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日,皇帝齋戒三日之後,在南郊祭天祈谷。
行完禮後,皇帝率領後宮從紫禁城挪至圓明園,奉皇太后居長春仙館。
從正月十三日起,圍繞着「山高水長」殿、同樂園、「奉三無私」殿等,皇家在圓明園中慶元宵的大戲、盛宴便集中在這幾處開始了。
十三日這晚,因重頭戲是在「山高水長」放火盒子,孩子們也都喜歡,故此皇帝也都賜功臣帶兒子入內與宴。紫光閣的功臣像中,排名第一的是傅恆,第二的就是兆惠,且這二位都出自皇后丹闡,故此這二位的兒子自是最先獲邀入宮的。
婉兮便也趁機叫拉旺去叫福康安、札蘭泰等小哥兒幾個,一起進內廷來玩兒。
今晚兒放火盒子熱鬧,婉兮卻只帶啾啾看了一小會子,就帶啾啾回「天地一家春」去了。
因啾啾種痘的吉時,欽天監已經給了準話兒,就定在二月二十二,這會子還有一個月多一點兒了,婉兮生怕孩子在這會子受了風寒,着了涼去。
這會子便是半點的差池都不敢出。
只是這消息尚且還瞞着啾啾呢,故此啾啾還不開心呢,只覺着那火盒子那麼好看,額涅卻非要將她帶回寢宮來,叫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
她進了寢宮,便扒掉小靴子爬到炕上去生悶氣兒了。誰也不搭理,還將帳子給扯下來,將自己給藏在炕里。
玉蕤悄悄兒進去挑開帳子縫兒瞄過一眼,回來告訴婉兮,說啾啾在那盤腿坐着,兩隻小胳膊肘兒撐在腿上,兩隻小手兒拖着腮幫兒——用這樣的姿勢生悶氣兒呢。
婉兮便也是笑,輕聲道,「不就是生個氣麼,還挺起范兒的。」
玉蕤輕聲道,「起范兒,還不是等着姐去哄她哪?連大衣裳都不肯脫就上炕去了,八成是指望着姐一哄她,就又准她看火盒子去了。」
婉兮這才輕嘆一聲兒,「穿着大毛的衣裳上炕悶着去,那火氣不一會兒就得悶她一身汗。這傻丫蛋兒。」
玉蕤這才忙勸,「姐快去哄哄她吧,回頭再給焐出痱子來。」
婉兮輕嘆一聲兒,「我先過去瞧她,你到外頭迎迎那幾個孩子去。我忖着,等那位札蘭小哥哥來了,她就忘了要跟我生氣的事兒了。」
玉蕤這才趕緊起身兒,含笑就去了。
婉兮自己脫了大衣裳,這便到了啾啾的配殿裏去。
便是婉兮已經腳步放輕了,可是衣袂摩挲之間還是會發出簌簌的動靜去。
啾啾便聽見了,在炕里大喊一聲兒,「誰都不准進來!」
婉兮還沒走到暖閣呢,只在次間呢,這便也索性就站下了,向左一拐,便在坐炕上坐下了。
她故意大聲道,「玉函啊,既然九公主還生氣呢,那就趕緊着把我帶來的那些凍梨、凍柿子的,也不必費事緩了,都放回網兜子裏去,我帶回去。反正啊,你們九公主也不想吃了。」
玉函立在門口便笑,聽着歸聽着,門口早化開了雪水,將那凍梨凍柿子放進雪水裏去緩了。
那凍梨、凍柿子都凍透了,最開始得用最冷的水來緩,才能將那心兒裏頭的冰給緩出來,變成外頭的一層硬殼兒。這層冰才能一敲就碎了,不至於還在裏頭硬邦邦着。
等這一輪雪水泡完了,還可以再換一道涼的井水。這麼便能叫那凍梨、凍柿子越來越軟和下來。
可不能心急了用熱水直接泡,那一泡就囊了不說,皮兒都能直接爛了,而裏頭的冰反倒緩不出來了,倒破壞了那些果肉的肌理去,成了棉花套子一樣兒軟骨囊的,沒法兒吃了。
這樣的活兒最考驗耐心煩兒,故此一向都是玉函親手來辦。那些新進宮的小丫頭片子們,沒這個經驗,更沒這個耐心。
穿着大毛的衣裳在熱炕頭生悶氣兒呢,誰熱誰知道啊。
都說最難忍的叫「如坐針氈」,那是沒上過北方的火炕,更沒穿過大毛的衣裳坐在熱炕頭上生悶氣兒……那一坐上去,p股下頭是熱烙烙的,衣裳裏頭的小汗珠兒啊個個兒都跟小螞蟻爬似的,甭提多考驗定力了。
故此這會子要是能吃上一口凍柿子、凍梨……那又冰又甜的滋味兒,真是能叫人歡喜得魂兒都飛了。
婉兮說完了,就坐在炕邊兒,不着急不着慌地等着。
果然,話剛落地兒沒多一會兒,就只見暖閣里那床帳直「哆嗦」;緊接着,暖閣的隔扇門兒就開了。
小小的啾啾,一張小臉兒跟大紅布似的就沖了出來,上前一把抱住了婉兮,仰頭懇求,「額涅別帶走,啾啾要吃!」
別看啾啾是大清公主,可是也沒說能敞開了吃凍梨。
婉兮拿自己的身子當例子,便更是格外不許兩個女兒在大冬天裏隨便兒吃這些凍貨。便是給她們吃,也都是十天半月的才給嘗一回,緩透了才行,還不給多吃。
小七因從小愛吃柿餅子,故此更格外愛吃凍柿子一些;啾啾則是更愛這凍梨。
故此一聽有凍梨吃,小丫蛋兒便是再憋着悶氣呢,也捨不得就這麼錯過了去。
婉兮促狹地笑,伸手點啾啾的鼻尖兒,「那,不跟額涅生氣啦?」
啾啾抱着婉兮的手臂,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生了!」
她頭上戴着那「眼前見喜」的蝴蝶頭花兒呢,這一搖腦袋啊,登時只覺小腦袋周遭,一時間金蝶飛舞,蝶翼蹁躚。
婉兮看得歡喜,便伸手抱住女兒,「想看火盒子,不一定非在『山高水長』。火盒子是飛到天上去的嘛,在天上才砰地一聲爆開,故此啊你就算在咱們院子裏,甚至就在北邊兒炕上,透過窗戶也能看見。」
「額涅啊自然知道你喜歡看火盒子啊,可是山高水長的風有些大。你終究還小,不似你姐姐她們年長,抗病力強了。你回頭再想想小十五,額涅不是壓根兒都沒帶他去麼?他更是小,便也更不如你自由呢,是不是?」
啾啾聽懂了,撅着小嘴兒點頭,「那等啾啾長大了,像姐姐和綿錦那麼大的時候兒,我就也能在『山高水長』多玩兒一會兒了,是不是?」
婉兮輕垂眼帘,將女兒緊緊抱在懷中,「甚至都不用等那麼久……只要過了今年,等明年再過上元節的時候兒啊,額涅就准你去玩兒個夠了,好不好?」
只要今年啾啾能平平安安熬過種痘送聖去,那明年,她就再不擔心旁的什麼去了。
啾啾雖不知道額涅那眼底藏着的一抹感傷是什麼,不過卻也感受到了額涅的情緒,這便緊緊依偎在額涅懷裏,乖乖道,「……啾啾知道了,啾啾不發脾氣了。」
婉兮闔上眼,將面頰貼在啾啾小臉蛋兒上,「啾啾真是個懂事兒的小丫蛋兒。那咱們先把這大毛的衣裳脫了好不好?瞧瞧,這小臉蛋兒簡直都像個小火球了。」
婉兮在暖閣里親手給啾啾褪下了大衣裳,換上了常服去。只是還不叫她出暖閣,想等她一頭一身的汗在暖閣里干透了。
這會子玉蕤已經過來,在暖閣門外含笑道,「咱們的小客人來了,就是不知道咱們九公主想不想也見一見啊?」
啾啾在裏頭一聽倒沒吃驚,反倒笑了起來,「瑞娘娘唬人,還有什麼客人呢?必定是姐姐她們來了。客人?瑞娘娘是說麒麟保哥哥吧?」
如今小七、永璋的大格格綿錦、拉旺和福康安這是一小幫兒。其中小七、綿錦、拉旺還都是住在宮裏的。若非說「客人」,這會子也就一個福康安是白天進宮上學,晚上散了學還出宮回家住的了。
沒想到啾啾那小小的臉上倒呈現出一副興趣不濃的模樣來,婉兮便不由得小心觀察着,緩緩問,「……怎麼,若是麒麟保來陪你玩兒,就不好麼?」
啾啾一聽便撅了嘴,「我倒是愛與麒麟保哥哥一起玩兒,可是他從小就不愛帶我玩兒!他一見我就凶……」
童言無忌,婉兮卻這一剎那之間就滿心的惆悵了。
她沒忘了與九爺一家的情分,沒忘了九福晉的心愿,也沒忘了——其實也想能與九爺家結一門親,延續這一世情緣的。
可到了此時卻發現,原來孩子雖然是自己的親生,可是孩子們的命運,卻從來都不由大人們來決定。即便她們還這么小,便一切都已經有了她們自己的主張,早已不知從什麼時候兒開始,便已然偏離了大人們期望的走向。
這一會子,札蘭泰他們已經來了,可是婉兮還是忍不住攥住啾啾的小手兒,想再幫福康安解釋一回:「啾啾聽額涅說,你麒麟保哥哥他不是對你凶,他啊,只是從小就是那麼猴兒性子。他還沒長大,還沒學會對人溫柔地說話,等他再長大幾歲,他就不會那麼對你了。」
啾啾卻立時噘嘴,「才不是!他對姐姐說話,一向都低聲細氣;可是他對我說話,從來都是都不是那樣……」
在小孩子的眼裏,這個世界非黑即白。便是當親娘的,也沒辦法用大人的觀點加以扭轉。
婉兮便只能忍住一聲嘆息,只望着啾啾笑,「啾啾是喜歡溫柔的哥哥,是麼?」
啾啾想了想,便也篤定地點頭,「我喜歡對我說話軟軟的哥哥。」
婉兮無奈地笑笑,一邊兒幫啾啾將頭髮重新攏了攏,一邊兒忍不住回想起當年初見時候兒的九爺。那會兒的九爺風骨秀雅、靜氣迎人。
福康安的相貌極像九爺,可惜性子卻是生成了活潑的模樣兒。倘若福康安的性子也能如九爺一般,那想來必定是啾啾喜歡的模樣兒吧?
隔着暖閣的門,玉蕤又在外面輕輕咳嗽了聲兒。
婉兮明白,玉蕤這是知會,孩子們身上的寒氣都散盡了,可以帶進來一起玩兒了。
婉兮便含笑起身,「姐姐他們來了,你們一起玩兒。為免小客人們拘束,額涅先避出去了。等待會兒你們玩兒好了,額涅再進來給你們拿緩好的凍梨吃。」
啾啾依舊是興致不高,不過也肯為了凍梨而忍着了。
婉兮這便先抬步往外去,沖玉蕤使了個眼色。
婉兮走到屋外廊下,立在廊柱後頭,見玉蟬引着一小幫孩子走進配殿去。
隔着窗,下一瞬便聽見了啾啾驚喜的歡叫聲。
「小哥哥!怎麼是你?」
啾啾這一嗓門兒,快將窗玻璃都給震碎了。婉兮立在廊檐下,夜風吹人冷,她卻因為閨女這一聲兒,終是忍不住浮起笑意來。
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便是當親娘的又如何捨得左右?
一切的緣法,便都交給孩子們自己去吧。好在啾啾這會子還小,留給未來的光景還長,若是仔仔細細觀察幾年,如果啾啾的緣分當真這麼早就到了,便也由得他們去吧。
婉兮繞了個圈兒,才回到自己寢殿坐下。
她與玉蕤兩個,隱約聽着配殿那邊兒傳來的歡聲笑語,便也各自抓了個把瓜子兒,說她們兩個自己的話。
「我今兒瞧着,愉妃面上倒是有些不樂呵。」婉兮嗑着瓜子兒,徐徐道。
為了護着小十五,如今她與那拉氏在明面兒上鬥着,私下裏也已經做好了對忻嬪的防備。若此,她便不能不再多瞧一眼愉妃去。
愉妃是這後宮裏最善於忍耐的人,雖說她已經沉寂下來幾個月了。可是愉妃越是這樣沉寂,婉兮心下倒越是放不下。
玉蕤輕嘆了一聲兒,「過年的時候兒,五阿哥倒是特地送了兩份兒厚禮給咱們。我那份兒因是英媛給送來的,我怎麼也不好駁了我自家妹子的面子,這便收了;姐那份兒也轉賜給了英媛。」
「五阿哥的示好是明擺着的,想來愉妃也不至於不知道。只是姐沒收那禮,專賜給英媛了,想來愉妃心下也該明白姐的意思。」
婉兮緩緩點頭,「敬重她是皇上潛邸里的老人兒,我方不願在面兒上再與她如何。可是她若以為我不過幾個月間就忘了與她的過結,還能重新把手言歡的,那她就錯了。」
婉兮輕輕閉了閉眼。
「玉蕤你知道麼,這回我隨着皇上去木蘭,在布扈圖過了我的生辰。那地方是『有鹿的地方』,我便也曾夢見過小鹿兒……興許就是因為這麼着,我便不知道怎的,總是回想起當年小鹿兒特別愛去御花園看鹿的事兒。」
玉蕤心下也是微微一跳,「而那御花園裏的鹿,一向都是愉妃自請照應的。從前她與咱們也算沒有什麼隔膜,甚至因為六公主的事兒,一度還與咱們交好過的。故此倒也有些回,咱們乾脆就是放心將十四阿哥交給愉妃,由她手拉着手兒地去看鹿的……」
婉兮緊閉雙眼,緩緩點了點頭,「我放不下的,也是這些。小鹿兒種痘之前,咱們都是親眼看見過皇后臉貼臉地碰過小鹿兒,卻容易忘了,曾經愉妃也曾多次手拉手兒地帶着小鹿兒去鹿苑。」
「如今,這些已經無從再追蹤,可是回想起來卻總叫我心悸。我相信皇后絕非無辜,可是這愉妃,也未必就比皇后乾淨多少去。」
玉蕤悄然吸一口氣,「姐說的對。如今十四阿哥已經入土為安,咱們不願再驚動了罷了。不過從此後,愉妃再不用想着還與咱們重修舊好了。吃過的虧,一次就夠了,絕對不會再有下一回。」
婉兮闔目良久,終是搖了搖頭。
「算了,還在過年呢,不說這些了。」婉兮緩緩抬眸,「不過愉妃的不樂呵,倒不至於是因為咱們。她啊,還不至於那麼把咱們放在心上。」
玉蕤垂首深思,繼而便笑了,「我倒是想起個事兒來。還是去年十一月前後的事兒,說是鄂弼想要趁着今年皇上奉皇太后西巡五台山的當兒,好好兒討好皇上一回,這便大興土木,巧費心思修建行宮。結果,倒被皇上下旨給申飭了。」
婉兮也是揚眸,「哦?原來還有這事兒?他是山西巡撫,去年又正是西北剛用完兵,這西邊和北邊多少事兒需要銀子用度,他偏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靡費去?」
玉蕤輕哼一聲兒,「更要命的是,這人還不長臉!皇上都下旨申飭了,結果這位倒好,過年前兩天還專程給皇上遞摺子,說什麼『河東商眾,敬輸銀三萬兩,以充經費』。結果皇上下旨說『量汝建造行宮所費用之。余仍給還』。」
婉兮聽着都是挑眉,「他這是想將自己的臉面給找回來。皇上申飭他,他便想着將這項銀子從商人們那兒給挖補上,這便仿佛他沒有過錯了。皇上也算給了他顏面,叫他用這些銀子將建造行宮的費用給補上,其餘再還給商人們去。」
玉蕤聽得都是冷笑,「姐說的是,皇上都夠給他臉的了。結果這位倒好,緊接着又上摺子,說『晉省各州縣紳衿,呈請樂輸經費。一邑中,有二三千兩,或一萬兩不等。』」
婉兮都不由得搖頭,「這個人,當真不知分寸,就不懂『見好就收』的道理麼?」
玉蕤輕啐了一聲兒,「誰說不是?這回皇上乾脆駁回,五個字批覆:『斷不可收受』!」
婉兮終是垂首淡淡一笑,「愉妃那不樂呵,想來就是因為此事了。也是,終究那鄂弼才是她的親家,她就永琪這麼一個孩子,鄂弼便是她唯一的親家。鄂家早已倒了不說,這鄂弼又接二連三被皇上申飭,她心下不忐忑才怪。」
玉蕤也是冷笑一聲兒,「誰說不是!她自然不會忘了,那鄂常在阿瑪和伯父,就是前後腳兒地被皇上給賜自盡的!皇上算是恨毒了鄂爾泰,對鄂家的子侄,便沒一個手軟的。」
婉兮望住玉蕤,「若以母家來算,英媛怎麼都比五阿哥的嫡福晉更能幫襯得上五阿哥去。如今卻叫英媛屈居侍妾之位,當真是委屈了英媛。」
玉蕤卻是笑,「我倒慶幸,我們家不敢當人家愉妃娘娘的親家!睡覺我們家是包衣出身呢,自然比不上人家鄂家金貴。這些年來,愉妃便也從來沒瞧上過我們家,甚少來往。」
婉兮握住玉蕤的手,「是我該慶幸。幸虧她沒與你們家來往,要不然我又上哪兒去找你這麼好的一個妹妹,還有你阿瑪這麼好的一個大管家呢?」
玉蕤含羞一笑,「姐你抬舉我,可我阿瑪和伯父也不是白給的。當年我阿瑪和堂伯父兄弟雙雙中進士、入翰林,堪稱一代佳話。他們這樣的人,好歹也是有識人的眼色的。」
「從我入宮,到了姐的永壽宮來,我阿瑪便從來都是囑咐我,一定要盡心竭力伺候好姐。更何況,當年我阿瑪被皇后陷害那一回,若不是姐的幫襯,我阿瑪哪兒還能復職回來?」
婉兮含笑點點頭,輕輕拍拍玉蕤的手。
人與人之間的情分啊,自然都是將心比心,互相給予、互相成就,方能培養得起來的。
愉妃怕是從前從沒想到過,包衣出身的索綽羅一家,觀保和德保兩兄弟在前朝越發受到重用,玉蕤也在後宮進封為貴人;而永琪的所內,出自鄂爾泰家那樣一個名門望族的嫡福晉,如今反倒一步一步走了下坡路去。
這會子便是愉妃想要調轉馬頭,重新來與索綽羅一家修好,卻也來不及了。
婉兮明白,愉妃心下怕是要悔青了腸子去。
婉兮含笑輕輕拍拍玉蕤的手,「不管怎樣,此時愉妃既為了鄂弼這個親家而不樂呵,那在永琪的所里,英媛的好日子便又來了。咱們犯不着幫愉妃惱火,咱們啊,只替英媛歡喜就是了。」
說罷了愉妃和永琪兩母子那邊兒的事兒,玉蕤又說起八阿哥永璇的事兒來。
「想來愉妃為了鄂弼的事兒不樂呵,還有一層緣故:同樣是皇子嫡福晉的阿瑪,皇上對鄂弼再三申飭,卻反倒對尹繼善十分關照。」
「今早上皇上才又下了旨意,說欽天監已經報了八阿哥行聘的吉期,就定在四月十二了。皇上叫尹繼善緊着處理手上未完的公事,忙完就趕緊進京來。必定要在三月內就回來親自操持呢。」
婉兮也是揚眉,「哦?行聘定在四月了?這麼快?」
婉兮和玉蕤坐在炕邊兒說話兒,倒沒覺察翠鬟立在落地花罩外邊兒,隔着帘子聽了這話兒,身子便是微微一個搖晃。
翠鬟知道八阿哥的婚事已經定在今年了,可是總覺着這還在正月里,年還沒過完呢,那就是這一年才剛剛兒開始。那八阿哥的婚事就還遠着呢……
何曾想,四月便要正式行聘了。
立在另一邊伺候的是玉螢,玉螢忙走過來扶住翠鬟,低聲問,「你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自在?」
翠鬟忙穩住了身形,使勁搖頭,「姑姑,我沒事兒。估計就是天黑了,我站着站着有些乏,眼皮打架了。」
玉螢聽着也樂,「倒也是。你們年歲小,正是貪睡的時候兒。這殿內暖氣又足,可不就纏着瞌睡蟲了麼?」
玉螢掏出懷表來看了看,忙道,「時辰也不早了。待會兒等九公主跟七公主那邊兒散了,瑞主子必定就也回去了。你再站一會子,或者,我幫你去叫翠靨她們來替替你?」
翠鬟忙攔住,「姑姑,別介。今晚兒翠靨還得坐更上夜呢。叫她來替我,她就更沒的歇了。」
玉螢這便笑笑,輕聲道,「我到門口抓一把雪去,進來給你攥掌心兒里,你立馬就精神了。」
只隔着一層落地花罩和帘子,玉螢和翠鬟這邊兒便是壓低了聲兒說話,婉兮和玉蕤便也聽見了。
玉蕤便揚聲問,「可有事?」
翠鬟跟玉螢對視一眼,都吐了吐舌,趕緊着收斂形色,一前一後走進去,向兩位主子告罪。
婉兮倒是不介意,含笑道,「罷了,你們也站得累了。便別在這兒立規矩了,一起陪我去配殿裏瞧瞧,他們折騰成什麼樣兒了。」
玉蕤便也笑了,知道婉兮心下這是惦記着孩子們呢。這便親自起身,到那雲頭紋的衣架子上,取過婉兮的披風來,親手替婉兮穿好了,再親手將風帽拉過來,幫婉兮蓋住了頭。
四人一同沿着迴廊,走到配殿窗外。貼着牆根兒,悄然聽着裏頭的動靜。
雖說這時候還是天寒地凍的,故此那窗子上鑲着的玻璃上全都凍上了厚厚的一層冰霜殼子,從外頭看不見裏頭。可是孩子們鬧騰的動靜還是能破窗而出,廊下又攏音,這便都能聽見。
玉蕤都忍不住含笑輕聲道,「哎喲,房蓋兒都快給掀開了。」
婉兮鳥悄兒地走進配殿,門口立着的官女子、嬤嬤們正要行禮,都叫婉兮給攔住,不叫她們出聲兒。
明間兒和次間中間隔着錦緞夾棉的大門帘,玉蕤忙上前,親手替婉兮掀開一條小小的縫兒。
婉兮伏在門框上,眼珠兒湊近那帘子縫兒往裏偷偷瞧。
裏頭那幾個孩子都是婉兮看着長大的,唯有一個眼生,婉兮這便一眼就瞧出哪個是札蘭泰來了。
婉兮不由得微微揚眉,輕輕一笑。
——即便不是裏頭的孩子就這一個眼生的,婉兮相信自己怕是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只因為她事先知道了閨女喜歡文靜溫柔的哥哥,而那個今兒穿一身鴉青色錦袍,頭戴同色暖帽的小阿哥,一看就是幾個男孩子裏頭最是溫潤靜雅的一個兒。
說實在的,鴉青色算不得一個出挑的顏色。那是青色裏頭最深濃的,幾乎已是墨色了,可是穿在那孩子身上,卻反倒更覺那孩子一張俊秀的臉,如月似玉,清光流溢。
此時那幾個孩子也都在炕上玩兒呢,小七跟綿錦在歘嘎拉哈,啾啾坐在一邊兒啃凍梨;而福康安則拉着拉旺,像模像樣地在下棋,札蘭泰則在一旁觀戰。
六個孩子,三男三女,兩邊兒都是兩個在玩兒,一個當看客。
這兩個當看客的,正好就是啾啾和札蘭泰。
可是小孩兒里哪有甘心只當看客的呢,札蘭泰那邊還好,婉兮瞧出來,啾啾都好幾回偷偷兒伸腳去碰那嘎拉哈子兒了。那小丫蛋的心眼兒啊,就是希望姐姐或者是大侄女「壞了」,好輪到她上。
婉兮瞅着樂,卻盯着啾啾手裏那個凍梨有些揪心。
在宮裏,便是做凍梨的梨子,也要比民間的細緻些。婉兮更因為啾啾小,故此選的都不是大的蘋果梨,而是南果梨。這南果梨是遼南特產,出產自岫巖附近。個頭兒小,跟小嬰孩的拳頭差不多;又香甜軟糯。便是製成了凍梨,小孩子吃了一個也不打緊。
況且啾啾殿內有玉函伺候着呢,玉函老成持重,婉兮相信必定是將那凍梨都緩透了,玉函才會拿給啾啾的。
婉兮這會子揪心的緣故,就在於啾啾吃梨的時候兒是在一心二用,婉兮生怕她一不小心再將那梨子核給咽下去。
那南果梨的核本來很小,對於大人來說咽了都不打緊;可啾啾終究才兩歲半大。
兩撥孩子,女孩子在炕里玩兒,男孩子把着炕邊兒分坐在炕桌兩邊玩兒。
札蘭泰的位置,恰好就是站在紫檀腳踏上,正對着女孩子那邊兒。故此婉兮瞧見的,札蘭泰也都瞧見了。
婉兮正想叫玉函進去將啾啾的凍梨給拿下來呢,卻忽然見裏頭札蘭泰忽然伸了手,繞過拉旺後背去,扯住了啾啾的小胳膊兒。
啾啾也沒防備,愣愣抬頭看過去。見是札蘭泰,便忽然搖頭晃腦地笑了。
帘子外,婉兮也無奈地抬眸與玉蕤對了個眼神兒。
那孩子自然沒有一笑就搖頭晃腦的習慣,今兒這麼着,那是故意給人家顯擺她頭上那活靈活現的頭花兒呢。
札蘭泰卻沒出聲,只靜靜盯着啾啾,然後就順手從啾啾的手裏,將那個凍梨給拿下來了。
啾啾想說話,札蘭泰豎起指頭來輕輕地「噓」了一聲兒,說了句什麼。
婉兮聽見了,卻擔心自己是聽錯了,便忙抬眼問玉蕤。
玉蕤笑,輕聲複述,「……觀棋不語。」
婉兮這才放心微笑。她聽見的好像也是這個詞兒。
啾啾卻不甘心,便也忘了搶嘎拉哈的事兒,從炕上爬起來,便伸手抱住札蘭泰的脖子,湊到了札蘭泰身邊兒,伏在他耳朵邊兒說起了悄悄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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