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興沖沖隨那拉氏一起去圓明園大宮門外迎候聖駕。
皇帝自是照舊與皇后那拉氏說得最多,言語裏殷殷的都是問着忻妃的事兒。
此時當着這樣多人,婉兮不便細問皇上可曾見了毛團兒去,以及兩人見面之中的種種。她依舊還是如常,面上清淡,只與皇上說請安的話便罷。
她等着皇上得了閒兒,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兒的。
婉兮能耐得住性子,可是她卻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皇上從下馬開始,目光便有些閃爍,仿佛刻意在躲避與她視線相接。
婉兮不由得垂首,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若說這陣子皇上刻意在人前與她冷落些,她自是明白內里的情由;可是皇上這會子這樣目光的閃躲,不知怎地,叫她心下頗有些不安了去。
那邊廂那拉氏見了皇帝,這便耐不住地喋喋不休。
「皇上下旨給忻妃新添的守月姥姥武氏,從二月初三進了忻妃的寢宮,到今日已是足了半個月去了。便是皇上剛起鑾之時,那武氏因到忻妃位下伺候的日子短,還不敢說摸准了忻妃的胎動去;那今日,已是滿了半月,以兩位守月姥姥的經驗,自然能探得清楚忻妃的胎去了。」
「妾身也自皇上起鑾之日起,每日早晚兩遍親自聽孫氏和武氏兩人的回話。時至今日,依着兩位守月姥姥的經驗,再加上妾身自己的經歷去,妾身已是能與皇上稟報——忻妃的胎……」
皇帝卻沒叫那拉氏說下去,一把攥住了那拉氏的手腕,沉聲喝止,「皇后!有什麼話,咱們回去再說不遲。」
那拉氏被哽住,熱不住伸了伸脖頸。
她環顧周遭,目光自是撞上一雙雙刺探的眼。顯見得,方才她的話,已是引起了周遭的注意。
不過這會子皇上的攔阻,她倒是也能體諒。終究這宮門外還有這麼些外人呢,便是百姓家都是家醜不可外傳,就更何況是皇家呢。
只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兒,那拉氏倒也不急於這一時了。她便也從容笑笑,點頭道,「皇上說的是,咱們先回去再說。」
因了忻妃的事兒,皇帝回到園子裏,倒沒能早早兒來看婉兮,皇帝回九洲清晏換過了衣裳,這便先隨那拉氏去了忻妃的宮裏。
皇上去了忻妃的宮裏,便遲遲未歸,婉兮心裏放不下毛團兒的事兒,這便有些坐都坐不下。
玉蕤親自陪着,也明白婉兮的心情,這般故意打趣道,「從前皇上便是去了旁的宮裏,姐便是為了自己着想,我都沒見姐急成這樣過。這會子卻是為了毛團兒和玉葉兩個,急成了這樣兒。」
婉兮卻笑不出來,抬眸望玉蕤一眼,蹙眉道,「不知怎地,我只覺皇上有所閃避,我這便心下着實不能安定。」
玉蕤便也安慰,「姐不必擔心。皇上都親自去見毛團兒了,這便是凡事都只有皇上擔待。便不管後宮是誰又在嚼舌根子,也總歸有皇上呢。」
婉兮遲疑片刻,這才緩緩點頭,「你說得對,有皇上呢,按說我不該擔心了才是。可是……我也說不上為何,這回的心就是煩亂不安。」
玉蕤點頭,回眸盯了屈戌、馬麟幾個一眼。
幾個太監都是心領神會,這便都轉身兒就朝外去,各自設法到忻妃寢宮外去聽着信兒去。
不多時,兩人回來都說,聽着動靜,忻妃宮裏又是亂成一團。
婉兮雖說也一直好奇忻妃那胎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這會子更着急的倒已然不是忻妃那邊的動靜,而還是懸心毛團兒的事兒了。
婉兮便嘆口氣,「看樣子皇上又在那邊被絆住了,一時半晌都過不來。」
忻妃宮裏,果然已是亂了。
皇帝高高正座,眯眼盯着跪在地下的兩個守月姥姥,「你們方才的話,再說一遍。朕沒聽清,也怕是聽岔了。」
孫氏和武氏對視一眼,都是急忙伏地,瑟瑟輕顫道,「回皇上,老奴兩個這些天來小心探查,都覺着——忻妃主子的胎,已然不在了。」
皇帝「啪」地一聲猛然拍寶座的扶手,「這算什麼話?什麼叫已然不在了?」
孫氏不敢說話,便只得由武氏來答,「回皇上,老奴到忻妃主子位下伺候這半月來,都再未曾探得忻妃主子的胎動。忻妃主子雖喜形尚在,可是卻已經沒有了胎動,故此奴才擔心,忻妃主子所懷的皇嗣說不定已經,已經……」
皇帝長眸眯緊,「胎死腹中?」
武氏忙叩頭,她一個當守月姥姥的,自是不敢將這四個字直接說出口來。聽得皇上說出來了,她便以叩頭稱是。
忻妃在畔聽着已是兩眼圓睜,幾乎要瞪出眶外,「胡說!大膽的奴才,你胡說!我的孩子還在,我的孩子怎麼可能已經沒了?誰說他沒有胎動,是你沒摸見,我的孩子每日早晚都要蹬我的肚皮!」
那拉氏嘲諷地盯着忻妃,嘖嘖有聲,「忻妃,算了吧,事已至此,你何苦還要如此自欺欺人?」
忻妃手捧住肚子,「我沒有欺人,我更沒有自欺!我的孩子好好兒的,我的胎動分明還在,憑什麼說我的孩子沒了?」
忻妃盯住那拉氏,「我倒不明白主子娘娘這是何意?皇上將我和皇嗣都託付給皇后,守月姥姥孫氏就是主子娘娘親自挑選了放在我宮裏的……我這會子倒要請問主子娘娘:主子娘娘如此言之鑿鑿,非說我的孩子沒了,是不是與這孫氏有關?」
那拉氏一愣,隨之啞然失笑,「忻妃,事到如今,你還是能倒打一耙,可真了不得!」
「好,孫氏是我選的,你可以質疑;可是你別忘了,孫氏原本可沒說你的孩子沒了,孫氏甚至還曾經在我面前替你保過這個孩子來着!」
那拉氏說着眸光輕飄,瞟過皇帝一眼去。
「而此時確定了你的孩子已經沒了的,是武氏。我想就更不用我提醒你,這武氏是皇上命內務府選進來的吧?你若是連武氏也要質疑,忻妃啊,那你豈不是在質疑皇上?!」
忻妃一個搖晃,慌忙扶着肚子,跪倒在地,「妾身不敢!皇上容稟,妾身絕無此意啊……」
皇帝高高而坐,目光在那拉氏和忻妃之間反覆逡巡,良久方皺眉道,「朕去謁陵,不過才走到了這幾天。就這麼幾天的工夫,你們在宮裏,竟都是做了什麼去?」
那拉氏和忻妃都聽着這話不對勁兒,卻又反駁不出什麼來,兩人便都向上行禮,聲言「請罪」。
皇帝修長的手指,轉動着拇指上的玳瑁扳指兒。
「武氏說,忻妃你的孩子已經沒了;可是忻妃你卻堅稱,你每日都能觸碰得到胎動……」
武氏和忻妃都小心稱「是」。
皇帝點頭,「好,朕也不急着下結論。終究武氏到忻妃位下伺候,才剛半個月;而忻妃距離十月胎滿,也還有一個月去。那就且再等一等,終究一個月後,一切便都自見分曉了去。」
忻妃終是悄然鬆了口氣,那拉氏卻有些不願意了。
「皇上還要再等?忻妃都是兩位公主的生母了,她自己的胎如何,她自己難道心下還沒有數兒麼?她自己心懷鬼胎,不甘心如此,或者還要故意來欺瞞皇上。皇上竟然還要容得她去?」
忻妃惱得跺腳大哭,「皇上!妾身當真不明白,主子娘娘身為中宮皇后,緣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詛咒妾身的孩子,詛咒皇上的血脈去!」
皇帝長眉緊蹙,「都夠了!朕已給了示下,你們還要爭麼?朕說了可以再等,最後一個月之後,一切的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那拉氏狠狠瞪了忻妃一眼,不得不也半蹲為禮,「皇上聖明,妾身謹遵聖意。」
皇帝這便緩緩站起,走下地坪,立在忻妃面前。
垂首,柔聲,卻目光如刀。
「忻妃,朕再等你最後這一個月。朕,等着你這個月裏穩穩噹噹給朕誕育下皇嗣來。」
忻妃都不敢看向皇帝的眼睛,只管垂首逃避,自是用眼淚再行遮掩。
皇帝盯着忻妃的發頂,「……忻妃,你也最好說到做到。朕等着,皇后也在等着,整個後宮都在等着。」
皇帝說着回眸望一眼那拉氏,又是眯了眯眼,「等你生下孩兒,便也正好行妃位的冊封禮。」
那拉氏揚眉,便也不由得抿嘴而笑,「哎喲,我倒是給忘了,忻妃晉位為妃,卻直到這會子還沒行冊封禮吶!」
「虧我此前還替你在皇上面前邀封,竟是我錯了,將話給說冒了!怪不得那會子皇上竟未置可否……呵,如今想來啊,還是皇上聖明。你晉位為妃,還沒行冊封禮,還未拿到妃位的金冊金寶去……大禮未成,那忻妃便還都不算正式成為忻妃去呢,那怎麼還能再晉位貴妃去?」
那拉氏說着瞟了忻妃一眼,「還記得人家令貴妃麼?乾隆二十四年啊,十一月進封貴妃,一個月後就行了冊封禮了……便以這日子來算,忻妃,你若想成為貴妃,這條路便還長着。」
忻妃喉嚨一梗,半晌竟說不出話來。
皇帝這才抬眸望向那拉氏,淺淺一笑,「皇后便也不必考慮得太遠,目下只記着幫忻妃操持妃位的冊封禮便罷。就等着忻妃臨盆吧,待得孩兒平安落地,四月間滿月,妃位的金冊金寶就也該造好了。到時候兒雙喜臨門,倒可給忻妃好好熱鬧熱鬧去。」
那拉氏冷笑,「雙喜臨門……呵呵,好啊。那我就也等着,等着看忻妃喜從天降。」
皇帝在忻妃這兒耽擱得甚久,待得到婉兮宮裏時,夜色已深。
皇帝進門兒便舉袖掩口,藏住一串的呵欠。
婉兮心下也是疼惜,知道皇上這一路車馬勞頓的,剛回到園子,又在忻妃那判了半天的官司,不累才怪。
況且再是精力旺盛的天子,如今終究也都年過半百去了。
皇帝進內擺手,「今晚上已是簡單用過小食了。爺困了,讓爺挨着你好好兒歇一覺。」
皇帝說完,自己爬上炕,躺下便閉上了眼睛去。
不多一刻,竟響起輕輕的鼾聲。
婉兮心下便是有千言萬語想要問,這會子卻也只能暫且憋回去。這便也片腿兒上炕,小心幫皇帝掖好了被角,這便也靜靜地躺下。
與皇上肩並着肩,鼻息之間都是他的氣息,倒叫婉兮的心下也緩緩平靜下來些兒。
皇上回來半個字都沒提起過毛團兒,這興許反倒是好消息吧?——如果毛團兒那邊當真有事兒,皇上知道她心下牽掛着,那一定回來自是立時就該與她說起。
可既然沒說過有事兒,那便是一切安好,別來無恙吧?
婉兮這般勸慰着自己,便也呼吸着皇上的氣息,緩緩進入了夢鄉。
有皇上在身邊兒的夜晚,她想失眠都做不到呢。
只是婉兮不知道,等聽見她呼吸平穩,斷定已然是墜入酣夢之後,皇帝卻在黑暗了,緩緩睜開了眼。
皇帝躺着沒動,一雙眼只透過夜色,看那淺淺水綠的帳子頂。
皇帝的掌心,是婉兮在臨睡之前自己伸過來的柔荑;皇帝的肩頭,是她的青絲婉轉,迤邐盤繞。
皇帝便一絲一毫都不敢動,生怕一動,她就醒來了,她便又要面對她那雙清澈見底、黑白分明的眼。
二十多年的相伴,他們早已是深諳彼此,他都不知道自己能瞞得住她多久。
可是不管多久,能多瞞一刻,便是一刻吧。
次日天還不亮,婉兮按着慣例早早醒來,想要伺候皇上起身,卻發現皇上已經不見了。
玉蟬忙進內回稟,「皇上說今日公務繁忙,這便比往日早了半個時辰起身。主子那會子睡得正香甜,皇上便不准吵醒主子……」
婉兮抱住被子,心頭那股子擔憂重又升起。
不對勁兒,真的是太過不對勁兒。
婉兮便怎麼都等不及了,早早起身,親手做了黏散糰子、配炒糊小米泡的茶,命總管太監安歌給親自送到九洲清晏去。
這便是主動邀寵,暗示請皇上到她宮裏來的意思了。
這樣的法子,婉兮還是年輕的時候兒給皇上用過;後來隨着與皇上兩心相知,這法子倒用不着了。尤其是她自己也年歲漸長,孩子們都一個個兒地長起來了,她倒不好意思再用這些小手腕兒了。
可是今兒,她為了毛團兒和玉葉兩個,也願意放下自己的貴妃身份,更忘記了自己的年紀,再重新用起這些小心思來。
因為——無論她已經在什麼位分,無論她已是什麼年歲,可是在毛團兒和玉葉面前,她依舊還是從前的那個她啊。
她與他們兩個,一同長大,一起走過後宮歲月里的那些風風雨雨去。沒有他們,便也沒有今天的她。
安歌去送了餑餑和茶回來復旨。
婉兮緊張地直想咬自己的指甲,急着問,「你可親見着皇上了?皇上怎麼說?幾時忙完,何時能過來?」
安歌只能伏地請罪,「回主子,奴才今兒沒能見着皇上。主子的心意,是御前的人轉呈進去的。」
「故此……奴才便也沒法兒請皇上明確的示下。而御前的人也都說,不知皇上何時才能忙完。」
婉兮的心便是一沉。
安歌是她在天地一家春的總管太監,誰人不知?故此往常但凡是安歌親自去的,御前的人總要看她的面子,非但不會擋駕,甚至會主動殷勤進內回稟。
可是今兒……這便越發古怪了。
婉兮無法按捺下心緒,這便霍地起身,「玉蟬,給我更衣,我要親自去九洲清晏,求見皇上!」
玉蕤也聽見動靜不對,急忙從自己的寢殿趕過來,親自伺候婉兮更衣,再親自陪着婉兮去了九洲清晏。
二月下旬的園子裏,已是春意婆娑,柳色如煙。
御前的人不敢怠慢,雖然還都推說皇上在召見大臣,暫時不便見婉兮,卻也將婉兮還是引到了後殿等候。
婉兮腳步雖與心情一樣的焦急,可是眼睛裏卻還是不揉沙子的,她便是從迴廊上快速走過,眼角的餘光還是將御前的太監們看了個大概。
待得即將轉過月洞門,經過一扇迴廊上的一扇四瓣兒海棠窗時,婉兮忽然猛地停步,朝窗那邊一個影綽綽的背影喝道,「誰在那裏?」
那邊廂竹影搖曳,一叢人影雜沓紛轉,之後竟是緩緩走出胡世傑來。
胡世傑急忙上前給婉兮請安,「貴妃主子,是奴才。」
婉兮卻眯了眼,「胡世傑,我沒想到,竟有一天你這樣的明白人,也會到我眼前兒來說這樣兒的糊塗話!」
婉兮在九洲清晏,沖御前伺候的太監發火,這還是婉兮進宮這二十多年來的頭一回。
她知道自己這是御前失儀,是若被其他嬪妃見着,就會抓在手裏的把柄,可是她當真顧不上了。
那個背影——那個背影,實在是太熟悉!
熟悉到,便是已經分開數年,便是從青蔥邁入了中年,她卻還是只需影綽綽的一眼,便能認得出來!
怎麼可能是胡世傑?雖說這些年與胡世傑也是過從頗密,可是婉兮自問,還不至於就這麼遠遠地影綽綽看個背影,就能確定是胡世傑。故此在婉兮的心中,便是胡世傑都無法與那個人相提並論啊!
胡世傑黯然垂眸,在婉兮面前跪倒,「奴才是真糊塗,故此說的才全都是糊塗話……」
胡世傑是個活得何等明白的人精兒,他卻竟然在她面前這般沒頭沒腦地說這番話,這便反倒更叫婉兮心驚!
胡世傑不是糊塗人,自不該說糊塗話,可是他既然自己竟這麼說了,那便只是說——便連胡世傑都知道了,皇上有事故意瞞着她!
婉兮便惱了,「還不肯告訴我,你們究竟知道了什麼?!」
婉兮怒吼出來,便渾身都在輕顫。
肩頭,一雙溫暖的大手覆蓋而來。耳畔,傳來那一向都令她安心的嗓音。
「……爺知道瞞不住你。爺只是,僥倖着,想多瞞一刻是一刻。」
婉兮轉頭,便已潸然淚下。
儘管她還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可是單憑皇上和御前這些人異常的舉動里,她就知道出事了。
皇帝上前將婉兮擁在懷裏,扶穩了婉兮,這才抬眸朝向那海棠窗那邊,嘆息一聲,喚道,「出來吧。」
庭院裏忽地起了風,風從地面盤繞而起,旋過人的腳踝,一路襲上竹葉柳梢去。
眼前本都是綠影搖曳,是春的氣息,是萬物的生機,可是婉兮心下卻不知怎地,落葉滿地。
那一片綠影里,一個太監穿藍色袍褂的身影,蹣跚而來。
那張臉沉在光影里,也沉在婉兮的記憶里。
曾經青蔥、淘氣的哈哈珠子,嘻嘻哈哈十幾歲的小孩兒,如今竟帶了一臉的滄桑,一點點走近。
離着還遠,那人就跪倒叩頭請安。
一聲「主子」……婉兮已然是雙淚長流。
她撒開皇帝,自己跑上前去,一把托住了那人的手肘。
卻是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良久她才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
「毛團兒,怎麼是你?你怎麼竟然回來了?玉葉呢,她也跟着你一起回來了麼?她在哪兒呢,她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見我?啊?!」
那僅憑一個影影綽綽的背影,被婉兮一瞥之間就篤定認出來的人;那個此時如從夢裏走出來的一般的人,就是毛團兒啊!
毛團兒在滿眼春意生機里,抬起頭來,卻是滿面的枯槁。
雖說他的眼底也有重逢的喜悅,可是,那喜色卻無法沖淡他面上的枯槁去。
可是他偏要在婉兮面前竭盡全力地露出笑臉,「回主子,玉葉她,玉葉她一切都好啊。她還在皇陵村呢,她在那兒有官房、有地,吃穿不愁,還請主子放心。」
「她不能隨着奴才一起回來,是因為宮規嚴禁出宮的官女子再回宮來請安。可是奴才不一樣兒,奴才便是曾經出宮了幾年,可奴才依舊還是太監,況且奴才出宮去只是轉在皇陵伺候,並未卸了差事去,與玉葉的情形並不一樣——故此只有奴才回來了,玉葉便沒法兒回來。」
毛團兒的笑,叫人的心都揪成一團去。
「玉葉她,臨走還囑咐奴才,叫奴才替她給主子磕三個響頭。」
毛團兒說着就磕,不要命不怕疼一般地,將腦門子狠狠磕在地上。
只一下兒,就見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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