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娘。」老闆嘆了口氣,把骨頭放進罐子裏,放進裏屋。等他出來的時候,看見了秋靈。
「老闆,我想喝仙人醉。」秋靈放下手中的話本。
「釀仙人醉的女子早就離開了,最後一壇三百年前被你喝了。」老闆溫柔的笑笑,「不過我學着釀了些桑葚酒,還可以喝。」
「騙誰呢?桑葚酒是拿酒煮桑葚,是秦淮河畔的那些女子一定要學的。加些覆盆子,更爽口。」
「是萬曆時的習俗吧?」老闆端出一些下酒的糕點,把小爐子點燃,拿出兩隻酒碟,再加些桑葚。
「嗨呀,難怪你說是釀桑葚酒呢,這可是黃泉河畔那棵長了七萬年的桑葚樹結的果?」秋靈驚訝的拿着一顆桑葚端詳,「我聽雪山上那棵雪絨樹講,它上一次結果還是因為那個叫羅敷的女子採桑時,采了它伸出地府的一個枝丫。」
「對啊,這次結果也是民國時開的花,金陵的血流得太多,都沿着長江的一條暗流流進三生河了,它吸收了河水,才開花的。這次的果子帶酒香,我才試着用來釀酒,沒想到出奇的成功。」
「它的脾氣不好吧?我鮮少聽聞有鬼神得到它的果子。」
「哈哈哈,那小子脾氣簡直暴躁,不過誰讓我是河主呢?」老闆忽然開心起來,連臉上的皺紋都藏着笑。
「老闆,你多老了啊?」秋靈自己燙了酒碟,倒酒喝,「嘿呀,用酒碟喝這個酒,格高。」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
「莊子說的嘛,真的有大椿嗎?」
「這棵桑樹就是大椿一族的,它才七萬年,可不是小子嗎?」老闆端起秋靈給他盛的酒,淺淺啜了一口,又拿了顆桑葚,放進嘴裏。
「你還是沒告訴我你多老了啊?」秋靈也吃了顆桑葚,問他,「茶壺呢?我給你沖碗茶。一百三十年前,我去找天明藤,遇見一個有趣的人,他還說自己是宋朝的皇帝咧。不過他沖的茶末子很好喝,咬盞咬得忒漂亮,我就跟他學了幾十年。」
「老地方。」老闆吃點心,看着秋靈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嘴角不自覺又上揚幾分,「你去找天明藤幹嘛?」
「嘿,說到這個,我今天來是托你給我辦點事的。」她已經找到茶壺,從自己的腰間取下一個小小的葫蘆,從那葫蘆里倒水進茶壺。
「那是天山上的水?」老闆問,「本來還想說叫你別沖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是看在你水好的份上,說說什麼事吧!」
「是一百三十年前吧,滬上還沒有電車呢,我在垃圾堆里撿了只小母狗。」秋靈等着水開,「那狗也是可憐,應該還是在哺乳期,可是沒看見它的狗崽子,皮包骨的,渾身髒死了。」
水開了,她快手快腳的沖茶,隨着茶末的出現,一種清幽幽的香氣蔓延出來,像是春天的風一樣的味道,乾淨,清冽。她把沖好的茶推到老闆面前,繼續道:
「我也是個沒有同情心的,你也知道,我是只妖啊。可是看見花瓣,也就是小母狗,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獨孤,花瓣也孤獨啊,我就撿了她,給我做個伴兒。
「不過她傷得有點重,後腿被人打斷了,耳朵也被割掉了,還瞎了一隻眼睛,眼睛上還有石頭渣子,可見是被人砸的。
「我為了救她,才去找天明藤。不過我雖然將她救活了,可是那個挨千刀的鬼醫死活不願意幫她把腿接好。說一棵天明藤只能助他接耳朵,醫眼睛。
「我是個半吊子啊,只幫她接好了右後腿,左腿是永遠瘸了。
「但是她是我的家人啊,瘸了就瘸了唄,我也不嫌棄她。
「我這一百多年,都在奔波呢,她就跟着我,從南到北,我吃什麼她也吃什麼,我有時候都不想走了,她就舔舔我,還會用爪爪拍拍我呢,有時候,特別是我難過得時候她安慰我,我都覺得我撿了只狗精。呵呵呵。
「花瓣真的很乖。
「不過前些日子她還是離開了,我給她找了好多續命的仙藥,還是沒有活下去。」秋靈喝口茶,有點傷感,她搓搓自己的臉,讓自己高興一點,「一百三十年,她陪了我那麼久。我把她給火化了,將她的骨灰撒在她最喜歡蹭的那棵樹下。在裝她骨灰的時候,我找到了這個。」
秋靈從懷裏掏出一塊用水晶盒子裝的骨頭,「我碰到這骨頭的時候,看到一些事情,你看看吧!」
老闆笑着接過盒子,「要拿出來嗎?」
「對!」
老闆打開盒子,不知為何有點激動。
他拿起骨頭,一副髒亂的畫面出現在他的眼前。
車水龍馬,熱鬧喧囂。
小母狗是一條土狗,它被主人打出房子時,已經懷了小狗。
它無家可歸,且多了一窩小崽子,只能徘徊在垃圾堆附近,刨了一個垃圾坑,暫且算是它和小崽子的窩。
所有東西都是灰色的,扭曲的臉是灰色的,發臭的麵包片和烤雞是灰色的,打死自己的崽子的小孩子也是灰色的。
小母狗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為什麼在垃圾堆中自己的孩子會被打死。
「哦這窩小狗崽還是好看的,灰不溜秋,真像條狗!」
「汪汪」垃圾堆上小狗崽歡快的沖那群人吠。它們只想有人和它們玩兒,從未有惡意!
「小畜生,敢咬我們,打死你,打死你!」一個看起來很膽小的男孩子抓起一條狗向石堆丟去。
「嗚嗚嗚」小狗崽先是一陣悽厲的嚎叫,然後嗚嗚幾聲,就不在扭動。
尖利的石頭上留下一塊殷紅的血斑。
「喔喔再來!」小孩們起鬨,將剩下的三隻小狗也抓起來,丟向不同的地方,再抓,再丟。
「汪汪汪汪!」小母狗衝出來,一口咬住其中一個小孩。
「滾開死狗滾開!」小孩拼命踢腳。小母狗把他咬痛了,同行的小孩兒又拉又拽,將小孩兒和狗分開。
「滾你媽的!」一塊石頭打在小母狗背脊上。
「日,不懂話的畜生!」又是一塊石頭。
亂石紛紛丟向它。
小母狗夾起尾巴,嗚咽的躲避。
「走走,看看狗死沒!今晚吃狗肉!」
「哥,我腳疼!」被咬的男孩可憐兮兮的看着為首的半大青年!
「媽的,痛個球。」青年一口啐向他。
小母狗半睜着眼睛,血從它口中滴出。但它活下來了,那群小孩兒將死去的小狗撿起,在它面前將小狗剝皮,開膛破肚!
「嗚嗚」小母狗虛弱的呻吟,然後昏迷。
小母狗沒死,但後腿都斷了。那些人沒吃它,卻砸瞎它的眼睛,剪了它的耳朵。
它不敢在垃圾堆住了,沿着都是怪物的街道,緩緩爬行。
「滾啦!不要命的東西!」老婦人拿着木棍打它。
「呀,好髒!滾開!」嬌滴滴的小姐用高跟鞋踹它。
「滾開!」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兒,無不厭惡的驅逐它。
小母狗拖着斷腿,愣是活了下來。
不過已是奄奄一息,苟延殘喘。
它被一個男人放在垃圾堆旁時,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小母狗靈智半開,有時也在想為什麼主人會不要它,是因為那群囂張的人將主人拖出屋子暴打一頓,然後收走家裏所有的東西嗎?還是自己不聽話吃得太多?
小母狗靈智半開,小小的腦袋哪裏想得到那麼多?
它只記得自己曾被人類疼愛,自己曾有一窩小狗所有的苦難都是灰色的扭曲,猙獰的永遠是灰色的雨點或者是命運不給予它在最美好的時光死去的權利或者是它欠了命運一些苦難,故今生補上。
然後眼睛閉上。
畫面開始凌亂。
婷婷裊裊的女人,喝酒的男人,站在亭子中對這虛無的地方伸手的男人,泛着紅光的河流。
最後,畫面定格在一片開得如火如荼的桃花林。
老闆顫抖着將骨頭放入盒子,蒼老的容顏在一瞬變得年輕,灰白的發變得烏黑,五官精緻,眉眼如畫。
「哇,老闆,你」
老闆抬頭看秋靈,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深吸一口氣,容貌又恢復原。「抱歉,讓你見笑了。」
「老闆,你好帥」秋靈的眼睜成星星眼。
「咳咳,你要我做什麼啊?」老闆打斷她。
「哦,我想請你在引渡時,給我留意一下我的花瓣,我想等她輪迴,去找她。」
「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老闆好奇。
「還沒,不急,我有好多好多時間,他剛好也有。可是我的花瓣不一樣啊,它連妖都修不了,我想陪她走一世,當是謝謝她在我難過的時候舔舔我了。」
「好,我儘量吧。」老闆端詳着盒子,問她:「這個,留給我吧。」
「可是」
「借我一段時間也行。」
「你要做什麼啊?」
「我抱歉,我有用,等我完事後一定會完璧歸趙。」
「雖然捨不得,但是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它哦!」秋靈笑着道,「我也搬到這座城市了,什麼時候有空,來我那裏坐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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