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請您雨露均沾 六卷334、貴妃之爭(萬字,月票加更)

    玉蕤只得極力地笑,半側過身兒去,低低道,「……那也分跟誰。唯有跟咱們主

    子才這般。」

    玉蟬也笑,「可不!咱們主子本就是不易坐胎的體質,才從前那麼多年都不見

    喜;如今所說終是調理好了,可年歲也大了,故此能叫咱們主子一年一個兒地這麼

    生,皇上得比給旁人多幾倍的雨露,才行啊!」

    連玉蕤臉都紅透了,上前掐住玉蟬的嘴巴子,「瞧你這丫頭,這是渾說什麼呢!」

    玉蟬忙含笑告饒,「姑姑饒了小的吧……姑姑跟在主子身邊兒這些年,本該最是

    明白,小的可沒說錯話的。」

    玉蕤也怕鬧出的動靜兒忒大了,這便嘆口氣,鬆了手。

    卻還是半轉回身兒去,輕嘆一聲道,「你說的不錯。有些話,便是在咱們宮

    里,我原也是不願與人說的……只是這會子,有些話,我也該說給你了。」

    玉蟬嚇了一跳,忙收斂了笑,上前扶住玉蕤的手肘。

    「姑姑這說的是什麼話?快別嚇我。」

    玉蕤淡淡一笑,拉了玉蟬的手,退到門外。在欄杆上坐下。

    走了這幾步去,外頭四月里軟糯的風迎面吹來,叫玉蕤心下的悵惘散了些。

    她這便促狹地抬手點了玉蟬額頭一記,「你又怕什麼呢?我今兒肯與你說這些

    話,對你只有好的,並無壞的。」

    玉蟬卻還是放不開晴兒,只攥着玉蕤的手道,「姑姑難道又要說出宮的事兒?

    如今咱們主子這便又遇喜了,宮裏多少事體都要靠姑姑里外打點。若姑姑這會子就

    這麼走了,咱們宮裏,還有誰能扛得起事兒來?」

    玉蕤從去年以來,便陸續將有些話兒挑機會說與玉蟬聽。玉蟬雖說明白玉蕤的

    心意,知道自己前程見好,自然是高興——可是如今主子越發這般地在風口浪尖兒

    里,要她自己來扛宮裏的事兒,她自己心下也有些膽兒突。

    個人的本事是一回事,更何況玉蕤姑姑在內務府里還有個那麼頂事兒的阿瑪

    呢。那些內務府里的消息,便是玉蟬自己怎麼都淘弄不來的。

    玉蕤垂首,極力笑笑,「……我便是有些話要說給你聽,叫你心下明白。卻也不

    是說我即刻就要走了,將咱們這麼大一個宮裏這麼多事兒都撂給你去。總之你心下

    有數兒,緊着學起來才最好。這便若我隨時出宮去了,你也能扛得起來。」

    玉蕤說罷在欄杆上坐下來,回眸望園子裏的竹影花樹。

    「既然你說到方才的事兒上,那我便就着這個話兒給你說說。咱們既是主子宮

    里的人,心下便得首先知道主子與皇上的感情——」

    玉蕤眸光在夜色里悄然流轉,出了一會子神,才轉過來凝注玉蟬。

    「你知道宮裏的三世章嘉大師吧?」

    玉蟬點頭,「那是咱們宮裏唯一的大活佛。之所以能在宮裏駐錫,就是因為他

    從小是在宮裏長大,與咱們皇上情同手足、亦師亦友。皇上還拜了三世章嘉大師為

    師,跟從修習佛法……」

    玉蕤眸光在夜色里,如星亮起。

    「那你可知道,皇上跟從三世章嘉大師,修習的是哪個宗派的佛法?」

    玉蟬搖搖頭,「上回倒是隱約聽主子提過,說是密宗法門。」

    玉蕤便也點頭,「雖然咱們都只是檻外人,不是佛弟子,可是因宮裏就三十章

    嘉大師這樣的密宗呼圖克圖,故此咱們好歹也能知道些內里的說道——」

    玉蕤靜靜望住玉蟬,「修習佛法之人,自當清心寡欲;尤其是密宗,更是要『固

    守真元』。」

    玉蟬聽到這兒,臉已是紅了。方才那說嘴的勇氣,是半點兒都提不起了。

    玉蕤自己也臉紅,這便錯開目光,不與玉蟬對視,只半偏過頭去,繼續道,

    「皇上是修習密宗的佛弟子,故此平素也是忌諱龍元外泄的……故此內廷主位中,便

    有那麼些進宮多年卻不得皇寵;更是從來都沒有所出的。」

    「皇上肯給孩子的,終究這些年來,一共才有那麼幾個人罷了。」

    玉蟬垂下頭去,手指頭摳着那欄杆上的朱紅漆面兒,「……可是皇上跟咱們主

    子,一整就有了,二整又有了。」

    玉蕤本來不好意思呢,叫玉蟬這話說的,不由得又是笑噴出來,回手打了玉蟬

    一下兒,「還不害臊?」

    玉蟬紅着臉,眼睛卻亮晶晶地抬起來,「姑姑想說的,我也明白了。皇上要固

    守真元,卻唯獨對咱們主子這麼情不自禁。別說主子每回都是剛誕下皇嗣三個月就

    又遇喜,況且主子的體質還是不易坐胎的呢,那足見皇上寵幸主子的次數該得加多

    少倍、那每一次又得格外用多少倍的勁兒去!」

    「況且都到這會子了,以皇上的年紀,就更應該『固本培元』,方能冀望高壽。

    可是皇上都這個年紀了,一跟咱們主子在一起,還這麼……咳咳,大呼小叫、乒乒乓

    乓的。」

    「我忖着,這便絕不止是身子上的寵幸;更多的,只能用心下的鐘情來解釋

    了。否則憑皇上這會子的年紀,他最想要的何嘗不是高壽,不是養身?他何苦還在

    咱們主子這兒一瀉千里、潰不成軍去?」

    玉蕤臉紅如炭,已是笑得咳嗽了起來。好半晌才止住,都不好意思再呵斥什

    麼,只得再打了玉蟬一記,笑啐道,「你這個小蹄子!虧你還叫了這麼個名兒,卻

    怎麼偏是個堵不上嘴的!」

    玉蟬,一種蟬形玉器。古人認為蟬可羽化重生;而玉為天青之色,代表上天之

    力,可保屍首不腐,期待重生……故此蟬於玉結合起來,代表了古人希望精神不滅、

    屍身不腐,可借天力重生的信仰。

    生者以玉蟬為玉佩,懸掛於身上;帝王公侯死後,則含玉蟬在口,護住那一口

    「生氣兒」去,等待覆生。故此玉蟬古來又稱「王含」。

    因玉蟬的名兒里這特別,故此玉蕤才笑話她「堵不上嘴」去。

    玉蕤笑罵歸笑罵,不過卻還是點頭道,「話糙理不糙,我想告訴你的,正是這

    個理兒。」

    「不光是我要讓你知道,實則主子這些年來始終都要身邊的女子、太監們都要

    明白這個理兒——主子和咱們宮裏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給的。唯有與皇上一條

    心,才有咱們眼前和將來的一切去。」

    「主子今時今日的地位,不是算計來的,是皇上給的;也更是主子心下真心實

    意愛着皇上的緣故。主子真心對皇上,皇上自然將將這樣的恩寵獨獨給了主子去。

    皇上的恩寵,不是算計能算計來的;必定首先要以真心交付。「

    夜色漸深,月影氤氳。玉蕤輕輕垂下眼帘去。

    「主子與皇上,是真心實意的相愛。主子與皇上之間的情分,不是主子算計、

    爭奪來的,是兩人兩廂情願、兩情相悅來的。咱們當奴才的,便不准自以為是、自

    以為聰明地去慫恿主子,更不能如其他宮裏人一般,去算計和坑害人去。」

    「咱們皇上是什麼人呢?這前朝後宮多少的人精兒都不是皇上的對手,咱們後

    宮一記婦人,又如何能有機會再皇上眼前動心眼兒?若誰自以為是,到頭來不過是

    自己玩兒自己,自己吃虧受苦的便都怨不得旁人。」

    玉蟬雖說進宮晚些,從前怡嬪、舒妃的許多事兒沒親眼見着;可是忻嬪的處

    境,以及前頭婉兮對玉葉和毛團兒的安排,她卻都是親眼看見了的。是與非、好與

    壞,她分得清楚。

    玉蟬便也收起笑謔,正色對玉蕤道,「姑姑放心就是。小的便是愚鈍,也知道

    凡事都看主子的馬首。主子不准做的,小的便自己剁了手腳去也不敢去亂動;主子

    若叫辦的,便是赴湯蹈火,也必定不說半個『難』字。」

    玉蕤輕吐一口氣,「這便是了。玉蟬你果然是聰明的丫頭,在咱們宮裏,咱們

    便是自己資質愚鈍,但是總歸看着主子就是了。只要咱們與主子一條心,主子與皇

    上一條心,那這後宮裏,咱們便必定都不會吃了虧去。」

    這句身為永壽宮掌事兒女子,最要緊的規矩傳授給了玉蟬後,玉蕤終於能松一

    口氣。

    雖說這宮裏,還有太多放不下的事兒和……人;雖說這會子主子還正懷着皇嗣,

    身邊兒正離不開人,可是她心底這個主意,卻是自己提醒着自己,一再夯實,不可

    再變。

    否則啊……這樣一日一日再延宕下去,主子心裏不好受;對於她自己來說,何嘗

    不更是一場越發難熬的煎熬去?

    情絲再難斷,也終究要自己慧劍斬斷。唯有自己走,才能徹底解開這個結去

    五月來,「五福堂」外的那棵玉蘭,終於盛放。

    玉蘭玉蘭,花如其名,花色如和闐白玉雕琢而出,姿態高雅,隱有玉之德行。

    君子比德於玉,皇帝又是愛玉成痴,這般玉蘭在五福堂窗外頎長而立,便如皇

    帝身影停駐在此,無論天光月影,總是相伴,未曾稍離。

    婉兮的肚子更大了,這會子更是懶得出門。身在島上,抬眼便能看見那玉蘭,

    便也不覺寂寞。

    那狐說先生,又出了「胡說八道」的本事,最近的一本筆記上,全都是各色花花

    兒傳聞,叫人讀來不覺掩唇而笑。

    狐說先生這回故事裏說的主角,是乾隆十九年的狀元郎——莊培因。

    這位莊培因,說來可了不得。他出身於著名的毗陵莊氏——毗陵莊氏為明清時,

    江南的名門望族康熙年間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王熙說:「大江以南,

    山川秀美,人文薈萃,毗陵莊氏家世尤盛。」毗陵莊氏,其世澤之綿長、功名之顯

    赫、學問之宏深、道德之崇尚,名人之輩出,府第之輝煌,六者集於一族,是世所

    罕見的。

    莊培因的自己是狀元,親哥莊存與是榜眼,表哥錢維城也是狀元,岳父彭啟豐

    還是狀元!

    這樣兒一位家澤深厚的狀元郎,因與趙翼同鄉,故此趙翼頗為知曉他不少根底

    之事——譬如,在莊培因乾隆十九年高中狀元之前,曾與「慶成班」里一位花名叫「方

    俊官」的男性優伶相好……故此在莊培因高中狀元之後,這方俊官也得了雅號,叫「狀

    元夫人」。

    而這個方俊官,名方蘭如,自己也是有故事的人:他也是讀書人家出身,但是

    在少年時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穿着新娘的嫁衣被扶入幃中,裏面竟然已經有了

    一個男子。在做了這個奇怪的夢後,方俊官竟然就這麼心甘墮入「下九流」,去當優

    伶了。

    說來也是唏噓,雖說狀元郎鬧出這樣的事,家中夫人也是狀元之女,本是賢

    妻,故此這故事聽來叫人心下不由得唏噓,頗為那夫人不值——卻沒想到,這位莊培

    因竟然就於今年病逝於學政任上,不過三十七歲而已。

    而這方俊官,並不是一時歡場之戀,也為莊培因穿孝、守喪,頗盡情真意切之事。

    婉兮先時看故事還忍不住笑,看到後來,也終是掩卷,嘆了口氣。

    回眸細想,趙翼於這會子忽然寫莊培因,婉兮也明白——就是因為莊培因正好是

    乾隆十九年的狀元。

    朝廷自乾隆十九年開始用兵西北,到今年戰事漸次將平。

    皇上剛剛下旨,諭軍機大臣等:「回部將次竣,應照平定伊犁之例,繪畫輿圖。」

    不僅天山之北的準噶爾舊地,這次便連天山之南的回疆,也將有史以來第一次

    正式繪入《皇輿全圖》。江山一統,自是好事;只是這一場耗時六年、耗費白銀兩千

    三百萬兩的戰事,也給人留下了太多的唏噓去……

    多少將士去而不返,埋骨邊疆。不知道那些為他們哭泣、守喪的,又是何人……

    這一番心緒起伏,倒是正與莊培因的故事帶給人的心境,是相似的。

    趙翼是在用這樣婉轉的方式,將他自己的心境寄托在故事裏,傾訴給能看懂他

    的文字的人來聽。

    婉兮不由得放下筆記,走到窗前,憑窗望窗外孑然而立的玉蘭。

    平民百姓見不到皇上,便自然也不會知道,置身在這錦繡堆中的天子,這六年

    來同樣煢煢孑立、行銷骨瘦。

    不過終究好了,便如這春來,曾經凋敝的花樹終究重新綻放鮮妍;西北的戰事

    於今年徹底平定下來,也好叫皇上明年安安心心過他的五十大壽了。

    人過五十,為知天命之年。身為天子,天命在肩,終得江山一統,才不枉這一

    生黃袍加身

    西北的好消息不斷傳來,大小和卓已是眾叛親離,大小和卓盤踞的最後據點之

    一的喀什噶爾,原伯克來歸順朝廷,並且向兆惠獻上攻城的計策。

    同時另一據點葉爾羌,也有與大小和卓同一家族的和卓後裔,額色尹(容妃的

    叔叔)、瑪木特(容妃堂兄、中和卓)派人前往兆惠軍營,稱其現在布魯特「候進

    兵信息,情願效力」。

    至此,大小和卓最後盤踞的兩座城:喀什噶爾、葉爾羌,都已克復在即。

    就在西北好消息接踵而至時,京師卻逢大旱。

    皇帝四月里剛於寰丘雩祭祈雨,卻並未能緩解旱情;皇帝五月里便再素服親自

    社稷壇祈雨;因雨澤未沛,皇帝再度不乘輦,不設鹵簿,由景運門步行祭方澤祈雨……

    皇帝一個人心裏揣着這樣大的天下,一件事剛見轉機,緊接着卻另一件事又叫

    他掛懷憂慮,甚至叫群臣修省,求言,論他為君的得失。

    這樣的事兒,婉兮幫不上忙,除了在園子裏好好養着身子,更小心儘自己的心

    意顧着後宮,希望後宮安穩,別再出事罷了。

    便因此,儘管婉兮與多貴人還未完全修好,婉兮並未再私下裏與多貴人重複舊

    好,可是她還是囑咐玉蕤她們,平素也留意着多貴人那邊的動靜些。

    這樣的年頭,多貴人和她的胎,都不可有閃失

    因開春兒以來,一直少雨,這日頭將大地曬得響干響乾的。故此雖才是五月,

    語琴從杏樹院那邊過來,也是曬了一頭的汗。進來便連忙走到冰箱旁去,將手懸在

    冰箱上頭,叫那冰箱子孔洞裏冒出的涼氣好好兒涼快涼快手去。

    「皇上這個月連着去社稷壇和方澤祈雨。每次行禮之前都是三日的齋戒,連同

    行禮當天,便是這兩件事兒,皇上就半個月不在宮裏了。皇上費了這麼些心,怎麼

    這天上還一片雨雲都沒有?」

    「這老天爺,是想把皇上急病了才成麼?」

    便連語琴都急了,婉兮這心下的焦渴,更是難以排遣。

    婉兮竭力笑笑,「好在西北的好消息還不斷傳來。或許老天爺顧着皇上懸心西

    北的事兒,便將所有的體恤都放在那邊兒了;暫且顧不上咱們東邊兒。」

    語琴想想,便也點頭,「這話倒也有理。前兒聽說,兆惠說西北的麥子得六月

    才能熟。朝廷大軍得等六月麥子熟了之後,備足了糧草,這才能正式攻打喀什噶爾

    和葉爾羌。」

    「那西北的麥子,可不是得有大日頭照着才能熟得快麼?若雨水多了,倒耽誤

    了麥子的墒情。」

    語琴這樣一說,便叫婉兮心下也舒坦了些。

    婉兮不由得捉着語琴的手,含笑凝注,「……姐姐如今也越發善體人意了。」

    語琴登時便紅了臉,啐一聲兒,「呸,這話說得怪了。難道我這會子不是已經


    是旗下人,不更早就是皇上的嬪位了?便是我從前總將自己當成漢女,跟皇上之間

    總有些心裏隔着,那這會子我自己想通了去,還不行麼?」

    婉兮含笑點頭,「我正是這個意思。要不怎麼非叫姐姐隨我做旗俗下的餑餑去

    呢?姐姐是江南漢女,骨子裏的清傲自是不必改了;只是好歹這會子母家都入旗

    了,便總歸入鄉隨俗才好。」

    語琴嘆口氣,「……聽你的話,這一個月來,總共給皇太后也進了三兩回餑餑

    去。都是按着你的教法,以旗俗下的餑餑入手,再加入我們江南的手法去。圖個新

    鮮,又不違反了旗俗,皇太后倒是沒推拒。」

    「不過餑餑我是怎麼都做不過你去,便是堅持做,也是希圖皇太后能借我的

    手,想起你的心意罷了。」

    婉兮含笑點頭,「姐姐的傲氣兒,對皇上是改了;可是放在皇太后這兒,還是

    有些不肯放低了去。」

    語琴輕哼一聲兒,「誰讓那老太太食古不化!」

    婉兮便也含笑點頭,「終究是老人家了,人年歲大了,多少都是守着祖宗規

    矩,不願意變通的。終究她是大清的皇太后,從前孝莊文皇后又留下那麼個『漢女

    入宮者斬』的祖宗家法去,她自然要凡事效法孝莊文皇后去,自然不肯違背了去。」

    語琴便也嘆口氣,「也是。孝莊文皇后輔佐康熙爺成就功業,而咱們皇上又時

    時事事以康熙爺為榜樣,那咱們這位皇太后心下自然難免要事事都要追隨孝莊文皇

    後去……便在這孝莊文皇后留下的規矩上,一字一字堅守着了。」

    說着話兒,玉蕤進來復命。

    因是語琴,玉蕤便也不必背着,這便當着語琴回稟給婉兮,「……主子安心。多

    貴人這些日子來安好,祥貴人那邊也沒什麼動靜。」

    婉兮點頭,「我倒不怕別的,就擔心那祥貴人生事。今年這年頭,若是兩位厄

    魯特蒙古的主位內訌起來,不免不識大體。」

    玉蕤這便告退出去。

    語琴瞟着玉蕤的背影,不由得與婉兮道,「我瞧着玉蕤這丫頭有些憔悴了,腮

    都塌進去了,眼窩也是烏的。」

    婉兮點頭,「是我太叫她勞累了。如今我這宮裏的大事小情離不開她,連多貴

    人、祥貴人那邊,也得叫她親自去盯着,我才能放心。」

    語琴笑笑,眸光淡淡流轉,「玉蕤丫頭一向能幹,自從玉壺和玉葉出宮以來,

    她這麼一肩挑起大事小情的時候也不少。從前也沒見她憔悴若此,今年這是怎麼了

    呢?」

    婉兮便沒說話,挑眸靜靜望住語琴。

    語琴嘆口氣,「我明白。這後宮裏的人啊,都不容易。」

    因着語琴來,婉兮便叫嬤嬤去帶永璐來。

    語琴自是明白婉兮的心意,這便也臉上通紅道,「唉,當真不必如此。我自己

    心下自是一千一萬個願意,可是我有沒有這個福分,還是難說。」

    「況且這大熱天兒的,叫孩子在自己屋子裏自在去吧,何苦還要到咱們眼前兒

    來立規矩?」

    婉兮笑笑,輕輕按了按語琴的手。

    「姐姐就安心等他來就是。自麒麟保出宮之後,這位小爺倒是成了第二個麒麟

    保了,他知道咱們都慣着他,他便更有些無法無天了。」

    「這會子我不敢動氣,便沒給他狠狠立規矩。這事兒總歸得交給姐姐去——這是

    姐姐幫我,也幫那小爺去。」

    語琴聽着便也笑了,「他又怎麼着了?」

    「便是淘氣也是應該,睡覺人家是小子呢,你總不能指望着他跟小七、啾啾一

    樣兒文靜去。再說他是皇子,是你這宮裏的小主子,誰能不喜歡他,忍不住就要寵

    他呢!」

    婉兮便笑了,「那也不能把自己吃成個球兒去。我這會子已是吩咐人,將素日

    我這宮裏擺桌兒用的餑餑、果子都給收起來,瓜子兒都不留。甚至書案上清供的佛

    手、香櫞都收起來,省得他連那個也想啃了嘗嘗。」

    語琴這便忍不住地笑,「他就是好奇,從小什麼都愛放嘴裏嘗。卻不是貪吃,

    每樣兒都是嘗嘗味兒就好了。」

    婉兮哼了一聲兒,「我倒是有個好招兒治他,只是這會子肚子大了,自己不便

    動手。這便交給姐姐吧——姐姐叫人去御膳房找些去年生下的老窩瓜,將瓤兒摳出

    來,趁着今年太陽格外曬,將那窩瓜瓤兒曬乾了。」

    「硬些無妨,上頭裹些糖霜。他在姐姐跟前,若嘴饞了,姐姐就給他那個。總

    歸他咬不動,只能咬下個一口半口去的,對他也沒什麼不好的,還當練牙口兒了。」

    語琴大笑,都伏在了炕上。

    「哎喲,我說你這當娘的啊,還是不是親娘啊?對付自己的阿哥,連這樣的心

    眼兒都能使出來。」

    婉兮便也笑,「就因為是親娘,該狠下的心,我才得親自狠下來。省得他吃了

    虧去,長大再想扳回來,反倒難了。」

    語琴緩緩收了笑,伸手攥住婉兮。

    「說真的,這當娘的用心和與孩子們鬥法的手腕兒,我怎麼都比不上你一根小

    手指頭去。終究自己沒生養過,有些心情,總歸是隔靴搔癢。」

    婉兮點頭,「姐姐這話也有道理,可是卻也還是攔不住我想把小鹿兒委給姐姐

    的心意去。姐姐便是沒親自生養,可是疼愛他的心,必定不比我少。」

    「不說遠的,就說陳姐姐為了小七將自己宮裏那些大樹枝子都給裁了……她本是

    最愛幽靜的人,那些大樹蔭蔽了她多少年去。她就是不想叫孩子們曬不着陽光,這

    便將自己的習慣都給改了。這份兒心,便是我這個親娘,也都比不上的。」

    語琴聽得也是眼圈兒微微有些紅了,吸吸鼻子終是含笑點頭,「我不敢說我能

    攆得上陳姐姐去。不過,我會盡我心意、竭盡我所能。」

    婉兮含笑點頭,「暫且不管皇上那邊兒怎麼定的,總歸我這私下裏,是已經將

    小鹿兒交給姐姐去。便是暫時不便將他直接挪姐姐宮裏去,可是姐姐只要來,我便

    將她給姐姐帶着了。」

    整個五月,便是皇帝用了半個月時間來祈雨,天上還是不見雨絲兒。

    即便圓明園裏綠樹成蔭、水澤環繞,可是也叫人心下不由得有些焦渴。

    可是這乾旱卻沒有叫愉妃停下腳步來。她的心內是潤澤豐盈的——五阿哥永琪的

    侍妾、格格索綽羅氏,小名兒叫英媛的,即將臨盆。

    永琪即將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愉妃也將當祖母了。她的歡喜自是這旱情都

    影響不了的,甚至,她十分覺着這孫兒也趕在今年來,於她是雙喜臨門。

    說來也巧,永琪的這位侍妾英媛的父親觀保,正是玉蕤的父親德保的堂兄。故

    此這位格格算是玉蕤的本家兒堂妹。

    也是在內務府女子挑選中,被皇上選中,指給了永琪當使女去。因遇喜,是永

    琪的頭一個孩子,此時身份便已是永琪的格格了。

    愉妃因有這樣的歡喜,便是天上少兩片雲、幾個月不下雨,對她來說自也是沒

    什麼要緊了去。

    這日天兒實在太熱,上了年歲的她便有些犯懶,沒一早就回宮往永琪的住所

    去。難得她在「杏樹院」里她自己的寢殿裏多坐一會兒,這便聽見窗外傳來的孩子笑聲。

    這樣乾燥的時候兒,孩子的笑聲便不啻銀鈴一般,打碎了這乾燥的寂寞。

    愉妃不由得起身走到窗邊兒,望向外去。

    三丹奏道:「……是慶嬪主子帶着十四阿哥過來玩兒了。主子這些日子白天都沒

    在園子裏,故此這還是第一次見着。」

    「嗯。」愉妃點點頭,「這樣的時候兒,也就是小孩兒們才不知道旱情,心下沒

    有愁苦,依舊還能笑得這麼清澈甘甜。」

    三丹便也湊趣兒道,「主子這是急着盼望咱們五阿哥的小阿哥趕緊落地兒吧。

    那主子便可含飴弄孫,便是這樣的大熱天兒里,也可盡享天倫之樂了。」

    愉妃點頭一笑,「走,咱們上令妃那兒。」

    這會子天熱,愉妃索性樂得乘小舟,從後湖划船到「天然圖畫」去。

    水波蕩漾,帶來些清涼水氣,愉妃的心下便更舒坦些。

    眼前不由得浮漾起方才看見永璐與語琴在一處的情形,愉妃便輕輕勾了勾唇

    角,「這麼說來,那舒妃倒是白白盯着人家兒子看上一場了……那令妃,還是寧願將

    永璐交給慶嬪的。」

    三丹含笑道,「那對主子,倒也不是壞事兒。終究慶嬪在咱們宮裏住着呢,十

    四阿哥若送進咱們宮裏撫養,這便也記在咱們儲秀宮名下的。便不是主子來撫養,

    十四阿哥和令妃也會承咱們的情。」

    「況且這樣與令妃便更加常來常往,這便也更親厚了不是?」

    愉妃滿意點頭,朝三丹一笑,「倒也有理。」

    進了「天然圖畫」,愉妃與婉兮說了會子家常話,這便說到正題,「我今兒啊,

    是來令妃你手上討人的。」

    婉兮含笑迎上愉妃目光,「愉姐姐這是……?」

    愉妃這才融融而笑,輕拍婉兮的手,「你別緊張,我說笑的。自然不是我儲秀

    宮裏人不夠使;再說便是我缺人使,這會子你懷着雙身子呢,我去哪兒討人,也不

    能到你這兒來討啊。」

    「我啊,是為了永琪,來跟你有個不情之請——永琪身邊兒有個格格,正巧兒是

    玉蕤本家兒的堂妹,這將要臨盆了。我便想着,那英媛的母家人不便多進宮來,宮

    里好歹還有玉蕤這麼個姐姐,若能守在身邊兒,也能叫英媛那孩子心下鬆快些。」

    婉兮這便笑了,「既是此事,我哪兒有攔着的道理?我這會子是身子沉了,若

    再早一兩個月,別說叫玉蕤去,便連我都應該親自去看看呢。」

    「這是永琪第一個孩子,便是怎麼珍重,都是應該的。」

    婉兮說罷吩咐玉蟬,叫玉蕤去收拾收拾。

    這會子婉兮等後宮中人都在圓明園,可是永琪的一家子還在宮裏呢。故此愉妃

    來討人,是還得從園子裏折騰回宮去的。

    愉妃有些歉意,捉着婉兮的手說,「其實我心下也怪慚愧的——終究你這會子肚

    子也大了,玉蕤又是掌事兒的女子,你必定是一時一刻都離不了的。我卻在這會子

    要討了她去,還要帶回宮裏。這一時半會兒她便回不來,可叫你舍手了。」

    婉兮點頭微笑,「若是旁的事兒,我真可能會回絕了去,我這宮裏當真是離不

    開玉蕤。」

    「可是呢,這事兒一來是添丁進口的好事兒,二來又是永琪的第一個孩子、也

    是玉蕤的堂妹,我自己都恨不得親自去看的,這便理應叫玉蕤過去了。」

    「再說我自己這會子也還懷着孩子,就更明白那位格格臨產前的心情。必定是

    母家人多一個在身邊兒,心下也能多一分底氣的。」

    少時玉蕤來了,卻沒帶着收拾好的東西來。

    婉兮看見她眼底有些焦急之色,婉兮心下都明白,便也含笑道,「……無妨,你

    去就是。若你不去,我心裏怎麼都過意不去。」

    玉蕤欲言又止,「可是,主子……」

    婉兮點點頭,「旁的事我自會叫玉蟬她們去料理,你這便放心去吧。」

    新生,永遠是這世間最美好、最重要的事兒。便是這會子婉兮宮裏宮外都離不

    開玉蕤,可是她卻也願意叫玉蕤去

    忻嬪那邊因動了玉蕤的念頭,這邊接連在園子裏幾天沒見着玉蕤,忻嬪便叫樂

    容去打聽。

    打聽回來才知道,玉蕤是跟着愉妃回宮去了。

    忻嬪先是不由得嘆了口氣,「說起來,愉妃的福氣真是好的。雖說不是連年盛

    寵,可是當年該得皇子的時候兒,就生下了皇子,叫自己從潛邸里位分最低的老人

    兒,一下子晉身妃位;「

    「雖時隔十多年再沒動靜兒,可是今年這年頭兒,正是皇上重視蒙古主位的時

    候兒,她便又趕上了。這回若是皇上給後宮裏的蒙古格格們晉位,自然是以她為

    首。那她便是貴妃了——又恰好,貴妃位分上,正好尚有員缺。」

    「這還沒完,她的永琪又偏偏是趕在今年有孩子。這若是當真生下個皇孫來,

    皇上一高興之下,自然又給了愉妃一重加持去。這樣兒說起來,愉妃今年是怎麼都

    錯不過那個貴妃之位了。」

    樂容也嘆口氣,「可不,一個南苑海子人,皇上登基的時候兒,初封僅為常

    在,為潛邸諸人中最低。如今能熬到這個位分,養育五阿哥這樣的皇子,如今又要

    晉位為貴妃了——可算一生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去。」

    忻嬪終究身邊兒還只剩下一個公主,論起皇子之事來,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便忍不住苦笑了聲兒,「也怨不得前朝後宮都覺着永琪有立為儲君的希望,

    你沒瞧見他便是大婚了,依舊在宮裏居住,並未出宮分府。倒是前頭大阿哥、三阿

    哥、四阿哥,都已各自出宮分府了。」

    「便如皇上當年還是皇子時,就是大婚了還不出宮,被先帝賜住在乾西二所,

    故此直接以乾西二所為潛邸;如今永琪都要有孩子了,還在宮裏居住……這便說不定

    是皇上的深意所在了。」

    「既然皇上屬意五阿哥,那自然要將她母親的位分抬起來,才能子以母貴。那

    今年皇上給愉妃晉位貴妃,便是順理成章、不可扭轉之勢了。」

    那高高在上的貴妃之位,誰不仰首企及。只可惜忻嬪自己心下也是明白,單憑

    着給皇上誕育兩個公主,且一個夭折,另外一個還是那麼個身子……自己便沒有希望

    再晉位。

    便是鑲黃旗的出身,便是阿瑪為七省總督,便是額娘為和碩怡親王胤祥的表

    妹……也都幫不上她什麼。

    若想改變此時窘境,唯有自力求存,拼盡一切再為皇上誕下一個皇子去才行。

    可是這個念想……此時看起來,還那麼渺茫啊。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實現的可能,

    更不知道,她究竟還能不能找出這樣翻身的機會去。

    ——只要令妃在,皇上的心和雨露,便都在令妃那兒。她想要翻身,便是難上加

    難了。

    這樣想着,她的心下又陡然生起寒意來。她哼了一聲,唇角溢出一聲冷笑。

    「不過,若是今年愉妃晉位貴妃,倒也是好事兒。那便絕了令妃晉位的希望

    去!叫那令妃,便是生下四個孩子,也依舊只能繼續在妃位上呆着去!」

    也好,要不晉位,那就大家誰都晉不了吧。

    樂容瞟着主子,輕聲問,「……既然玉蕤跟着愉妃回宮了,那咱們還用繼續盯着

    她麼?」

    忻嬪眉毛一揚,「她回宮回得好啊!這便不在令妃眼皮子底下了,也正好叫咱

    們好好安排一場去……從前想拉一個空當,都找不着機會;如今,愉妃當真幫了咱們

    一個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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