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請您雨露均沾 七卷144、本該是後宮第一得意之人(八千字)

    「他自然不敢直接給我送銀子,他若有這個膽子,我便直接提了銀子給皇上送去!」

    語琴鳳眸一吊,面上是不可褻瀆的威嚴。

    婉兮這便心下也是一寬,「這個英廉自是個能人,尤其是有賺錢的本事,否則皇上也不會在他丁憂之時還叫他管着內務府的當鋪和滋生銀兩去。只是此人有些鑽營,我便是讚賞他的才幹,卻也不能不囑咐姐姐小心他的汲汲營營去。」

    婉兮說着不由得輕嘆口氣,「說起來,英廉還是九爺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當年姐姐母家進京,若不是九爺將姐姐母家安排在英廉所掌管的佐領之下,英廉一個小小的內務府佐領,也不至於就漸漸入了皇上的視野。」

    「九爺這一生鞠躬盡瘁、戎馬倥傯,為人處世滴水不漏,若是唯一有些叫我擔心的,也就是九爺性喜奢華一事。那英廉既是九爺一手提拔起來的,便在這花錢的事兒上,跟九爺是如出一轍。如今他管着內務府的銀子,故此我才擔心……」

    語琴握住婉兮的手,「我都明白。我當年是怎麼吃的忻妃的大虧去?還不是我爹爹用鹽政的銀子要去捐官那回?我也擔心我爹貪慕錢財,我這些年又在宮裏,手眼都夠不着,也怕英廉早已經在我母家使過銀子去……」

    婉兮點頭,「這世上的人啊,哪兒有不愛金銀的?別說伯父,便是咱們,也都不能免俗。故此便是英廉周濟給姐姐母家一些銀兩去,只要是從公里的賬目出的,倒還無妨。終究從前就是九爺囑咐了英廉照應姐姐母家的,從內務府賬上支用些銀兩自不打緊。」

    語琴眼中便也一寒,「……就是不能收下英廉私自送去的銀子!九兒你放心,我這便回去了就叫宮裏太監到我母家去傳話兒。總歸六月間我剛過四十歲整壽,彼時身在木蘭,沒來得及給母家些賞賜去;這回正好借着由頭,好好兒去警告他們一回。」

    婉兮便也放下心來,含笑點頭,「如此甚好。」

    語琴卻還是面上掛着憂色,「我自己的母家,我怎麼警告,他們也必能是能為了我而聽的。倒是我這四個月來沒在京師……我倒是怕英廉私下裏跟語瑟還有勾連。」

    婉兮倏然揚眉,「姐姐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一事來。就在七月里,都傳英廉丁憂要解任回鄉,那會子語瑟曾經來找過我,說英廉拜託她照顧咸安宮官學裏的一個小孩兒……」

    婉兮此時想來也是有些皺眉,「怪我也沒多問,只想着那是個小孩兒,況且憐惜他命苦,這便自然都應了——姐姐說英廉會不會借着這個理由,先將銀子給送進語瑟手裏來,說是要語瑟照顧那小孩兒,實則銀子裏的大頭兒卻是孝敬給語瑟的?」

    彼時婉兮就是擔心這過手銀兩的事兒,若是從私下走,早晚有一天解釋不清;故此婉兮才將那銀子支給了阿桂去,由和珅那孩子所在的滿洲正紅旗都統衙門去走,叫着一切都有明賬,公開透明去了。

    語琴沉沉嘆氣,「唉,我就是擔心我不收、我母家不收,可是語瑟卻會背着我收啊!終究她才是常在,年例的銀子只有五十兩,別說周濟母家,便是自己用都不敷;而她母家又清貧,一個寡母帶着一個寡姐,還有幾個失怙的外甥女……家裏連個披甲的錢糧都沒有,只能憑着那麼幾畝薄地過活,語瑟心氣兒又高,必定不願明明當了娘娘卻幫不上家裏,這便最可能收了英廉的銀子去。」

    婉兮心下也頗有些為難。

    此次忻妃的事兒,雖說她的方子最終沒能派上用場,可是前頭那幾個月的綢繆期間,語瑟的功勞最大。

    若以本心論,婉兮何嘗不是欠了語瑟一份情去?

    婉兮垂首緩緩道,「姐姐回去明里暗裏查一查吧,若是語瑟沒收過英廉的銀子,便是最好;倘若語瑟當真收過,姐姐務必查明白語瑟一共收過多少。姐姐也不必當面責問她,只悄悄兒來告訴我便罷,我設法將那銀子給補上,借着英廉父親治喪,這便給回去就是了。」

    語琴面上一紅,「如何能用你的銀子?我自查問清楚,她是我妹子,便不是親生的,可好歹這窟窿也得是我來補。」

    語琴深吸口氣,「六月間我過四十整壽,皇上剛賞給了九個銀元寶,計四百五十兩,這便正好兒是現成的去處!」

    婉兮點頭,「姐姐千萬別責罵了語瑟去。她母家困難,她那麼辦雖說不智,卻也是人之常情。姐姐只委婉與她說下,叫她放心,咱們今後必定設法周濟她母家去就是。」

    說着話兒,夜色已是漸深。

    燈火上的媽媽已經進殿來行禮,恭請看各處燈火。這便是提醒主子們該熄滅燈燭,準備安置了。

    等看過燈火,各宮的門上就也該下鑰了。宮殿監總管胡世傑會親自帶着各宮的總管,前來將各宮的鑰匙都收走,統一在敬事房收存。

    語琴見此,便也趕緊起身告辭。

    婉兮轉眸望了玉蟬一眼。

    玉蟬忙含笑蹲禮,「回主子、慶主子,都到這個時辰了,皇上還在九洲清晏,根本就沒提要到忻妃那去的事兒!」

    鑰匙都收完了,便是天子便也不能再隨便說上哪就上哪了,否則還得上敬事房要鑰匙去,更要擔着驚動各宮裏「守夜」的殿神的風險,那便是天子失德了。

    宮裏,這夜晚的門禁最是嚴謹,要不當年便以永壽宮與養心殿隔着那麼近,皇帝也沒法兒走門兒,還得爬牆不是?

    故此啊,若是這會子了皇上還沒動地方兒,那就是明白的知會:皇上今晚兒不會去了!

    婉兮這才與語琴相視一笑。

    皇帝不但這一日壓根兒就沒去,第二日也同樣沒去。

    陳世官從御前帶回來的話兒,就說是皇上剛剛從木蘭回京,這園子裏這麼多神殿、香供前,還都沒來得及行禮呢。故此皇上這一天也都忙着要各處拈香,暫且顧不上進後宮。

    陳世官小心地悄然抬眸望着忻妃,「……微臣將娘娘鳳體違和的情形,細緻回明了皇上。皇上也甚為關切,一再吩咐微臣,仔細為娘娘調理。」

    「皇上還說,微臣終究年輕,還只是小小醫士。倘若有不足的,還是應該請御醫施世奇施大人前來伺候。」

    忻妃沉沉閉上眼睛,「甚為關切?呵,呵呵,便是換個御醫來,又有何用?」

    陳世官伏地,不敢說話。

    忻妃嘆口氣,「算了。這便是剛回京來兩天麼,皇上要各處拈香行禮,兩天怎麼也該夠了。咱們等一、等二,總歸事不過三,明兒他也該忙完了!我便等着,我兩天都等過來了,多等一天又能如何?我不急,總歸距離孩子臨盆,還有好幾個月呢。」

    別說這幾個月去啊,便是六年前生下八公主之後,皇上便冷了她,將她扔進實際與冷宮無異的咸福宮去……長長的六年啊,她不是也都挺過來了麼?

    如今苦盡甘來,一切都正向好之時,她又有什麼等不起的?

    總歸她懷着皇上的骨肉呢。皇上便是再不待見她,也總歸會在意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

    這一晚,忻妃便是在心下幾番番默默重複這樣的自我安慰,才能好歹沉入夢鄉去的。

    她怎麼都沒想到,次日一早,剛起來不久,就聽說皇上已經離開了圓明園,先去暢春園給皇太后問安,接着便回紫禁城去了!

    「皇上他竟然這麼就走了?」忻妃愣愣跌坐在炕上,「他都沒說臨走前,好歹來看我一眼?或者哪怕是他自己過不來,也該派他身邊兒的魏珠啊,或者高雲從啊的,過來問候一聲兒?有沒有,啊?」

    樂容和樂儀也都難過,卻也不敢隱瞞,只能都無言搖頭。

    忻妃緊咬銀牙,深深吸氣,「不怕……不怕!總歸今年,宮裏唯有我一個人遇喜,皇上他便總歸得將我掛在心尖上。不管她們怎麼看,我也是這後宮裏風頭最盛之人。總歸還輪不到她們看我的笑話,她們心下嫉妒我還來不及呢!」

    這日晨起請安,樂容和樂儀都勸忻妃便別去了,借着皇嗣,告個假也就是了。

    可是忻妃卻心下不甘。

    「去,我為何不去?我若不去,難不成叫她們在背後笑話我去?我便是要當面看着她們的嘴臉去。我倒要看看,她們當着我的面兒,嘴裏還能吐出些個什麼來!」

    「若是說得委婉些,倒還罷了,我渾懶得與她們計較;若是說得不好聽了,我便立時暈倒在她們面前,叫她們擔上個謀害皇嗣的罪名去!——總歸我這會子肚子裏可揣着丹書鐵券呢,別說她們一個個兒的,就算是皇后、皇太后,也奈何我不得!」

    忻妃氣勢不減地到了長春仙館,踩着大步,傲然抬高下頜,含了兩眼的矜傲邁進殿門。

    她到那拉氏跟前,站住,只是微微點了個頭,「妾身告罪了,妾身的肚子不便,不敢傷了皇嗣,故此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行禮。想來主子娘娘愛惜皇嗣,自不會與妾身計較。」

    那拉氏心下自是怒火一點就燃,盯着忻妃便自是冷笑,「前兒在我這兒摔倒過一回,我瞧着那會子大呼小叫的,又是回稟皇上,又是叫御藥房裏的好藥材流水價往你宮裏搬。我還當指不定是這皇嗣保不住了呢……可是怎麼今兒瞧着你卻還是這麼趾高氣揚,分明什麼事兒都沒有啊?」

    忻妃一翻眼皮,「主子娘娘,請您慎言!詛咒皇嗣不保……便是中宮,這話便是失德!」

    那拉氏聳了聳肩,「你不用拿這話來嚇我,這又不是說的,是你自己那天表現出來的。那麼大呼小叫,又翻白眼兒的,不是那麼嚴重的話,又何至於去?」

    婉兮坐在皇后座下第一的位置,靜靜聽着,便也是垂首莞爾。

    「忻妃妹妹,皇上自己就極擅醫術。想來忻妃妹妹能這麼快就復原,必定是皇上及時趕到,親自為忻妃妹妹看診,連方子都是皇上親自開的吧?」

    忻妃霍地橫過頭來望住婉兮,卻是啞口無言。

    那拉氏自咯咯地笑出聲兒來,「對啊,忻妃,你倒說說,皇上幾時去看望你的?又或者我該更直白地問:皇上這兩天來,究竟去沒去看過你啊?」

    那拉氏瞟着眾人笑,「皇上精通醫術,更是明眼如炬,這便任憑忻妃鬧騰得歡,皇上卻早看穿了她其實根本就沒什麼事兒!虧她那日還故意在咱們眼前暈倒,咱們每個人都在座,她便是想嫁禍給咱們所有人去!真可惜,皇上才不會為了她,冤枉了咱們眾姐妹去。」

    那拉氏眸光陰冷,回望向忻妃,「忻妃,其實咱們都在宮裏伺候這麼些年了。幾千年來的後宮軼事,咱們誰還沒耳聞過一些子去?如你這種借着懷胎邀寵的戲碼,當真是陳芝麻爛穀子,早被人用爛了的招數去。一點兒都不新鮮,你怎麼還能以為皇上就會被你唬弄過去了呢?」

    「忻妃呀,我原本還以為你挺聰明的。是不是獨自個兒在咸福宮裏關了太久,這便連腦袋瓜兒也變得愚鈍了去?」

    婉兮靜靜聽着,語琴偏頭過來輕嗤道,「可真新鮮啊。還是頭一回見主子娘娘,這麼對一位鑲黃旗滿洲出身的格格,這麼破口大罵的。」

    「她終於再顧不上對咱們指桑罵槐了。她從前也許從沒想過,有一天給她最狠一刀的,竟同是她們尊貴的滿洲勛貴世家的格格~~」

    婉兮緩緩抬眸,「其實咱們自進宮得封的那天起,就同為皇上的後宮。若不存那些門第、血統之見,這後宮的日子本可更容易相處些。是她不肯放棄自己的『高貴』,便認定了咱們都是『卑下』,如今她這樣氣急敗壞,何嘗不是也覺從前種種,都是扇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去?」

    語琴也點頭,「她已是正宮皇后、大清國母。已然是人中至貴,女人中除了皇太后之外,更沒人能超越她之上去了。是她自己還不肯罷休,還要爭,還要斗,反倒成了自己失格,甘願卑下了!」

    婉兮回眸,輕輕捏了捏語琴的手,「姐姐說,她這回可肯從此事上吸取些教訓去,從此便安安生生以中宮自貴,再別折騰了?」

    語琴挑眸望了一眼那拉氏那張橫肉亂顫的臉,「我看啊,難~正所謂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她始終沒能真正成為那個中宮皇后,她依舊還被困在當年那個不得寵的潛邸側福晉的陰影里……」

    忻妃緊咬牙關,在原地極力地站得筆直。

    後宮裏何嘗有任何一堵牆是不透風的?她們自是都知道了皇上壓根兒就沒去看過她。

    「……皇上這兩天國務繁忙!便是皇上暫且沒來看我,那也是皇上一時分身乏術。身為皇上的後宮,自應體諒皇上,又如何能因為自己的一點小事,便妨礙了皇上去?我啊,自是明白皇上的處境,我才不急,就等着皇上從宮裏回來,自然回來看我。」

    忻妃的話,叫那拉氏和眾人都不由得目光到她肚子上去打了個轉兒,倒叫她們各自心下都有些黯然。

    也是,忻妃有這樣的底氣,也不為過。終究懷着皇嗣呢,終究今年她是後宮裏唯一遇喜的主位。皇上會顧着皇嗣,便遲早都得回來看她。

    婉兮倒是獨獨神色淡然。

    「不過說起來,皇上對皇太后的孝心,倒是永遠都是第一位的。」婉兮靜靜抬眸,望住忻妃,甚至還緩緩地勾起了笑意,「皇上是二十二日回京的,前兒二十三日便早早去給皇太后問安;今兒是二十五,中間只隔了一天,皇上便又早起先去給皇太后問安,然後才回宮去的。」

    婉兮說得宛若水上輕煙,可是那拉氏卻也是聽出滋味兒來了,不由得「嘿」地一聲笑。


    「可不是嘛!誰說皇上忙於國務,便連去看望誰,都分身乏術了?皇上這不是三天裏兩次去看望了皇太后麼?」

    那拉氏奚落地笑,目光牢牢盯住忻妃,享受地看忻妃面上的一紅一白。

    「況且暢春園還遠,你卻就在咱們圓明園裏,近多了。這便不是皇上分身乏術,只是人跟人終究不一樣兒,在皇上心裏總分個輕重去。」

    忻妃恨恨道,「我便是怎麼,也不能跟皇太后比去!」

    那拉氏又是咯地一笑,「誰叫你跟皇太后比了?便是你自己想,我還沒想要給你這個臉!我啊,不過是拿你肚子裏的孩子,跟皇太后稍微做一個對比罷了。」

    「對於皇上來說,母親和子嗣,大體可同樣放在戥子上做個比較;而你,可沒這個資格。」

    那拉氏說着,滿意地撥了撥自己襟口上的壓襟。

    她是皇后,便是壓襟,用得也比旁人要「囉嗦」些。不似婉兮在安瀾園裏用的那「安瀾」的素銀、輕巧,也不是僅僅掛念珠兒,她是「一掛九」,在那壓襟上是掛了一串兒九件小物事:舉凡耳勺、老鴉針、剔牙針、甚至刮舌苔的小刀兒,全都一併懸着。

    此時已將冬季,內廷主位們的首飾已經從玉都換成了赤金,故此她那壓襟兒是一九件的金貨,一水兒的金碧輝煌,奪人眼目。那九件的數目、以及那一片明晃晃的顏色,都擺足了身為正宮的架子去。

    隨着她指尖的撥弄,那一串金貨更是彼此清脆撞擊,更是花火閃耀了去。

    聽着,便如一種尊貴的嘲弄。

    「忻妃你瞧啊,原來不光你,便是你的孩子,在皇上眼裏也當真不值什麼。」那拉氏得意地聳肩冷笑,「終究這會子皇上也不缺皇子。皇上都能接連將老六、老四都給出繼了,你瞧着皇上缺皇子麼?故此啊,即便你生下的是皇子,可在皇上眼裏,卻也不值什麼。」

    「說不定,將來皇上會將你的兒子,也給出繼了呢!」

    忻妃終究也是當母親的,被人說到孩子,總是最不能忍受的痛。

    她霍地仰頭,狠狠望住那拉氏,「皇后口下留德!今日說成這樣兒,皇后倒請小心,來日自己的孩子也有這樣一天!」

    眾人不歡而散,那拉氏與忻妃之間,已經是正式的盡數撕破了臉去。詛咒都到了各自的孩子身上,這便再也沒有回頭轉圜的路去了。

    不管後宮如何鬧騰,皇帝回宮都是辦正事去了。

    皇帝先是乾清門聽政,接下來再為祭祀太廟而齋戒三天;更要緊的是,皇帝於此際,正式頒佈了《御製準噶爾全部紀略》,將準噶爾古往今來的家譜,一一廓清,正式為朝廷平定準噶爾畫上了圓滿的結點去。

    十月初一日,皇帝正式赴太廟行禮,頒佈乾隆二十九年的時憲書就是官方頒佈的皇曆,預發新一年的。

    便也在這一日,皇帝為諸位得力的股肱之臣,加了恩銜。

    其中東閣大學士梁詩正,加太子太傅;

    兆惠、阿里袞、阿桂、高晉等,加太子太保;

    吏部尚書陳宏謀,也加太子太保。

    當婉兮得到這些消息,卻獨獨為陳宏謀而歡喜。

    這日婉兮特地請了永璇的福晉慶藻來說話兒。

    慶藻何等聰穎,今兒婉兮請她進園子來說話兒,她便也都懂了。

    她便自含笑,輕聲道,「令阿娘儘管放心就是。陳大人並未受安寧一案的牽連。」

    當年安寧之罪大白於天下,都是尹繼善與陳宏謀之功。尹繼善因早與安寧有嫌隙,故此幕府上下都勸尹繼善不便直接出面搜羅安寧的罪證;況且尹繼善彼時不能不顧慮到八阿哥永璇和自己的女兒。

    陳宏謀與尹繼善多年在江南共事,尹繼善為兩江總督,陳宏謀則為江蘇巡撫。兩人公事上是上下級,私交也是莫逆,陳宏謀這便擋住了尹繼善,自己出面參奏,將安寧那個管關的家人李忠的大罪盡數揭開。

    只是安寧的多年大罪,竟然直到他死後才揭開,皇帝也不由得遷怒江南當地官員,認為如江蘇巡撫陳宏謀,原本應該早早參奏。故此皇帝也曾治罪陳宏謀,將陳宏謀交給部議,降級論處;且免去江蘇巡撫的官職,調到湖南去為巡撫。

    彼時婉兮聽說,心下也十分不落忍。雖說皇上只是叱責了陳宏謀,雖免去江蘇巡撫,卻還是調任了湖南巡撫,還是平級調動;可終究若以錢糧經濟而論,湖南其時自比不上江蘇的要緊去。

    婉兮輕嘆一聲兒,「我也不瞞你,那會子我當真擔心,怕陳宏謀這個人就此埋沒了。我也沒想到,從去年九月,到今日,不過一年,陳宏謀不但沒在湖南沉寂下去,反倒被皇上召回京中,入朝為官。先是授予吏部尚書的要職,這會子又加了太子太保的恩銜去了……」

    慶藻也笑,「所以啊,皇阿瑪那是表面兒上看似申飭了陳叔叔去,可心底里還是給陳叔叔記了一大功去!」

    婉兮欣慰地點頭,「我這邊兒呢,倒不便送些賀禮給陳宏謀去。慶藻,我便托你,以你與陳宏謀的私誼,這便送一份賀禮過去,聊表我的心意。」

    慶藻含笑點頭,「令阿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辦。」

    慶藻說着也是淘氣一笑,「我阿瑪和陳叔叔已是安寧的死敵,想來陳叔叔這個喜訊,忻妃娘娘必定是最不願聽見的。」

    婉兮便笑了,抿着嘴不說話。

    玉蕤便含笑沖慶藻豎了大拇指,「你說的真是有理!皇上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呀,這會子咱們忻妃娘娘好歹還懷着皇嗣呢,皇上也不擔心忻妃娘娘聽見『害了』自己姐夫的死敵一年之間又是晉升,又是加恩銜的,還不得氣得動了胎氣去?」

    慶藻大笑拊掌,「瑞姨娘正說中了我的下懷去呢!哎喲,我都替忻妃娘娘,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淚了~」

    十月初三日,皇帝還不忙着回圓明園,而是到雍和宮去行禮。

    便在這一天,所有人都毫無防備之下,胡世傑親自到各宮傳旨,說皇上下旨,賜封皇太后宮裏學規矩的女子富察氏為常在,號為「福常在」。

    忻妃有喜,皇上回京之後沒有恩恤優渥不說,趁着不在園子裏的當兒,竟然又封了新人!

    消息傳開,忻妃心上的傷口便又被狠狠地撒了一把鹽下去。

    若說皇上將她姐夫的死敵陳宏謀加恩銜的事,她還能暫且忍下一口氣來;那皇上這麼「偷偷摸摸」賜封了新人,就讓她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去了!

    今年她是宮裏唯一遇喜的主位啊,今年皇上在後宮裏本應該最寵她才是!

    怎麼還可以忽然賜封新人,搶了她的風頭去?

    更何況,竟然要這麼「偷偷摸摸」的,這算什麼!

    十月初四日,賜封福常在的事兒已經成了定局,皇帝這才不慌不忙從紫禁城回到了圓明園來。

    忻妃按捺不住,這便按着肚子,非得到宮門口去親自迎接皇帝不可。

    皇上不是一直「沒工夫」來看她麼?那她就自己去見皇上,自己出現在皇上面前,叫皇上想看不見她都不行!

    那拉氏率領後宮,也都在宮門外恭迎聖駕。

    不必刻意去看,忻妃那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都已經清晰落入了每個人的眼底去了。

    婉兮與語琴目光輕輕一撞,便也都輕輕勾起唇角來。

    真是的,本該是今年後宮第一得意之人啊,怎會落得如此地步去?

    語琴輕聲道,「皇上賜封的竟然是皇太后位下的學規矩女子……這會子回想起來,我倒是忽然覺着,你那日在長春仙館說的那句話,格外有些深意了呢?」

    「你當日說,皇上剛回京來,卻三天裏兩次去給皇太后問安——這會子叫我想來啊,難道皇上就去看皇太后位下的小姑娘了?九兒,你快與我說說,莫非你彼時竟有預感?」

    婉兮神色平靜如水。

    「沒有,我哪兒有那般先見之明?要不,我都能當薩滿婆婆,可以自己請神啦……」婉兮抬眸,靜靜望一眼十月里干冽卻碧透的晴空,「我啊,只是這些年與皇上相伴,大約摸地能覺察皇上一些異常之處。便如皇上剛回京,便這麼三天去了皇太后宮裏兩次——便是皇上孝順,從前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的,卻也沒有忽然三天去兩次這麼勤的。」

    「我便忖着啊,或許皇上是要與皇太后商量什麼事兒呢;又或者,即將發生些什麼與皇太后宮裏有關的事兒了。」

    婉兮說着,微微回眸,瞟向忻妃那邊廂一眼。

    「我卻也沒想到,皇上其實是賜封了個皇太后宮裏的新人來,給她添堵了去。」

    語琴恍然大悟,便也笑了,「更妙的是,這個富察氏,我記着你與我說過,是咱們皇后娘娘親自挑選了,送進皇太后宮裏去的呢。」

    婉兮便也悄然笑開。

    「可不是?就憑忻妃這幾天與皇后吵成這般烏眼兒雞似的模樣兒,皇上忽然賜封了這個福常在,忻妃必定覺着皇上是在給皇后加持,是站在皇后一邊兒去了。」

    語琴都不由得咂嘴,「嘖嘖,我若是她,這會子怕都要氣得暈倒了。哎對呀,她那天那麼容易就倒了,今兒怎麼反倒站得這麼直?」

    說着話兒,遠處明黃傘蓋按序而近。

    婉兮與語琴便也收了聲,一併立在那拉氏身後,按次行禮。

    忻妃有些等不及,又仗着懷着身子不必行大禮,這便鶴立雞群一般,獨獨高高站在人群之中,想叫皇上一眼就看見她。

    她等着,盼着,壓着心底那些翻湧不息的酸楚,兩眼直勾勾望向鑾駕隊伍中那為首之人。

    皇帝穿行服,高坐白馬之上。

    忻妃相信,皇上必定已經看見她了。

    她柔婉地微微蹲身,叫自己的姿態既曼妙,又有些委屈。

    這般模樣兒,皇上便自然會明白了她的心境吧?

    鑾駕隊列終於停了下來,皇帝翻身下馬。忻妃的心狂跳了起來——接下來,皇上是不是要衝她走過來了?

    皇上他,一定會親手扶着她,與她聞言軟語,或許也說幾聲歉意。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只等皇上走到近前,她便柔婉地說,「妾身恭候皇上多時」,或者順便再梨花帶雨一番。

    只需皇上的憐愛,那麼之前皇后她們給她的羞辱,她便都可漂亮地反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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