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天剛蒙蒙亮,便有此起彼伏的公雞報曉。
素來淺眠的南爺微微張開了眼,見楊琪睡夢中不安的翻騰了一下,便曲起被她頭枕的手臂,為她擋去擾夢的喧譁。
待東方一片天露出魚肚白,樹蟬噪鳴不斷,楊琪被吵得不能入夢,便起了個清早。
安隱要督人生火做飯,她便一個人跑溪邊去洗臉。
溪水清澈,入口甘甜。
楊琪飲了一捧,只覺心脾如沁了瓊漿玉液一般,全身頓時湧上清爽之感。
她抬頭見溪水對面立了一名年約十一二歲的少年,對方舉步又止,似乎是膽怯什麼,才不敢到這邊來。
那少年隔着溪水,鼓足勇氣對楊琪高喊:「小妹,幫俺看看,俺家的雞是不是在你家下蛋咧。」
少年聲音洪亮,字字句句清楚得傳到楊琪耳畔。
楊琪卻覺得奇怪,「你家的雞,咋會跑我家下蛋咧?」
她與少年中間隔得那條溪水足有三丈寬,少年只見她張嘴,卻聽不見她的話,就伸着耳朵高聲問:「你說啥?」
楊琪給他比劃了半天,見他呆楞始終不解其意,索性提着裙子越過溪水,到了他跟前去。
經少年大致一番解釋,楊琪才明白過來——
他們現住的宅院,是安隱從這少年的母親手上花了五十兩銀子購買來的。
原先那宅院裏有幾頭豬,還有一隻母雞和一隻公雞。早在交接了房契後,少年便將家畜趕回了莊上多餘的宅子中。
這些天不見母雞下蛋,少年便猜想它許是眷戀老窩,把蛋下在原來的院子裏了。
少年這才跑來查探,可宅子易了主,門口又有人把守,他不敢到跟前去,便一直在溪對面徘徊。
見楊琪從那院子裏出來,少年如同看到了希望。
楊琪叫他等在這裏,她回去看看雞蛋在不在。
她回去後,沿着空蕩蕩的臭豬圈一路尋找,終於找到那名叫狗蛋的少年所說的雞窩。
一排乾枯的玉米杆沿着牆根堆立,雞窩就在玉米杆與牆根的縫隙裏頭。
楊琪彎身仔細一瞧,果然見窩裏有六個雞蛋。
她將雞蛋一一拾進狗蛋給她的布袋裏,拎着出去時迎面碰上了耶律勝。
耶律勝好奇,「你手裏拿的啥?」
「雞蛋。」楊琪如實相告。
耶律勝喜不自禁,「先前教那隻老母雞跑了,我就知道院子裏肯定有它下的蛋!」
見他做勢要搶,楊琪忙將布袋往後一藏,對耶律勝虎視眈眈,「你想幹啥?」
耶律勝理所當然,「當然是拿給伙房,讓廚子給爺燒一頓好的!」
「他若想吃雞蛋,叫他自己下去。」楊琪護着布袋,她可是允諾過狗蛋了,只要找到雞蛋,就給他送去。
耶律勝哪管三七二十一,眉毛一揚,牛脾氣便上來了。
他動作迅猛,一把撈住布袋,狠拽了幾下,誰想楊琪居然不鬆手。
兩人你爭我搶,楊琪手無縛雞之力,怎拗得過粗獷彪悍的耶律勝?
她只不過憑着胡攪蠻纏的本事,死死抓着布袋不放,到最後被耶律勝連人帶雞蛋甩了出去。
好在楊琪跌在鬆軟的玉米杆上,摔落地面時,安然無恙。
不過布袋裏的雞蛋可沒她那般好運,落在地上,碎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隔着布袋,楊琪沾了一手蛋清。她滿腹委屈,化作淚水,洶湧而出。
她嗚嗚咽咽、抽抽搭搭,兜着一袋的碎蛋殼與稀爛的蛋清、蛋黃,找安隱告狀去了。
她斷斷續續將前因後果給安隱道來,說到最後,哭的越發厲害。
南爺聞聲,從堂屋出來。
一見到他,楊琪登時又沒好氣,扭着小指頭,指着他的鼻子,把罪責全推到了他頭上去,「都怪你!」
南爺滿頭霧水,一臉茫然。他好端端坐堂屋練字,怎也就惹着她了?
還不待他問清個所以然,安隱就攔下楊琪無禮的小手,牽着她往院門口去。
楊琪指着溪對面,哽咽道:「狗蛋在那兒。」
安隱仔細一看,見那少年果然是原先這宅院戶主的兒子。
狗蛋見楊琪帶了一人出來,心下慌亂,轉身拔腿就跑,全然將討雞蛋的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
安隱從袖間摸出了一些散碎銀子,塞到楊琪手裏,「這些銀子,就當是給他們雞蛋的賠償了。」
還是安隱出手大方,為人厚道。
楊琪抹了抹濕潤的眼角,拿着銀子追狗蛋去了。
韓飛從溪邊打水回來,恰逢這一幕。
他拎着水桶,呆立在原地,眼睜睜看楊琪跑遠。
待他轉身收回目光,安隱見他眼中隱隱不安,便問:「韓飛,你可有話要說?」
韓飛放下水桶,拱手一禮,方才說道:「大人有所不知,此地三教九流蛇鼠一窩,地痞無賴時常出沒,為一文錢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都不算罕見之事。大人給她那麼多銀子,無疑是將她羊送虎口。」
一行人中,就數韓飛出身卑微,不能說他對地域形勢瞭若指掌,卻是見慣了世間人情。
就這一會兒功夫,楊琪早拿着銀子跑得無蹤無影。韓飛說話又漫不經心,氣得安隱捶胸頓足。
「你早不說!」
安隱極目遠望,心中暗暗自責。
話說楊琪拿着銀子,越過了小溪,沒追上狗蛋,卻見他的身影沒入了村上東面最把頭的一莊戶人家。
她循着方向過去,一進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有幾雙眼睛對她虎視眈眈上了。
楊琪穿着沒那麼講究,身上的衣裙還是沙家寨的程二嫂留存的花布裁剪的。倒是她腦瓜上一左一右斜並的赤金簪花,看上去價值不菲,惹來旁人的覬覦。
這對赤金簪花原本是沙大嫂家祖上傳下來的,也算是她的陪嫁之物,當年窮困潦倒時一直沒捨得典當,最後拿出來送給楊琪了。
迎面走來一身流氣的小伙子,脖子上還貼了一張狗皮膏藥。
楊琪本想繞過他,哪知左右又冒出來兩個一看就知不是善類的茬兒。
「小鴨蛋,眼生啊,你這是打哪兒來,到哪兒去啊?」那貼着狗皮膏藥的小伙子涎笑着問。
楊琪攥着銀子,將小拳頭往身後藏了藏。
旁邊那臉上長有癩皮的小哥眼尖,發現了她的小動作,忙問:「你手裏藏的啥?」
最後一人一身酒氣,最是按捺不住性子,二話不說,動手就搶。
他一帶頭,剩下那兩人也爭先恐後,撲上去扯楊琪頭上的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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