全沒錯。」
黎兆予慢吞吞的道:「不管是哪種可能,你能威脅卓嵐的把柄,都已經沒有了。不是嗎?」
而他們費勁千辛萬苦,甚至都撬開了葉南川的嘴巴,得到了當年那往事的真相,到頭來,卻都是做了無用功。
知道了卓家兩兄弟恩怨的根本淵源又能怎樣?能夠威脅卓嵐的把柄,已經沒有了。他們知道卓家兩兄弟的恩怨,到底有什麼用?!
他們所得到的,無非也就是一段殘忍又悲傷的故事。其他的,對他們毫無用處。
一無是處!
「不見得。」唐棣陰險的拉開唇線,笑的令人背後發涼。
這是唐棣算計人標準的表情。也是教科書式陰險的表情。
「你有法子了?」權子墨問他。
「卓先生,你先回答我,如果那視頻真的有,在你死後,你會用什麼辦法讓那視頻大白於天下?」
想了想,卓易很爽快的回答,「如果說這世上還有那麼一個人,是我能夠信任的。那只有他。」
「誰?姓名,身份。」
「葉南川。」
唐棣表情一滯,「誰?!」
「你再說一遍!」連權子墨都有點坐不住了。
而黎兆予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僅僅皺着眉頭,死死的盯着卓易。
「葉南川。」卓易十分平靜的又重複了一遍,「你們沒有聽錯。就是葉南川。」
那個將他從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所救出來的男人,葉南川。他就是這世上他最後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如果,這世上有那麼一個能讓他信任的人的話。
那個人,一定,也只有葉南川。
卓易這一生,從未感覺到過溫暖。被自己唯一的親人,也是被自己最信任的親人所背叛。卓易還能感受到什麼溫暖?即使是從來不曾吝嗇自己溫暖的太陽,也從來沒能溫暖過卓易。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這一生,好像從未被太陽籠罩過。他一直覺得,太陽公公似乎很討厭他。不然,為什麼要讓他有卓嵐這個哥哥?讓他遇到卓嵐這種哥哥?
可是,有這麼一個人,他就像是從萬丈光芒中走出的神袛,將他從無盡的黑暗地獄中解救而出。給了他光明,雖然,那光明也是微弱的可憐。
可到底,那是光明,不是嗎?
如果沒有葉南川,他還不知道要被卓嵐囚禁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多少年,也不知道他還要被自己的親哥哥欺騙多少年,更不知道,那樣的噩夢地獄,到底什麼時候才算是個頭。
讓他從一個軀殼,變成一個人,讓他找回身為一個人的人,是葉南川。
其實,卓易也恨過葉南川。要是葉南川能早一點發現卓嵐所做的勾當,那他就能早一點脫離地獄。因為,葉南川是那麼睿智的一個人。他怎麼能等了三年才發現?!他怎麼能!
可在小山村的那段時間,讓卓易的內心,漸漸的安詳了下去。
說到底,就算沒有葉南川,難道卓嵐就能放過他麼?
恐怕還是不能的吧。
那葉南川就算早早就發現了,難道他就能避免那樣的噩夢嗎?
早在卓嵐被葉南川撿回葉家之前,卓嵐就已經給了他那樣的噩夢。
其實,他的遭遇,他的噩夢,與葉南川一點關係也沒有。
反而是……如果沒有葉南川的話,他的噩夢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到底,是葉南川救了他。
葉南川不但救了他,還給過他一個重生的機會。
讓他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生活,沒有人知道他曾經的過往,也沒有人認識他。他完全可以開啟一個全新的生活。縱然,這全新的生活也得在葉南川的監控之下。
可相比於卓嵐的所作所為,葉南川的行為,已經相當的仁慈了。
至少,葉南川本能殺了他,也本該殺了他。但是葉南川沒有這樣做。他還是選擇了給他生存的權利。雖然,這權利也少的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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