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能找到這所破破爛爛的學校,還是很不容易的。
他透過僅有幾根鋼筋做遮擋的窗戶,看見了青貟。清清瘦瘦的一個人,穿着一般,站在石頭砌成的講台上,站在黑板前,抄一首詩。
教室不大,坐了十三四個孩子,都髒兮兮的。
青貟轉身時看見了老闆,明顯一驚,然後笑着對孩子們道:「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下課吧!」
「老師,作業是什麼?」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小男生舉手問道。
「今天沒有作業,你們家裏在收苞米了吧?回去少背點,別傷到自己。」他笑着放下書,看着孩子們魚貫而出。
直到最後一個孩子離開,老闆才顯形,走進教室,「青貟,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青貟走下講台,拿了張紙巾擦了擦前排的一張椅子,「夫子請坐!」
「你在這裏多久了?」老闆坐下,看了看屋頂。瓦沒銜接好,有陽光漏進來。
「很多年了,這間教室就是我一擔土一擔土壘起來的。」青貟笑着道:「是有事路過這裏嗎?這裏很偏僻啊!」
「不是,是專門來的。」老闆望着他,「青貟,過得好嗎?」
「很好啊,況且我又不是人,哪來得好與不好?都是這樣子啊!」青貟大笑,又問他,「要吃飯嗎?我做飯給你吃吧。」
「是太無聊了?」老闆低頭弄指甲,沒有回答他,繼續問:「還是」
「還是什麼啊?」青貟看着欲言又止的老闆,眼中笑意更深。
「沒什麼!」
「怎麼感覺你今天心事重重的?」青貟趴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將他的手握住,關切的問:「夫子,你怎麼了?」
老闆把手抽出來,盯着他的笑臉看了很久很久。
「怎麼了?」
「你又重新開始做那件事情了嗎?」老闆終於是問了出來。
「什麼事?」青貟看着痛心疾首的老闆,心裏咯噔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引生魂入食。」老闆說得平靜,「不是你還能有誰?」
青貟聞言,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就是你吧?」老闆苦笑,「那些生魂身上有你的味道,我真是後悔把你留下來。」
「若我說不是我,你會如何?」青貟看着他,眼中的喜悅換成一種莫名的情緒。
「也該走了,停留了這麼多年了,難道還不能離開嗎?」老闆看着他,「青貟,千年前留下你,是我犯的最大的錯!」
青貟張了張嘴,好久才問道:「你真的那麼想?」
「不然我還能怎麼想?」老闆站起來,厲聲道:「那一碗,僅僅是送到我那裏的一碗,就有九十九條人命。我還能怎麼想?」
青貟垂着頭,眼角泛酸,他閉了閉細長的鳳眼,決絕道:「對,是我!」
「你」老闆冷笑,「好!好好好!!」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直到敲門聲響起,「青老師,青老師,可以開門嗎?」
老闆看了他一眼,隱去身形。青貟開門。
「青老師,你是生病了嗎?下課得那麼早。」回來的是剛剛舉手問作業的男孩子。
「沒有,只是天太熱了,想讓你們早點放學。」青貟摸摸他的頭,「早點回家吧。」
「那老師你好好休息啊!」小男孩兒轉身離開,他像是有預感似的,一次又一次地回頭看。
「你不必擔心這些孩子,會有人來代替你的。」等小孩子徹底離開,老闆出現在他的背後。
「這點我還是相信你的!」青貟轉身,面向老闆,看着他蒼老的樣子,青貟心中一痛,悲傷地說道:「夫子,變成你年輕的樣子吧,就像剛剛那樣。」
「唉」老闆嘆口氣,轉身走向牆壁,身形也慢慢挺拔。而隨着他的步子,一條黑色的路慢慢延伸。
「還是這麼黑啊!」青貟隨着老闆踏上這條路,忍不住說道。
他每走一步,裝扮就變一分,等到能夠看見紅色鬼頭花時,他已經是一個包着幞頭,身着圓領窄袖袍衫的翩翩君子。
「為什麼?」老闆停下,前面就是渡頭了。
「無聊了,等你來接我。」
「你怎麼下得去手?」
「死了太久,看不得別人活得好。」
「青貟」老闆轉身,一雙黑眸死死的盯着他,「為什麼他們身上會有你的味道?」
「因為是我做的。」青貟微微向前傾,他感覺自己的鼻尖都觸碰到老闆的鼻尖了,「因為歲月太久,我找不到不去投胎的理由。」
老闆轉身,身形瞬間佝僂,面色蒼老,眼含淚水。
渡頭還是渡頭,亡魂已經回到它們該到的地方,老闆背對着他:「去吧!」
「夫子,我還有些事情,希望你能給我答案。」他走到老闆身後,輕輕環住他。
老闆身子一僵,想把他掀開,不過他忍住了,問道:「什麼事?」
「當年你照顧我,是因為看我可憐,還是因為我的娘親?」青貟低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都有吧!」老闆搖搖頭,「過去太久了,都忘了。」
「所以我的娘親,真的叫桃娘?」青貟渾身在顫抖,眼睛微合,表情痛苦。
「是!」老闆將他推開,轉身看着他,「她叫桃娘,是我的侍女。」
「你一直暗中照顧我,有沒有半分原因是因為我?」
「什麼才算是因為你?」
「我的父親是誰?」
「你娘親沒有提過。」老闆揮手,通往亂石灘的小徑亮起一盞盞宮燈,「該上路了!」
「百里夫子,再告訴我最後一件事情,好嗎?」青貟已經麻木了,眼中沒有半分神采。
「什麼事?」
「我的娘親,是不是也喜歡你?」
「也許吧,我不清楚。」
青貟聞言,再也說不出什麼了,只是晃晃悠悠的走到亂石灘上,看見木舟來了,就跳上木舟,隨木舟駛進濃霧中。
老闆在他的木舟消失後,化作一縷青煙,離開了。
而青貟坐在木舟中,看着河裏血紅的蓮花,臉上浮起一層柔情。
他站起來,看着層層濃霧遮擋的河面,張開雙臂,撲入河中。
途魚像是聞到肉味的狼,瘋狂地游到他身邊,撕扯他的魂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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