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梆子敲了一聲又一聲,即便隔着兩條街,楊琪也聽得無比清楚。
頭頂上傳來一聲悽厲的貓叫,楊琪嚇得一哆嗦,抬頭望去只掠見牆頭上一道瞬間即逝的黑影。
她早就後悔一時衝動離棧出走,如今想回去卻找不到通往鴻翔客棧的路。街上又一個人沒有,她找誰打聽去……
她又氣又惱又委屈,腦袋裏盤桓着一句俗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她幹嘛非要死犟着跟誰都能抬槓呢!
本來就無依無靠,好不容易有個靠山,還把着好不容易得來的靠山給得罪了……
她這是何苦啊!
楊琪捶胸頓足,恨不得仰天長嘯學猴子叫。
就在此刻,旁邊暗巷中跌跌撞撞冒出一個不修邊幅的醉漢來。
他拎着酒壺,看見楊琪的時候,整個人頓了頓,爾後痴痴笑起來,抬手對她指指點點,連篇的醉話也從他那張滿口臭酒氣的嘴裏冒出來,「小姑娘,這麼晚了不回家,正好,來陪爺喝兩口……」
大晚上指不定會發生什麼,尤其還在戰亂年代。楊琪都能想像得到自己橫屍郊野的慘狀。
她被那醉漢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拔腿就跑,一路狂奔了三條街,才將那醉漢甩掉。
要是晚幾年讓她碰上這樣的人,楊琪定要他滾着走!
站定了腳跟,穩住了氣息,楊琪只覺天色似乎比方才暗了許多。
所謂「伸手不見五指」,大約就是說當下這般情形了。
只不過楊琪眼前一片漆黑,並非天色的緣故,而是她身體太虛弱,將才的長跑致使她大腦缺氧、體力透支。
楊琪步履蹣跚,扶牆而駐。趁着緩口氣的工夫,她禁不住滿腹牢騷,老天故意玩她,叫她今晚露宿街頭麼……
她苦笑了兩聲,卻比哭還難聽。
「小姑娘……小姑娘……」
那醉漢竟然追上來了,他的聲音由遠及近。
楊琪膽戰心驚,卻邁不動腳步。
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跑路了。
正當她絕望時,小腰兩邊被一雙大手掐住,她雙腳懸空,整個人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彎月高掛當空,借着稀薄陡然月光,楊琪看清了來人的面目。
她雙眼一熱,頓時淚如泉湧。
心裏又是感動又是氣惱,楊琪緊攥着耶律斜軫的衣襟,小腳一陣亂蹬,「你怎麼才來呀!」
「你自己沒長腿麼,非要人出來找你才肯回去?」耶律斜軫回頭瞪了一眼那走遠的醉漢,若不是他出現,這丫頭指不定又被誰拐了去。
楊琪抹着眼淚,軟糯糯的小聲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瞎轉了大半夜,就知道你迷路了!」耶律斜軫就不明白,這丫頭一天到晚哪來那麼多的淚水。
楊琪抽抽搭搭,回想起安隱憤怒的樣子,她拍拍斜軫的肩膀,跟他打着商量,「回去之後,你得跟我乾爹說說好話。」
「什麼好話?」這丫頭說好話的本事可不比他厲害?
「就說玉佩的事情,你壓根兒就沒生氣。」
「誰說本王沒生氣!」若不是他自控力好,他早一鞭子抽她身上了。
「我賠你就是了,我買了一塊玉佩,也是和尚開過光的。」
「任性妄為,恃寵而驕,就該叫安隱好好教訓教訓你!」
「你說你堂堂一個大男人,跟我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心眼兒真是比針眼還小……」
「你說什麼!?」
「嘁,沒聽見算了……」
「真當本王沒聽見!?」
茫茫夜色不再那麼陰森可怖,漸漸吞沒了這一大一小膠着在一起的身影。
時過三更,鴻翔客棧依舊亮着燈。
安隱侷促的在客棧門前等候消息,任誰勸說,他都沒有半點歇息的念頭。間楊琪與耶律斜軫平安歸來,他終於放下了心中的石頭。
一刻鐘之前,楊琪還嚷嚷着走不動路,耶律斜軫不得不一路抱着她。
哪裏知道她一見了安隱,打了雞血似的精神頭十足,掙扎着離開他懷中,直直的就朝安隱撲了過去。
「乾爹——」
好不容易收拾住的眼淚,頓時又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的往下掉。
安隱又是心疼又是氣惱,「你這丫頭,這麼晚了,獨自在外面也不害怕?」
她怎麼不怕?
可她更害怕的是看到安隱生氣的樣子。
「乾爹,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楊琪甩着鼻涕眼淚,跟他保證。
「無端端的就為一塊玉佩凶你,是乾爹不對。」安隱心裏脹滿了暖意,眼中瀰漫了一層霧氣,險些與楊琪抱頭痛哭。他的大手裹住楊琪的小手,似乎再也不願放開,旁若無人的就牽着她走進客棧,短短一路上嘮叨個不聽,「你這丫頭,大病才初愈,又吹了一晚上的冷風,害得乾爹也擔心了一宿。你不為乾爹着想,也得想想自個兒的身子受不受得住這一夜的涼風……」
耶律斜軫默默地跟在父女倆的後頭,壓根兒不用他說好話,楊琪落幾點眼淚就輕輕鬆鬆取得了安隱的原諒。
他一腳踏進客棧,便引起休哥的注意。
休哥垂眸瞄着斜軫腰上懸的一塊尚不足嬰兒巴掌大的青玉玦,滿眼含笑,孩子氣得上手搶握在手心裏,「這玉佩漂亮,合眼的很,斜軫,借我戴兩天唄。」
斜軫將玉佩從他手中掙出來,眼中微微布了些慍色,「大遼的于越還缺這樣的小物件不成?」
「嘁,我還沒那麼寒酸。」休哥悻悻然。
安隱叫廚房將熱好了的飯菜端上桌來,從盛飯到夾菜,他的嘴就沒閒住過,「……你這丫頭,以為那宮小姐給了咱們幾張銀票,就是咱們的恩人了?她可是一隻沒安好心的黃鼠狼!她那貪官的爹,當天晚上就帶人來收銀子,還要抵押我們的貨,那時候你睡的跟小死豬一樣,哪裏知道……」
安隱話還未說完,休哥一掌拍在桌子上,就聽「嘭「的一聲巨響,飯菜幾乎都震出碗盤來。
「貪官?他豈止是貪官!」休哥咬牙切齒,一改往常玩笑的態度。他怒火中燒,從懷中掏出一團染血的白綾擲在桌上。他雙眼紅的發燙,恨聲又道,「將發配邊疆,實在便宜了那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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