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記起煤瓜抓到蟲子放在肉墊下反覆撥弄時,眼瞳里就有這種殘忍的愉悅。
一個被千萬人愛慕的大明星流露出這麼邪惡的表情,合適嗎?
等我揉巴幾下眼再看過去時,白越已將視線轉向台下滿堂的迷弟迷妹,笑得那個春風和煦溫柔如水啊。
我剛才那算是眼花了嗎?大概是吧,畢竟昨夜被南城九傾和白櫻那鬼倆口鬧得沒睡好,腦袋到現在還沉得像進了不少水。
「好,謝謝這位可愛的柳同學上台來配合表演,」白越揮手向四周做了個「請安靜」的手勢,朗朗笑語,「俗話說一千個人眼裏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同樣對於表演來說,一千個人對同一個角色就有一千種演繹方式。我只希望這次表演能對同學們有所啟發,如果你覺得不對也沒關係,課後歡迎來交流探討!」
白越謙虛地說完,又做了個手勢。教室四牆的自動百葉窗簾被齊齊放下,台上的其他人悄然撤走,兩束強烈的聚光燈從頭頂打下來,亮堂堂地分別罩住我和他。
誒瑪,一場教學表演有必要這樣隆重嗎?!本姑娘的小心肝那個顫啊顫的喲。
作為一個未來的職業演員,當眾表演不至於讓我怯場,但問題是這個俊得要死的白越先生就是讓我奇怪地頭皮發麻,也許是被他剛才那抹稍縱即逝的詭笑給嚇到了。
「來,柳同學,你要配合這個角色是一個被公婆虐死後化成厲鬼的女人,她現在已經殘忍地咬死了公婆。而她的丈夫得到一柄可以讓厲鬼魂飛魄散的桃木寶劍,但他心底里對妻子懷有感情,由愛生恨卻下不了手。你要配合我演繹這個鬼新娘,明白了嗎?」
白越簡潔地將我們要對戲的劇情說了一下,還真是非常的,呃,不簡單!
這題目完全超綱,本渣渣表示完全不可能玩得轉啊!
剛想要求多給點角色的背景說明,白越卻沖我擺擺手,冷峻地哼出兩個字:「開始!」
他的臉色當即一沉,晶瑩的淚光迅速浮上眼膜,濃烈的仇恨和更複雜的愛意噙在微顫的嘴角,眉頭緊鎖身體緊繃,手裏作勢緊握着什麼東西。
哇噻,果然是實力派大明星,秒切入角色啊!本渣渣幾時能修煉到這種境界啊,嗚!
呃不對,現在不是羨慕嫉妒恨的時候,不管怎麼樣都得把握住這次跟明星真槍實彈對戲的機會,不能讓它變成我每天后悔得捶床板的污點!
可、可是女鬼該是什麼樣啊?!而且還得是殺了公婆報完大仇的女鬼,她該會是什麼鬼腔調啊?!
逼死半數腦細胞後,我終於遲鈍地擺出了第一個表情,也就是沒表情,或者稱之為「木無表情」。
周圍有鄙夷的噓聲輕輕地響起。
我暗暗黑線了一下,覺得好像是不太對勁。連忙給「木無表情」再加上一個細微的變化:將目光放平並穿透咬牙切齒的「丈夫」,完全對他視而不見。
這下噓聲頓時小了一些,呵呵。
一個報完仇的女厲鬼會是什麼樣的?失去了支持她力量和情緒爆發的精神寄託,就應該像放完了電影的影幕,空茫茫一片。
這是本渣的理解,感覺也會是白越要的效果,畢竟一位大明星不可能讓菜逼上來演這演那地搶他的風頭吧?
果然,白越的眼眸飛閃過一絲讚許的笑意,即而又進入愛恨交加的角色表演。
將手帥氣地朝前一揮,作勢將桃木劍架上我的脖子。
「青鳶,事已至此,為夫今天給你一個了斷!」他嘶聲力竭,一字一頓地念出台詞。
我繼續不動,心臟卻莫名地因此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誒瑪,這種戲劇化的情緒表達簡直神乎其技,白越的名氣果然不是靠賣肉賣臉白瞎來的。
他「持着劍」圍着我慢慢地踱步,手不停抖。隨着這些動作,我似乎能感覺到脖子上那柄虛無的劍的鋒芒。
桃劍穿心,魂飛魄散?
恍惚間。
我聽見四周有很多人正在拼命叫囂着,讓他立即一劍刺穿了我這個血腥惡毒的女厲鬼。
我猙獰笑開,滿嘴血污的笑容一定嚇到了他們,這幫無聊又勢利的人類拼命地往門後退去。
而他卻不動,只是像傻子一樣看我悽厲地長笑,但始終沒有撤掉手裏那柄能散我魂魄的桃木劍。
笑罷,我冷冷地輕問:「夫君,你當真要殺我?」
「青鳶,你弒我雙親,天地不容。為夫怎、怎麼可能就這樣放過你?」他痛苦得全身地在抽搐,眼角的淚搖搖欲墜。
劍身每貼近一寸,窒息般的疼痛就更深一層。
鬼還是怕疼的,我呆滯地轉動眼珠,定定地望住這個自己服伺了多年的男人。
富家公子有才有貌,性子還特別溫柔。當初嫁他的時候,每個人都說農戶出身的我太過高攀,夫家可是良田萬頃官奉四品的豪門世家,不收一分嫁妝就用綿繡大花轎把我風風光光地抬回府內,流水喜宴連開三天三夜,面子裏子都給個十足。
然而事實證明,太過高攀絕非好事。
我唰地扯開胸前的衣襟:「來啊,戳這裏!你沒聽那個臭道士說嗎?殺鬼得穿心!來啊!夫君,往我心上戳!」
他被我逼得步步後退,痛苦的神色又變為極度的慌亂,卻始終不見有內疚或後悔生起。劍還在我脖子上擱着,他的另一隻手卻顫抖地伸向我的上身,似乎想幫我掩好衣襟。
這種時候,還記得我是他的妻?
我感到極其的荒謬和悲哀。
鮮紅的血還在從身下汩汩地淌出,它們早已將我和我肚子裏的生命帶走,滲入了泥里。我是難產致死的。他家要的從來就不只是一個媳婦,而是一個能生產純潔血脈以供陣法轉動的工具。
度過蜜裏調油的新婚三載後,這家人就開始不顧我的身體,每年逼我產出兩個胎嬰拿去祭陣,以供這一家子能光鮮地苟活於塵世。是的,公婆和我丈夫全都不是人,是一種被稱為「活屍」的怪物,只要那座神秘的法陣能被催動就可永生不腐不死不老,栩栩如生人。
一旦被強取胎嬰的媳婦死亡,公婆就讓兒子重新娶一個,以使祭品不斷法陣不歇。他們就這樣害死了一個又一個無辜的姑娘,並把她們埋在法陣下變成「祭屍」,以穩固法陣的運轉,而我是第八十一個倒霉的新娘。
可不巧的是,他們沒想到我是難得一見的純陰體,沒能成為祭屍卻化成了厲鬼,將一對老活屍殘忍地咬死在床上。
身為兒子,他想殺了我為雙親報仇,還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我知道,我也應該殺了他,讓他再也不能去騙娶下一個無辜的姑娘。
我們倆都想讓對方不得好死。他拿劍尖抵上我的心口,我的手爪捏住了他的天靈蓋。
可誰也沒有再動過分毫。
「你跟其他女人不同,青鳶……」僵持半晌,他突然將劍尖移開了半寸,英俊的臉因極度的痛苦而扭曲得面目全非,「誰也不想這樣苟活,我是被逼的。與家父家母不同,我生下來就是活屍,只要陣法不轉就得立即化為塵土。他們愛子心切,為了讓我活着,只能一錯再錯。」
「可你要相信,我是愛你的。」
我的手也在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你殺了我吧?青鳶,你快殺了我,」他終於將劍完全撤離我的胸口,然後卟嗵跪倒在我面前,「你若不在塵間,我長活於世又有何樂趣!青鳶,可否與我在地下再做一場夫妻,不求輪迴恩愛千年?」
不求輪迴,恩愛千年?
我愣愣地將手從他的天靈蓋上收回,彎下腰想扶起他。
他用泛着清淚的眸子悲憷地瞅住我,然後用力拽下我的身體,毫不嫌棄地將雙唇覆住我滿是血污的嘴,吻得我心尖都劇烈地揪痛起來。
心的確是在疼痛。
因為那柄精美的桃木劍不知在什麼時候自下往上的,精確地戳了進去。
魂飛魄散之前,我想起活屍死後即化為一抷塵土,怎麼可能再與我相會於地府?他們本是連魂靈都沒有的,怎麼能指望有情?!
人會蠢死,鬼原來也不例外啊。
我恍惚地感受着身體化為一灘血水滲進泥土裏去的痛苦,看他大笑着抹去唇上的殘血,毫不留戀地往雕花門外走。
「哎呀呀,天氣真好,適合娶新妻啊!」
愉悅的聲音久久地浮蕩在耳邊……
眼前驀然天光大亮,如雷貫耳的掌聲四方震響。
呃,怎麼回事?
我痛苦地眯開眼睛,就看到頭頂上亮得刺眼的聚光燈,還有白越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
「柳同學,你沒事吧?」他蹲在我面前,將手伸給我。
我騰地坐起身來,對自己會難看地躺在地板上表示有些莫名其妙,而台下的掌聲綿綿不斷還夾雜着各種哨聲和噓吁,好像剛才有誰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柳同學,你入戲太深,緩一下氣吧?」白越又遞過來一擰了瓶蓋的礦泉水瓶,優雅淺笑得很「明星」。
我默默地回想一下剛才的對戲,驀然鬧了個大紅臉。
娘咧,不是真和這位大明星親過了吧?!
雖然這對演員來說沒什麼,但在這麼多同學老師面前也太特麼刺激了。
我連忙怒吞幾口水,浮誇地掩飾了一下可憐兮兮的尷尬。幸好白越拖我起身後,立即放開了手。
「讓我們再給柳同學一些掌聲。她的精彩表演使劇情被帶動着走向了一個更精彩的層面,這是優秀演員都不容易發揮出來的水平,大家可以好好學習一下!」
這誇獎的是我麼,是我麼??是我這個演支小廣告都要被罵上二十多遍的渣渣嗎?!
嚶嚶嚶,幸福來得太猛烈!
我頂着一張猴子屁股似的臉,在不停息的掌聲中屁滾尿流地滾下台去了。
「妙妙,你的演技幾時變得這麼厲害,演的女鬼把我們都嚇到了!」
回到座位上,貓太太眼冒嫉火地揪着我腦袋直搖晃,而諸雲看我也是一臉見鬼了的表情,不要說狐朵朵一臉「妙妙,你被誰附體了嗎」的疑惑。
再看看周圍震驚又妒忌的複雜目光,我只能呵呵數聲,雙手揣兜癱坐在課椅上。
手指在兜里摸到一卡片紙,疑惑地拿出來瞧瞧,居然是白越的名片。
「你中咒了,打我電話。」上面還有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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