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吧,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方容說。
站在他對面的男人大概還有點條理,他說:「我們已全盤托出,實在不知大人給這機會何用。」
方容捻了捻手指,他打個手勢示意蔣金昭上前來,然後說:「看到剛剛說話的那個了嗎?」
蔣金昭點頭:「看到了。」
方容說:「把他幹掉。」
蔣金昭訝然:「王爺不是說要給他們一次機會嗎?怎能出爾反爾?」
方容說:「我給了,他不要啊。」
蔣金昭半信半疑着拉起了弓弦。
鋒利又快速的箭不過眨眼的時間便射中男人的胸膛,對方應聲倒地,即便身死,臉上也不見恐懼驚慌。方容去看其餘人的神色,一張張普通的臉上平靜得詭異。
設身處地想一想,同伴就在面前身死,方容自認做不到這樣。
蕭正一直站在方容身旁,這時也看出端倪。他皺起眉頭:「這些人——」
方容剛想開口,就看見人群中忽然躁動起來。楚文方立刻持劍走到方容身前:「情遠小心!」
沒等幾人再有反應,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躁動的人們紛紛從袖中掏出一隻短匕,就在方容以為這些人將要衝上來的時候,他們動作利落地、毫不留情地把匕首送進了自己的心臟。
楚文方下意識往前踏了一步,見狀他呆愣良久,才轉臉去看方容。
方容緊緊皺着眉頭。他終於收斂起臉上輕鬆的神態,目光還徘徊在死人堆里,問:「他們為什麼自殺?」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柔,更像自言自語:「為什麼要自殺。」
蔣金昭忽然說:「他們的傷口,和方才那那人中箭的傷口位置,仿佛相同。」
方容猛地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蔣金昭,然後撥開擋在身前的楚文方,大踏幾步上前。他的眼力和蔣金昭自然沒得比,但這麼明顯的創口還是看得清的。
果然如同蔣金昭所言,這些人全部都是心臟受重傷而亡。
儘管是自殺,可捅死自己的招式千萬種,不可能腦迴路全部都一樣,就知道捅心。也可以捅腎啊,如果一擊不能致死至少說明有某種堅定地覺悟。再不濟也還可以抹脖子嘛。
話說回來,他們自殺的招式比殺人看起來好像更順暢一些。
難道他們平常都訓練怎麼自殺嗎。
方容亂七八糟地想着。
蕭正在他身後說:「此事非同尋常,還要多加小心才好。」
方容當機立斷:「馬上回程!」他說:「這裏如今只剩我們六個人,斷不會再出現高密者了。」說到這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文方對路最熟,你來帶路,我要在最快時間內抵達京城。」
楚文方沉聲道:「是,屬下領命!」
言至於此,方容不想再耽擱一分一秒,他翻身上了一匹正在四處亂晃的駿馬。所幸馬性不烈,方容坐上馬背的時候它打了幾個響鼻,前蹄在地面上刨了幾下就安靜下來。
這時其餘人也已經各自準備好。
方容看向楚文方。
「駕!」楚文方當先一步沖了出去。
其餘人緊隨其後。
沒多久,方容高喊:「尹教主,你的手下呢?」
尹千英回頭看了一眼,方容順着他看着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又看到起落的黑影。
他向尹千英靠過去,然後說:「麻煩尹教主派個人手替我傳個話,告訴情報樓的人,我要他們繼續去真言寺,但李嬸要和我在京城會和。」說完,他又加了一句:「除此之外,煩請尹教主遣散他們吧,去京城的路上不再需要這麼多人了。」
尹千英騰身而起,留下來的駿馬慣性跟着他們往前跑,還沒有跑出太遠,尹千英就回來了。他對方容點點頭,示意事情已經辦妥。
蕭正開口說:「從這裏回到京城,晝夜不休也要快馬加鞭三日兩夜,即使你受得住,這馬卻並非名種,至多也只能跑到明日午時。」他懷裏抱着不會騎馬的狗蛋,兩人共乘一騎,更累馬。
方容說:「我們還沒有急到那個份兒上。現在追殺我的人——且當他們是來追殺我的,反正絕對不可能是追殺你的。追殺我的人已經死光了,所以說如今除我們自己外,沒有人知道我們現在的動向。我要走大道也好,走小路也好,他們只知道我要回京城。」
在馬上灌風說話不太舒服,而且這裏保密性看起來也不太好,方容對蕭正笑了一笑,然後催促出聲:「文方,提速!」
六人五馬在幽靜的樹林中疾馳而過,腳下的路好像短了不少。
出了樹林,方容就看到了遠處高高升起的炊煙。
幾人勒馬在原地歇了歇。
看天色,已經到了吃完飯的時候了。
「前面是一處的驛站,因為位置偏僻,鮮少有人來補給,如今僅作旅店了。」楚文方說:「家父曾帶我在此地住過一晚,是以有些印象。」
方容說:「幸好當初帶了你出來,否則真不知道還有誰能告訴我這些。」
楚文方垂首:「湊巧罷了。」
方容笑了一聲:「好一個湊巧。」
蕭正不由看了他一眼。
但方容已經打馬向前,他高聲道:「走吧!我早就餓了!」說完他騎着馬晃悠悠地往驛站跑去。
不止是他,其餘五人大概也早就餓了。
進了驛站,方容就報出一堆菜名,最後加一句:「快,務必要快,沒有熱菜上冷的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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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完重要細節,方容才百無聊賴地觀察起這個很是破敗的地方。
的確很破敗。
就他們現在圍坐的這張桌子,豁了三個角。
不知道誰家的小朋友突然冒出來,從這頭跑到那頭,肉肉的小手輕輕在牆上一蹭,刮掉一層牆灰。一大塊泥伴隨着粉塵砸在地上,小娃娃連回頭看一眼都欠奉,顯然習以為常。
給他們點菜的老漢慢騰騰地走出來,手裏端着一盆熱騰騰的湯水。
小娃娃餘光看見,忙跑過來幫忙。他踮着腳都勉強才夠得着盆底,老漢卻不嫌他煩,任由他扶着盆底挪到桌邊。
這是一盆青菜蛋湯,湯佔十分之九,剩下的十分之一,青菜比較多,蛋比較少。
方容開始懷疑自己報出來的那串菜名是不是有點太奢望了。
老漢開口道:「幾位大人先解解渴吧。」
小娃娃說:「此地無茶水,大人們湊活着喝吧。」
他的聲音軟軟糯糯,牙齒還沒有長齊,這話大概也是聽得多了學來的。方容聽完,揉了揉他的腦袋:「你想不想喝?」
「不想。」小娃娃說:「我早就喝膩啦。」
老漢臉上也露出一個滿是皺紋的笑容來,慈祥地望着他。
方容舀起一碗湯喝下肚,又和坐在另一桌上的老漢聊天:「這裏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驛站再偏僻,也終究是朝廷的地方,該專門有人修繕才對。」
老漢嘆道:「朝廷哪管得到這麼多。」
方容見他不願意多說,轉而問:「他爹娘呢?」
「他爹娘?」老漢握着小娃娃的手:「他娘生他的時候,就去了。他爹,當兵去了。」
方容看着他越攥越緊的手,又問:「他在哪兒當兵?」
「他是安王的兵,自然是在邊疆。」
方容皺眉:「他是朝廷的兵,怎麼能說是安王的兵。」
老漢只笑笑。
蕭正抬手按住方容的肩膀。方容原本也沒打算繼續說下去,順勢轉回了臉。他嘴裏嚼着稀少的青菜,嘴裏和心裏都沒什麼滋味。
沒過一會,一個婆婆端着托盤走過來,托盤上有兩碗饅頭和幾碗炒菜,沒有碟子。她的笑容比饅頭還熱一些:「你們吃,吃完了還有。」說完又返身回去。
方容沒了攀談的,吃東西的倒是節節高升。他對又端着菜過來的婆婆道了聲謝,才動筷,吃了兩口他又說:「勞駕,我們要六間上房。」
婆婆笑道:「吃完飯你們就可以上樓去休息了,房間都是乾淨的,放心吧。」
解了餓,但暫時還不能解累。
用完了飯,幾人先在一個房間坐下。方容說:「我現在要做的,不是儘快趕路,而是儘量找其他人不會想到的路去走。文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楚文方點頭。
方容又看向蕭正:「之前說過要讓前輩送我去真言寺,可臨時有變,希望前輩不要見怪。」
蕭正說:「如今我無處可去,跟着王爺報恩便已是最好的路了。」
「最好的路……」方容嘆了口氣:「我不該回京城的。留在邊疆才是我最好的路,回到京城,什麼都變了。」
蕭正說:「王爺生在帝王之家,本就該適應這些的。恕我直言,此次回京,王爺要遭遇的,便不止於此了。」
看來剛剛老漢的話,蕭正也聽進了心裏。
這可不是什么小事。如果給他下絆子的那位在散佈這樣的謠言,方容不確定皇帝會不會因此對他有猜疑。哪怕一星半點的種子,澆點水也是會泛濫成災的。況且自古以來的皇帝,疑心病都比較重。
尹千英是江湖教主,如今看來,他的身份更要遮遮掩掩了。武林本就是以武犯禁,當年才會被清掃。方容想到這,看了一眼周身數人,大多和江湖脫不開關係。
「如果事情發展到最糟糕的境地,我就回北地。」方容說。他沒有再說下去,說去北地做什麼——
蕭正看他:「若如此,還不算最糟糕。」
方容笑了笑:「好了,大家今天也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等到人群散去,楚文方留到了最後,他合起門,轉身走回了方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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