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控 185.方瑾枝

    陸申機猛地摔出手中的茶盞, 白瓷碗摔得粉碎, 茶湯濺髒了長公主正紅色的褶襉裙。陸申機站起來, 一步步走向長公主, 逼視她, 質問:「楚映司, 你真的是一個母親嗎?」

    他指着垂鞘院的方向, 大聲質問:「無硯的癖性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把他關進骯髒逼仄的牢房?你怎麼不乾脆殺了他!哈!真的,你殺了他吧,一了百了!」

    陸申機靠得太近, 憤怒的氣息撲到長公主的臉上, 長公主伸手去推他, 怒道:「陸申機!我什麼時候說要把他關在牢房裏了?他也是我兒子!你要我怎麼辦?文武百官讓我交人!總是要做做樣子的, 他打了皇帝啊……」

    &那小皇帝一頓又怎樣?」陸申機冷笑,「要不是我, 他早死在亂軍中。要不是你,他坐不穩這麼多年的龍椅。要不是無硯……」

    陸申機長長嘆了口氣, 他皺着眉, 十分複雜地望着長公主。前一刻還氣勢滿滿, 卻在提起兒子時一片頹然。他有些疲憊地說:「映司, 你知不知道無硯代替你那弟弟遭遇過什麼?不, 你不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回來以後就變了一個人!」

    他嘲諷地冷笑。

    陸申機寬大的手掌捏住長公主的雙肩,他吼:「你告訴我!你會怎麼對待敵國的皇帝?怎麼對待敵國叛王送上的質子?你說啊!」

    &說了!」長公主奮力推開陸申機,她雙手撐着桌子勉強支撐着自己不倒下。淚水從她的眼眶裏滾落下來,她哽聲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個孩子是無硯……」

    陸申機像是聽見最大的笑話一樣,他仰天大笑,久久才停歇下來。

    他一步步後退,朗目之中是說不清的失望。「你是我陸家的媳婦,是我陸申機的妻子,更是無硯的母親。可是你心中只有你的楚家皇室!不知道?一個母親認不出自己的兒子?你知不知道曾經無硯是我的驕傲,是我陸家的驕傲!他天生聰慧,讀書更是過目不忘。陸家的孩子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可是等他回來就染了一身怪癖。如今更是仍要按照你的吩咐裝出跋扈的德行!你不許他讀書,不許給他找教導先生,不許他顯露半點才華。以後也不許他科舉,不許他為官,更不許他從軍!」

    陸申機幾度哽咽,「如今提到無硯,人們都會說他是無用、紈絝、冷血的怪人。你滿意了?」

    長公主臉頰上早就淚水縱橫,可是被淚水浸濕的眸子卻閃過一絲異色。她抬起頭,有些心涼地望着陸申機,毫無聲息地說:「申機,我們和離吧。」

    &說什麼?」陸申機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長公主壓下心裏的翻江倒海,「衛王至今未死,敵國虎視眈眈。朝中老臣又打着還權聖主的名義逼我離宮。可一旦我離宮,那些腐朽的老傢伙只會欺凌川兒!他們忌憚我登帝,忌憚你手中兵權,甚至可笑到忌憚我會把無硯推到皇位上……」

    &是名滿大遼的少年將軍,二十年的軍旅生涯,你比我更明白戰亂對於一個國家意味着什麼!只要我還活着,就絕對不會允許大遼陷入戰火的塗炭中,更不會允許楚家王朝葬送在我和川兒的手中!」長公主堅定搖頭,「這次回來,我本來是要告訴你,我必須將你手中的兵權收回,只有這樣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陸申機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她這次突然回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先別說話。」長公主擺手,阻止陸申機開口。

    &你和無硯的眼中我並不是合格的妻子、母親。可我……還算了解你。你天生將才,半生戎馬。你離不開手中的重刀和一身的鎧甲。倘若讓你為我楚家離開疆場必是不舍。我楚映司也沒有資格再讓你做半分的犧牲。」

    長公主苦笑,「當年年幼無知,逼你當這個駙馬實在自私。如今和離,你就無需放權,無需交出兵符。你還是威風堂堂的陸大將軍,無硯也不必再因為我這個母親而委曲求全。」

    陸申機大笑。他一時分不清這個女人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你楚映司徹頭徹尾就是一個自私透頂的人!當初是我瞎了眼才會娶你!你口口聲聲為了你的國、你的黎民百姓。不要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楚映司,你捫心自問,你這麼做難道不是防着我?拿我的兵符堵悠悠之口?我看是堵你自己的心慌!」陸申機拍着自己的胸口,「忌憚我手中兵權的到底是朝中舊臣還是你?」

    &為何要忌憚你?」

    陸申機深吸一口氣,說:「如果你不是女兒身,而是七尺男兒。如果無硯不姓陸,而是跟着你姓楚。你還會這麼對他嗎?」

    長公主怔在那裏,一時答不上來。她繼而苦笑,她倒也想是男兒身。

    失望爬上陸申機的眼,他摔門而出,大喊:「雲姬!雲姬!」

    那個從西域來的女子從廂房裏小跑着出來,怯生生地喊了聲「將軍」。她回頭望了一眼屋子裏陷於陰影中的長公主,匆匆轉過頭來跟着陸申機走出大院。

    長公主側過頭,沒有去看陸申機離開的背影。

    這些年她與陸申機聚少離多,更是因為一雙兒女接二連三的變故,越來越心生隔閡。

    陸無硯的長相與長公主頗像,小皇帝與長公主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眉眼間也有幾分神似。小皇帝比陸無硯小兩歲,幼時兩個人站在一起更為相像。小皇帝登基不過半載,六歲生辰宴上衛王發起宮變,他失敗之際劫走「小皇帝」,等他發覺抓錯了人時為時已晚。他只好以假亂真,用陸無硯假裝是小皇帝獻給敵國大荊。荊國過了三月才知牢中人質是假皇帝,遂,陸無硯淪為質子。直到兩年多以後,陸申機生擒荊國四員大將,又以八座城池,及金銀、寶馬無數才終換回陸無硯。

    當初長公主在宮中運籌帷幄,只因提前將小皇帝保護起來,所以才誤以為衛王擒走的孩子只是平常的小太監。沒有認出那個孩子是陸無硯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悔恨,也是陸申機一直不肯原諒她的地方。

    其實無論是她還是陸申機,都不知當年的事情另有隱情。而衛王又哪裏是誤認?分明是陸無硯自己替小皇帝擋了一劫。

    陸無硯終於回來,兩個人的關係也稍微緩和之際,他們的小女兒芝芝卻突然因陸家的疏忽斃命。長公主大發雷霆,若不是顧及陸申機,依她的作風定會將相關的人通通處以極刑。最後,她只是處死了相關的奴僕,又逼得陸申機的母親主動離開陸家,搬到靜寧庵中長燈古佛,已五年多不曾回府。

    在國家、家族、至親之前,兩個人的耳鬢廝磨又算什麼呢?蹉跎至今,或許分開才是唯一的出路。

    &許這一次可以真的和離了。」長公主輕嘆一聲,略帶了一絲遺憾,但更多的是堅定。她不後悔故意說那些話激怒陸申機,不後悔讓他誤會,更不後悔用兵權要挾他和離。

    長公主一個人在寂靜的屋裏坐了很久,久到屋子裏的爐火熄滅,四肢發涼。她動作緩慢地理了理鬢髮,又用帕子將臉上的淚漬擦去。她未帶一個侍女,獨自前往垂鞘院。

    入烹和入茶行了禮稟告陸無硯剛剛睡着,她點點頭,徑自走進陸無硯的寢屋。

    寢屋裏暖融融的,光線柔和。長公主找了一圈兒,才發現陸無硯並沒有睡在架子床上,而是側躺在臥榻上,懷裏還擁着個小姑娘。

    陸無硯還在睡着,可他懷裏的小姑娘已經睜開了一雙大眼睛,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

    方瑾枝想要起來給長公主行禮,可是陸無硯的手搭在她的身上,她怕自己一動就吵醒了陸無硯,一時猶豫着,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長公主擺擺手,示意方瑾枝不用起來。一綹兒發從陸無硯的鬢角橫下來,搭在他仿若精雕細琢的側臉上。長公主探手,小心翼翼地將那一綹兒發拿開。她坐在臥榻前的鼓凳上,靜靜望着陸無硯。凝視着自己的兒子時,她向來威嚴的鳳目中也只剩溫柔。

    陸無硯睡夢中蹙了一下眉,然後搭在方瑾枝身上的手臂就移開了。方瑾枝鬆了口氣,想要從臥榻上下來。畢竟長公主坐在對面呢!

    長公主怕方瑾枝碰到陸無硯,急忙起身將方瑾枝拎起來,放在地上。方瑾枝用不好意思的笑笑表達謝意。長公主這才注意到方瑾枝。她點點頭,示意方瑾枝跟她出去。

    方瑾枝提心弔膽地跟着長公主走到側屋。

    進到側屋以後,長公主徑自坐在一把交椅里,沉默靜思。她不說話,方瑾枝也不敢主動開口,只是悄悄站在一旁。過了好半天,長公主才從沉思里回過神來,她招了招手,讓方瑾枝靠近一些。

    &硯倒是格外喜歡你。」長公主打量了方瑾枝一圈,而後目光又落在她那一雙正轉來轉去的明眸上。閱人無數的長公主,只需一眼,就知道這是個極其聰慧的孩子。

    方瑾枝不說話了。

    當她得知自己的茶被換成了酒,就猜到是兩位小表哥做的。畢竟他們兩個早就戲弄她成性了。方瑾枝沒有想過報復,甚至還在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和兩位小表哥處好關係。可是三哥哥已經替她出面教訓了兩位小表哥,還是以這樣一種明目張胆的高調方式。

    她從未想過三哥哥會為她出面。

    或許,討好兩位小表哥緩和關係還不如討好面前的三哥哥?

    不……

    方瑾枝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想法。萬一哪一天三哥哥不護着她了呢?三哥哥是要討好的,其他人也是要討好的。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她瞬間彎起一對月牙眼,緊緊抱着陸無硯的胳膊,又將小臉貼在他的小臂上。「謝謝三哥哥幫我,三哥哥簡直是天下最最好的人啦!三哥哥剛剛好威風!好了不起!瑾枝可喜歡可喜歡三哥哥啦!恨不得天天黏在三哥哥身上!」

    方瑾枝一口一個「三哥哥」,溫婉甜糯。

    陸無硯:……

    若不是重生一次,當真要被她真誠的樣子騙到。不過就算是知道她故意討好,陸無硯聽了這話,心裏也是分外享受!

    ——自欺欺人地當真罷!

    &瑾枝要不要去瞧瞧陸無磯和陸子坤?」

    方瑾枝搖了搖頭,甜甜地說:「三哥哥,我想回去了。一晚上沒回去,衛媽媽要擔心了。」

    她還想着以後和兩位小表哥和解,哪裏會去落井下石看笑話?再說了,她心裏記掛着兩個妹妹,又對三奶奶送去的人很不放心。

    陸無硯心中瞭然,便讓跟在遠處的入茶送她回去。

    至於為什麼不親自送她回去?等到方瑾枝走了以後,陸無硯有些無奈地走向遠處假山旁的觀松亭——他父親已經在那裏盯了他大半天了。

    &父親請安。」陸無硯微微彎了彎腰,語氣雖仍隨意,神態已比在闔遠堂時恭敬了許多。

    &陸申機氣極反笑,「原來還肯認爹啊?」

    陸無硯悠悠道:「一日為爹終生為爹,一日為夫未必終生為夫。父親大人這問題毫無意義,倒不如問問我母親還認不認您這個丈夫。」

    陸申機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本就是個馳騁疆場的將軍,此時朗目中威嚴驟現,周身徒然增了幾許強勢的壓迫感。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要不是我兒子我一刀劈了你!」

    &要真不是您兒子,父親大人豈不氣死?」陸無硯勾唇,難得好心情。

    &

    陸無硯再一彎腰,道:「父親大人息怒,兒子先行告退了。」

    言罷,他已走出觀松亭,緩步離去。

    看着他走遠的悠然背影,陸申機猛地站起來,朝他喊:「陸無硯,你給我站住!」

    陸無硯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道:「那些應酬別拉着我,沒興趣。」

    可是陸無硯又走了幾步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只因他聽見了陸申機拔刀的聲音。陸無硯無奈轉身,望着觀松亭里手握刀柄,盛怒中的父親。他攤了攤手,無奈道:「依兒子之見,父親大人還是先消消氣,免得母親回來看見你這張黑臉。」

    &麼?」陸申機明顯愣住了。

    回來?

    長公主已經五年不曾回陸家。這五年中,他見了她五次,每一次都在朝堂上,公事公辦地議事。他站在文武朝臣之中,高高在上的她竟是連一個目光都不格外給予!

    恍神間,陸無硯已經走遠了。

    陸申機收了刀,忽然笑着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這性子,跟他母親一個樣子……」


    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莫過於公主,多少男子希望得到公主的青睞。可是世間有抱負的男子又不願意做駙馬。駙馬向來處在尷尬的位置上,甚至不可擔任朝中重臣。更是脫不了仰仗女人照拂的形象。

    當初陸申機也不想做駙馬。

    他曾拿刀架在長公主的脖子上威脅:「換人,要不然我殺了你!」

    長公主明明答應了,可第二日角色兌換。她竟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脅:「不娶我?那就閹了你,在我身邊當一輩子的太監!」

    明晃晃的刀鋒上映出她明艷的容顏。陸申機竟脫口而出:「天下第一傾城色。」

    方瑾枝回去以後,匆匆進了自己的屋。她將衛媽媽叫進屋子,又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頭守着,然後忙問衛媽媽:「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時候,沒發生什麼事兒吧?」

    &天晚上阿雲和阿霧兩個小丫鬟進屋了。」

    方瑾枝立刻緊張起來。

    衛媽媽急忙說:「兩個小丫鬟采了臘梅放在窗邊兒,當時米寶兒在屋子裏呢。她們什麼都沒發現。」

    方瑾枝這才鬆了口氣。她將大箱子打開,讓衛媽媽幫着把兩個妹妹抱到大床上。然後她脫了斗篷和鞋子爬上床,和兩個妹妹玩了一會兒。

    明明不過兩刻鐘,方瑾枝卻覺得十分漫長。明知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面守着,還是一直提心弔膽。堅持了不足三刻鐘,就讓衛媽媽重新將兩個妹妹抱進箱子裏。

    雖然她們兩個的身量比起同齡的小姑娘要瘦小一些,可畢竟三歲了,以後也會一天天長大。這大箱子如今還算合宜,可要不了多久就會擁擠逼仄。方瑾枝不得不提前思量着給兩個妹妹換一個更大的箱子。

    方瑾枝還有一件更愁的事情。

    兩個妹妹一直住在箱子裏的緣故,身體格外柔軟,至今不會走路。又因為自小教着她們不許哭,不許發出一點聲音來。乃至於她們兩個至今不會說話,連最簡單的單音也發不出來。

    方瑾枝覺得她需要教兩個妹妹說話、走路。

    可是怎麼教呢?

    &娘別憂心了……」衛媽媽自然知道方瑾枝的心事,她也沒有法子,只能在一旁勸慰着。

    方瑾枝擺擺手,讓衛媽媽出去。自己一個人搬了個鼓凳坐在梳妝枱前,望着窗口青花廣口花瓶里新鮮的臘梅發呆。

    衛媽媽心裏也愁,出了屋子不由嘆了口氣。這前路好像就是懸崖,他們連停留都不行,就這麼一步步被逼着往懸崖走。兩個小主子一天天長大,早晚都要暴露。

    不說別的,就這吃飯都是大問題。國公府雖然錦衣玉食,可每一筆出賬都記得分明。如今方瑾枝每日是去三房用膳,在自己小院吃都不行。幸好奴僕吃飯的地兒比較隨便,衛媽媽都是從自己口中省下飯菜餵給兩個小主子。可是等她們長大了呢?

    衛媽媽想起吳媽媽說過的話了,她開始埋怨自己的沒用。她不由又一次重重嘆了口氣,引得坐在門口台階上說話的米寶兒和鹽寶兒都抬起頭來望着她。

    &別守在這兒了。也不曉得姑娘早上有沒有吃東西,米寶兒去廚房要一些軟糕過來,鹽寶兒去看看壁爐。」衛媽媽強打起精神吩咐兩個小丫鬟。

    &兩個小丫鬟一骨碌爬起來,齊聲應着。

    可是她們兩個還沒走遠呢,屋子裏忽然傳出方瑾枝的驚呼聲。

    衛媽媽和兩個小丫鬟吃了一驚,急忙衝進屋。連偏屋的阿月、阿星、阿雲和阿霧都急忙小跑着趕過來。

    &娘這是怎麼了?」衛媽媽急忙追問。她掃了一圈屋子裏的情況,拔步床的幔帳遮的嚴嚴實實的,應該不是兩個小主子的事兒。那就是方瑾枝自己出了事兒。

    &見了!曾外祖母賞給我的綠翡翠鐲子不見了!」方瑾枝白着一張臉,眼露慌張。

    她小心放着那個綠翡翠鐲子的盒子打開着,裏面空蕩蕩的。畢竟是老祖宗賞下來的東西,若是被人知道弄丟了,少不得要挨埋怨。

    &不是你們兩個偷了姑娘的東西!讓你們不要隨便進我們姑娘的屋子偏想法子亂闖!原來是想當賊!」米寶兒氣呼呼地瞪着阿雲和阿霧。

    阿雲和阿霧根本不與米寶兒分辨,只是齊齊跪下,齊聲說:「表姑娘,我們沒有!」

    阿星和阿月對視一眼,也同時跪下。

    一旁的衛媽媽滿口「哎呀」、「哎呀」地抱怨着,慌了神的樣子。鹽寶兒忙趕到梳妝枱那兒,一邊踮着腳仔細翻找着,一邊問:「姑娘,有沒有可能放在別處了?」

    &有,我好好放在盒子裏的。怎麼一晚上不回來就弄丟了……」方瑾枝說到最後已經帶上了哭腔,眼底也有了濕意。

    &米寶兒指着阿雲和阿霧,「一定是你們偷的!」

    阿霧低着頭,阿雲咬了一下嘴唇,小聲說:「又不是只有我們兩個進來過,你和鹽寶兒,還有衛媽媽明明一直在姑娘的屋子裏……」

    方瑾枝摟着衛媽媽的脖子,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使勁兒睜大了眼睛盯着空中。她漆黑的眸子隨着細小的雪沫滑動了一下,然後急忙抬手,白皙的小手從袖子裏鑽出來,露出手腕上用紅繩繫着的一個純金小鈴,發出兩聲清脆的聲響來。她扯過寬大的兜帽遮了丱發,奶聲奶氣地說:「唔,雪沒停,還下着呢!」

    可衛媽媽和吳媽媽誰也沒接她的話,兩個人正小聲埋怨着、爭執着。

    方瑾枝在心裏悄悄嘆了口氣,將臉貼在衛媽媽的肩上,去聽她們兩個這幾日總是重複來重複去的話。

    &上滑,你可得小心着點,別摔了手裏的料子。」衛媽媽如往常一樣絮叨。

    另一邊的吳媽媽卻翻了白眼,「不過是平常的兩塊菱錦罷了,以前在家裏的時候要多少有多少。再瞧瞧這顏色,一塊鴨卵青的,一塊藍灰的,簡直就是別人挑揀剩下的。咱們姑娘才幾歲,留下兩塊顏色這麼暗沉的料子!」

    &們姑娘身上有重孝,哪能穿大紅大綠的。」衛媽媽一邊小聲勸着,一邊四處打量,生怕被別人聽了去。

    吳媽媽消停了一會兒,又開始說:「我瞧着那塊妝花緞可適合咱們姑娘,淺淺的丁香色,很趁咱們姑娘的臉色。又不是大紅的忌諱色。再說了,老夫人的壽辰趕巧是年三十,雙喜臨門的節骨眼,咱們姑娘就算是帶着孝,也不能穿一身素服吶!」

    衛媽媽說不過她,只是胡亂勸着:「行啦,行啦,別說啦。這裏是國公府,又不是咱們家裏……」

    吳媽媽早看不慣衛媽媽滿口的「行啦,行啦」,本來就強壓着的憋屈就全涌了上來。「國公府怎麼了?那也是咱們姑娘的外祖父家!」

    吳媽媽聲音拔高,引得前頭垂花門那邊掃雪的兩位婦人抬頭望了一眼。衛媽媽心頭一跳,忙小聲囑咐:「別說啦,別說啦。再叫人聽了去,說咱們不知好歹……」

    好在吳媽媽勉強住了口。

    直到穿過了垂花門,衛媽媽又開始絮叨起來。「咱們在家裏的時候鮮衣美食樣樣豐裕,可脫不了商賈之家的名。高門大戶都瞧不上行商的,何況是這國公府了。再說了,咱們夫人只不過是國公府里庶出的女兒,如今能收留咱們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

    &的一聲鈍響,吳媽媽竟是直接摔了懷裏的兩捆料子。駭得衛媽媽抱緊懷裏的方瑾枝,方瑾枝腰背被她勒得都有些疼了。

    &這是做什麼呦!這料子再不好也是賞下來的,快撿起來,別叫人看見了!」衛媽媽急說。

    吳媽媽已經忍了六七日了。她在方家的時候是頂體面的媽媽,可是到了這國公府卻處處看別人臉色。這裏的奴才個個明里來暗裏去地欺負人,甚至有人說她是「銅臭坑裏爬出來的老嫗」。

    &賈之家怎麼了?合着他溫國公府上上下下不用花銀子?一邊看不起咱們,一邊收了咱們家的鋪子!」一提到鋪子,吳媽媽更氣了,「什麼叫做『能收留咱們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有本事不要方家的鋪子!那才叫收留!足足二十二家鋪子!十一個莊子!四處府邸!全霸佔啦!我看呦,就是盯上了咱們方家的家產,欺我方家沒人了!」

    吳媽媽說到憤怒時,眼圈都紅了一層。她雖性子莽撞,人也不夠圓滑。可畢竟上數三代都是方家的忠僕。

    &嚷,別嚷啊!」衛媽媽急得跺腳,「回去再說,回去再說成不成吶?」

    吳媽媽最不愛看衛媽媽窩囊的樣子。她也知道自己過火了,又怕老淚掉出來,抹不開臉。直接轉身往回跑。

    &衛媽媽立在原地,瞅着吳媽媽跑遠的背影,不知怎麼辦好。她拍了拍方瑾枝的背,低低勸慰:「沒事兒,咱們姑娘不怕。」

    方瑾枝並不怕。

    吳媽媽的脾氣一向不好,尤其是方家只剩方瑾枝一個主子之後,她的脾氣就更不好了。

    方瑾枝趴在衛媽媽的懷裏,靜靜看着地上的兩塊被雪泥染髒的菱錦。她剛剛還在籌劃着用這兩塊料子做些什麼好呢,真是可惜了。「先把那兩塊菱錦撿起來吧。」

    &誒!」衛媽媽這才反應過來,她將懷裏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撿起了那兩捆菱錦。菱錦外面一層都弄髒了,而且衛媽媽的衣襟和雙手也都染上了雪泥,沒法再抱着方瑾枝了。

    衛媽媽四處張望,這裏離回去還有一段距離呢。若是平常,方瑾枝倒是可以自己走路。可如今她大病初癒,又天寒地凍,滿地積雪的,衛媽媽哪裏敢讓她自己走路。

    瞧着衛媽媽揪着個眉頭的樣子,方瑾枝知道她又沒主意了,便說:「不急,你先把這兩捆菱錦抱回去,一會兒再來接我。」

    她又加了一句:「弄髒的那一面貼着身,別讓人看出來。」

    這話說完了,方瑾枝自己都覺得好笑。如今她竟淪落到不如兩捆料子重要了。

    &老奴一會兒就回來。姑娘您別亂走哈!」

    &不要跑,也不要慌慌張張的。如果有人問起了,就說我貪玩。你回去給我拿大氅的。」方瑾枝娓娓說來,聲音是脆的、甜的。

    &誒!」衛媽媽應了,抱着兩捆菱錦往回走。

    寬大的兜帽遮了方瑾枝一雙漂亮的眼睛,也遮了她眼睛裏的一抹愁容。垂花門那邊的兩位老媽媽也不知道聽去了多少。再說了,吳媽媽剛剛大吵大嚷的,指不定又被誰聽去了。若真是被哪個下人聽見了,要不了多久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她雖來到溫國公府不過六七日,可也知道這裏不比家裏。規矩多着呢,算計也多着呢。也正是這六七日的光景,讓她明白了好多之前不曉得的事兒。

    原來做生意是要被瞧不起的。可是舅舅們為什麼要走了那些商鋪代為打點?

    原來妾室所生當為庶出,她爹爹沒有妾室,她之前並不明白嫡庶之分。她母親是溫國公府庶出的女兒,所以被外祖母所不喜。外祖母自然也不喜歡她。

    至於外祖父?她的外祖父是溫國公的幼子,府里的三老爺。她來的這六七日並沒有見到,許是忙吧。

    方瑾枝有些頭疼,她不喜歡這裏,她喜歡她自己的家。

    家?

    可是她已經沒有家了。

    幾句孩童嬉笑聲打斷了方瑾枝的思緒,她很快聽出來這聲音是無磯、子坤兩位表哥的。若是被他們兩個撞見,少不得要問她為何一個人在這裏。

    方瑾枝不喜歡撒謊,更不喜歡搪塞敷衍。更何況這兩位表哥,一位七歲,一位與她同歲,都是十分調皮貪玩的。她剛來溫國公府的那日,就被他們兩個捉弄過了。

    方瑾枝四處瞧了瞧,悄悄走向身後的一條小徑,想要避開這兩位表哥。可不想這兩位表哥竟也是朝這個方向走來。方瑾枝匆匆又向後退了幾步,忽見幾棵松樹後竟掩着一道月門。她急忙鑽過月門避身。待兩位小表哥走遠了,她才鬆了口氣。

    方瑾枝想着得早些趕回去,免得衛媽媽回來見不到她要慌神。她仔細回憶了一遍,約莫可以找回去。可是等她從月門走出去的時候,竟發現多了一條路。她過來的時候太過慌張,大抵是沒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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