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雲漢和項鳴鷽二人一路疾行,來到開城郊外,恰好看到前方有一座名曰「淨月」的尼姑庵。
二人入得庵門,拴好馬匹,想到庵中求一碗水喝。
穿過曲折之徑,來到佛堂之內,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端坐正中鳥瞰眾生,佛前檀香裊裊升起,一盞油燈忽明忽暗。
恰好皓月當空,透過窗戶投射在佛前一個老尼的身上。這老尼年近六旬,正自閉目誦經,手中木魚聲響不急不緩。
聽到腳步聲,這老尼停止敲椎,睜開雙眼看向陽雲漢和項鳴鷽二人。
項鳴鷽見這老尼雙目之中儘是看破紅塵的大徹大悟,正待上前討水喝。冷不防外面一陣嘈雜聲,擾亂了淨月庵的一片清淨。
一大隊高麗兵來到佛堂門口,其中一個領頭的人喝道:「千秋太后,這晨鐘暮鼓青燈古佛的比丘尼生活,恐怕你是過不慣吧,何不跟我們回去過點舒坦日子。」
老尼垂下頭去,看也不看此人一眼,口中喃喃說道:「貧尼心若止水,只願在此遠離塵世面壁修佛。施主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貧尼再也不會踏足塵世半步。」
領頭那人聽了這話,冷哼一聲:「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說罷帶頭拔出兵器就要闖入佛堂。
冷不防一人突然憑空出現在佛堂門口,還未等領頭那人看清來人是誰,只覺得一股巨力傳來,人被卷的倒飛出去,一跤跌倒在青石路上,摔了個七暈八素,手中兵器也不知去向。
其它高麗兵士見將官被摔,嚷嚷着紛紛衝上前去,結果一個一個被守在佛堂門口那人如法炮製摔到院中。
出手之人正是陽雲漢,高麗軍領頭那人也是個識相的,心知碰到了武林高手,哪裏還敢再糾纏,連滾帶爬帶着手下高麗兵士逃出淨月庵。
老尼正待向陽雲漢和項鳴鷽致謝,門口又出來一陣嘈雜聲,又有一隊素衣武士出現在院落中,挑頭一人年過四旬,身材魁梧,面相粗獷,渾身充滿陽剛之氣。
緊隨在他身後一人年近三旬,眉頭緊鎖,面色陰沉,原本清雅的面孔因此顯得甚是陰霾。
挑頭那年長些的壯漢看到老尼,躬身施禮道:「大嫂,那王詢又派人來騷擾你了,你還是跟我們離開這裏吧。」
老尼的頭又垂了下去:「施主,我早已遁入空門,不理紅塵俗世,如何會隨你們離開這淨月庵。」
第二個年近三旬者插口說道:「母親,父親的大仇你真的忘了,真的不報了麼?」
老尼的頭垂的更低了:「這位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世間一切莫過虛幻,人生在世如在荊棘,心不動,人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傷其身,痛其骨啊。」
聽到老尼這番話,第二位年近三旬者臉現激憤之色:「母親,你說的這些都是妄言,父親大仇不報,不殺死那狗王王詢,屠盡狗賊康肇的後代,你又如何能在這裏求得安穩。
母親既然不願出這淨月庵幫助我們,那我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你也別怪我們不顧你的死活,再有王詢的爪牙前來,我們也管不着了。」
說完這番話,年近三旬者掉頭就走。挑頭那年長些的壯漢看老尼依舊紋絲不動,無奈嘆了口氣,也跟着轉身而去,跟隨二人前來的素衣武士們也緊隨其後走的一乾二淨。
老尼這時才抬起頭來,沖陽雲漢和項鳴鷽二人說道:「二位施主,多謝救命之恩。」
項鳴鷽心中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師太,剛剛來的兩撥都是什麼人?為何要難為師太?」
老尼聽到詢問,一聲嘆息:「兩位施主出手相救,一看就是古道熱腸之人,貧尼也不願隱瞞。」接着老尼向二人講述了一段曲折的往事。
這老尼出家前竟是高麗國大名鼎鼎的千秋太后皇甫秀,乃高麗國第五代王景宗王伷之妻,第六代王成宗王治之妹,更是第七代王穆宗王誦的生母,可謂是權威赫赫隻手遮天。不過就在八年前,與千秋太后私通的朝廷重臣金致陽突然發動宮廷政變。
原來七十餘年前,高麗連滅新羅和百濟兩國,建立高麗王朝,金致陽身為新羅人,一直圖謀復國,所以故意接近千秋太后,把持朝政後,終於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叛亂,火燒高麗王宮,企圖殺死穆宗王誦篡位自立。
穆宗王誦無奈,下詔調北部邊疆重臣康肇救駕。康肇統兵回到開城,立刻和穆宗王誦聯合剿滅了金致陽一夥,將其一黨悉數處死。
不過金致陽之弟金致日,就是先前那年長些的壯漢,以及金致陽與千秋太后的私生子金致恩,也就是先前的第二個年近三旬者還是在千秋太后掩護下逃脫了捕殺。
穆宗王誦和康肇合力消滅了大敵之後,二人很快產生嫌隙。康肇功高震主,行止飛揚跋扈,穆宗王誦惶恐之下企圖殺死康肇,不過康肇身為一代權臣,先下手為強,竟誅殺了穆宗王誦和其一黨,並立穆宗堂叔王詢為王,此事即為康肇政變的始末。
不過在此之後,大契丹皇帝耶律隆緒以替穆宗王誦報仇為由,統率四十萬大軍征討高麗,一路攻破高麗西京和都城開京,擒殺了康肇,而那高麗王王詢躲避到平州得以倖免。
千秋太后又是一聲嘆息:「幾年前大契丹攻破開京之時,貧尼終於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於是來到此處遁入空門,號為淨月,許身佛門,以贖自己罪孽。
上一代恩恩怨怨都已是過眼雲煙,雖然王詢依舊不願放過貧尼,貧尼卻實在不願致恩他們找王詢和康肇的後代再去尋仇。否則生靈塗炭,受苦的依舊是黎明百姓。」
淨月師太說到這裏已經是精疲力竭,陽雲漢和項鳴鷽見狀忙起身告辭。二人在城外休憩了一晚,第二日一早騎行到開城,所見情景卻令二人大吃一驚。
只見開城內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到處都是逃難的人群。高麗兵士們不是在執行巡查任務,反而趁亂幹着強取豪奪的勾當。
原來大契丹國大軍撤退回國的消息還未傳到開城,開城內百姓以為大契丹軍隊旦夕而至,開城又要猶如幾年前那樣被大契丹軍瘋狂劫掠,驚慌失措之下,紛紛離城逃命。
陽雲漢和項鳴鷽逆着人群朝城中而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座酒樓依舊開門營業。酒樓名曰「談笑樓」,往日裏該是高朋滿座,談笑風生,今日卻是人丁冷落。
陽雲漢和項鳴鷽二人上到二樓雅座,陽雲漢發現二樓倒是有十來個客人座了三桌,其中有兩人的背影看上去頗為熟悉,只是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陽雲漢也未多想,和項鳴鷽落座之後,點了酒菜讓小二速速送上。
先前那三桌客人倒是沒留意陽雲漢和項鳴鷽二人,只是頻頻探頭向樓下大街張望,好似在等待什麼人經過。
過得片刻,樓下傳來喧譁聲,顯然有大隊人馬通過。樓上的三桌客人連忙從包袱里取出兵器,紛紛從樓上躍下。陽雲漢這時終於看清楚先前似曾相識背影二人的側臉,可不正是金致日和金致恩麼。
陽雲漢和項鳴鷽連忙來到樓邊向下看去,金致日和金致恩這一撥人馬除了埋伏在樓上的十來人外,在樓下街道上還隱藏着三十來人,合計有五十人之多。
而被他們圍困的人馬只有二十來人,金致日和金致恩這一伙人拼命想要襲殺的顯然是這二十來人保護的正中兩人。
這兩人穿着打扮一文一武,文官年約三旬,長的白白淨淨,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武官則稍微年長一些,英姿勃發,手握腰刀。
金致日和金致恩指揮着手下武士拼命圍攻,一來他們人數佔優,二來他們又是有備而來,很快被圍攻的二十來人中有人傷亡倒下。
不過這二十來人顯然也都是死士,沒有一人轉身逃走的,只顧拼死血戰,保護自己的兩個主子。
金致日和金致恩帶領手下武士衝散死士陣型,衝到文官和武官身邊,二人揮刀猛攻。
那武官連忙將文官護在身後,舞刀防守。可惜他的武功論單打獨鬥,當和金致日或金致恩在伯仲之間,此刻以一敵二就落了下風。
眼看金致日一刀劈來,武官連忙揮刀封擋,二人兵器磕在一起,各自震的退後三步方才穩住身形。
這樣一來,那文官卻脫離了武官的保護,金致恩哪裏會錯過如此良機,一刀橫掃,就要將那文官斬為兩段。
緊要關頭,金致恩突然感到自己手中腰刀好似不聽使喚,不僅沒有繼續橫掃,反而被一股吸力引走。
金致恩吃驚之下,趕忙調息運氣想抓緊手中腰刀,哪料到腰刀還是脫手飛出,飛到了旁邊一人的手裏。
金致恩轉頭一看,此人正是在淨月庵中見過的陽雲漢,金致恩心中難免吃驚,怔在當場。
此時金致日也察覺到了陽雲漢的出現,連忙脫離和武官的戰團,向陽雲漢後背一刀劈來。
陽雲漢壓根沒有回身,仿佛背後長眼一般,突然伸手一抓,金致日只感到一股巨力傳來,手中腰刀脫手飛到了陽雲漢手中。
陽雲漢絲毫沒有停留,身形晃動,前來圍攻的五十幾個武士個個覺得眼前一花,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情,已經紛紛失去了手中兵器。
金致恩此刻哪還不明白陽雲漢武功高強,自己這群人根本非其敵手,好在陽雲漢還不欲傷人,只是奪了自己這幫人的兵器。金致恩惡狠狠看了陽雲漢一眼,扭頭帶人離去。
被救的武官和文官對陽雲漢千恩萬謝,請他再次來到談笑樓二樓雅座,置辦酒席,互通姓名。
原來這武官名為康淵,文官名為康文,二人正是權臣康肇之子。康淵和康文今日正準備去早朝,沒想到金家人竟敢趁着開城混亂公然在街頭伏擊自己。二人又是一番對陽雲漢千恩萬謝,方才帶着手下死士離去。
陽雲漢和項鳴鷽在城中找了個客棧住下,寄存了馬匹,到了晚上陽雲漢帶着項鳴鷽悄悄來到高麗王宮。雖是帶着一人,以陽雲漢武功,在高麗王宮依舊如入無人之境。
高麗王宮被大契丹皇帝耶律隆緒統兵焚毀之後,這幾年匆匆新建,規格體制上還未盡復,不過也是佔地極廣。
陽雲漢和項鳴鷽二人搜尋了王宮內高麗王王詢議事宮殿和處理政事之所,卻未發現白馬符印的蹤影,只得向後宮起居之所摸去。
二人一路搜尋,來到一處宮殿外,恰好聽到裏面有一對男女正在說話。陽雲漢心道這後宮之內只有高麗王一個男人,難不成高麗王王詢就在此處。
二人伏到窗口,陽雲漢戳破窗紙向內看去,發現那說話的男人竟然是白日裏剛剛救下的康文。
康文此時換下了文官官服,卻穿着一身太監服飾,他正伸手抓住對面一位貌美貴婦的手。那貴婦身着大紅燙金鳳拖裙,頭戴金光熠熠鳳冠,華貴雍容,美不方物。
被康文抓住手後,貴婦想努力掙脫開手去,可惜被康文死死抓住。
康文語調中略帶着哭音:「金玄德,你我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本中意於你,你也鍾情於我,只是萬萬沒想到你會被高麗王搶走。玄德,你隨我離開這囚籠般的王宮吧,讓我帶着你天高鳥飛,海闊魚躍,從此寄情山水之間。」
被稱為金玄德的貴婦聽了這番話,搖了搖頭:「康文,如今我已嫁給高麗王,你我二人緣分已盡,我不能隨你走。」
康文仍不死心:「曾經滄海難為永,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玄德,你還記得這首詩麼?」
金玄德聽了這首詩,渾身一顫,二人年青時,康文曾抄錄此詩贈予金玄德,發誓非金玄德不娶,沒想到今日康文又將此詩念了出來。
金玄德沉思良久,終於還是用力掙脫開手:「康文,你自己走吧。」
康文聽了這話,臉如死灰,如喪考妣,思索再三後說道:「玄德,如今大契丹軍將至,開城亂成一團,這宮中也將有大災難發生。」
康文看到金玄德臉上似信非信的神色,咬了咬牙,接着說道:「我那哥哥康淵明晚就將帶兵殺入王宮,準備誅殺王詢,自立為王,完成父親未完成的心愿。所以今日我才冒險入宮,就想帶走你,免得你受到荼毒傷害。」
聽了這話,金玄德嚇的臉色發白,只是她的態度依舊很堅決,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康文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推門而出,由守在門口的太監領着匆匆離去。
陽雲漢和項鳴鷽正待跟着離去,金玄德卻匆匆離開自己的寢宮。項鳴鷽心中好奇,拉起陽雲漢跟了過去。
一路曲曲折折,金玄德來到一座寬大的宮殿外,請太監通報後,進入殿內。
陽雲漢拉着項鳴鷽縱身一躍,來到屋頂,掀起瓦片瞧了進去。金玄德正跪在一人身前,此人年近三旬,相貌魁秀,美須髯,冠服皆飾以金。陽雲漢和項鳴鷽二人心下瞭然,此人定是高麗王王詢。
金玄德一五一十將康文剛剛所說向王詢轉述了一遍,王詢大驚失色,立刻差人去請平章事姜邯贊。
沒過多久,姜邯贊入得宮來。這姜邯贊滿臉的疲態,剛剛經歷的大敗讓年邁的他心力憔悴,此刻不知為何被高麗王召入宮中,一臉的茫然。
聽完金玄德的敘述,姜邯贊才明白事態緊急,雙目之中放出精光,人也精神了許多,看了看滿臉焦急的高麗王王詢:「我王勿憂,這康淵甚為可惡,竟趁我大軍新敗,朝政不穩之機發難。康氏一族始終是我朝的禍患,莫不如趁此機會,將康氏一族一網打盡。」
王詢連忙問道:「平章事有何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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