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幾日,富察家燈火通明,寶珠出嫁前夜,府上誰都睡不着。
馬斯喀坐在書房裏喝了一夜的茶,福晉索綽羅氏連連抹淚。恍惚想起十好幾年前寶珠出生的時候,白白嫩嫩的一團,蜷着手腳煞是可愛。
那時府上已經有好些個兒子,嫡親並妾室都沒生下女兒,寶珠出生就就得到全家的寵愛,她還是奶娃娃的時候就很乖巧,餓了哼哼,尿了哼哼,鮮少哭鬧。越長大越標誌,小小仙童長成九天仙子,通身氣度瞧着就不似凡人。
這是寶珠留在富察家的最後一晚,待明日,喧天鑼鼓迎彩輿進了宮,她便不再是富察家的格格,而是九阿哥胤禟的嫡福晉。
早先總安慰自己,想着女兒大了,或早或晚都要嫁人。九阿哥挺好,親哥是皇太后親手養大的,額娘位列四妃身份貴重頗得聖寵……有這樣的出身且本人還是不爭不鬥的性子,雖然時不時嘴欠,誰也不會過分計較,跟着他日子總不會太難過。
是這麼個道理,可還是捨不得,心裏難過。
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從前她受了丁點委屈阿瑪額娘能給出頭,嫁為人婦之後,過得好不好全看夫君疼不疼,哪怕是富察家的心肝肉,沒九阿哥庇護,怕是能給人吞得乾乾淨淨,吃了還不吐骨頭。
前頭覺得兒子孫子瞎胡鬧,做什麼見天折騰九阿哥?真到這會兒,索綽羅氏又覺得幸虧讓九阿哥知了女兒得寵的程度,哪怕看在正一品麒麟補服的份上,也得額外照拂她。
索綽羅氏從來覺得寶珠生來就是享福的,人人都疼她,哪會不招人喜歡?
到這節骨眼上,還是不可避免想多了。
畢竟是做額娘的,她這樣還無可厚非,誰能想到馬斯喀府上五房小妾當晚都沒睡好,心情和嫁女兒也沒兩樣。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讓丫鬟來伺候穿衣,坐在銅鏡前思來想去,想着回頭還要同兒子提一提。甭管是文舉武舉出仕或者靠祖宗蔭蔽捐官,都得干出個名堂來,父兄能耐那些個勢利眼才不會小看了她。
……
這夜睡得最香的還是寶珠自個兒,臨到這節骨眼她也不慌了,雖說嫁出去之後回來一趟不容易,額娘堂堂一品誥命,進宮的機會多着。
再者說,大婚之後胤禟就該準備出宮建府,等出了宮,要見一面更簡單,甭管是平日做酒、賞花遊園、生辰宴客……都能遞帖子請額娘嫂嫂過府來,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十四這晚,寶珠早早就睡了,皇宮裏頭胤禟睡得也早,睡下去之後就想起額娘說富察寶珠生得好,莫說這屆秀女,哪怕往前推幾屆也難有比她更俏的。
說起來,胤禟到今天還沒見過富察寶珠,選秀那會兒他只顧着看董鄂氏去了,壓根沒想到後來會有那樣的變故,福晉猛的就換了人做,頂替上來這個,他半點印象也沒有。
這人嘛,就不能好奇,否則就會像九阿哥這樣,心裏癢得很,滿腦子都是大紅嫁衣,閉上眼也睡不着。
胤禟着急也沒用,這晚囫圇睡過去了,第二天一早又接着惦記,他惦記到日近黃昏,彩輿才會去富察家接人。
皇阿哥大婚,這可是大場面,等着觀禮的滿身喜氣,他們很輕鬆。宮裏頭已經忙作一團,迎親之前,胤禟要身着莽服跪拜康熙,又跪生母宜妃。寶珠這邊忙着梳頭上裝,索綽羅氏怕她餓着,提前備了飯食,直接讓人送進外間,寶珠讓索綽羅氏坐她旁邊,哄着姨娘嫂嫂也都坐下陪着吃。
那一桌菜色很好,油腥不重,清清淡淡很是開胃,就是誰都吃不下。福晉索綽羅氏給寶珠夾了兩筷子:「這會兒時間還早,我兒多用些,後頭事更多,別餓着你。」
寶珠笑了笑:「額娘也吃,都動筷子,盯着我做什麼?」
她這麼說女眷們又想抹眼淚了,也是怕觸霉頭,一個個強行給憋了回去。
眼瞧着全家人又是不舍又是擔心,反而是寶珠在安慰她們——
&阿哥成親之後都要出宮建府,等立了門戶,我天天使人去請額娘,姨娘嫂嫂也都去看我,想來也就是住得遠些,沒妨礙的。」
寶珠她大嫂連連應好:「到時候我們還是天天見面,也讓九阿哥知道你有娘家撐腰。」
她大嫂說完就讓索綽羅氏瞪了一眼:「這麼大的人還跟着瞎起鬨,寶珠要真天天使人回娘家來,那像什麼話?去去去,一邊去,別胡說八道哄她,原就是個憨的,讓你們這一說她當了真可咋辦?」
寶珠想說我哪裏就憨了?可到底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幻想道:「還是達春那主意正,若能把九阿哥府建在咱家隔壁,要見面就容易了。」
……
……
索綽羅氏心累,若不是大喜的日子,她就想往寶珠腦門上嘣一下。
越說越不像話了。
胡鬧過後氣氛好了不少,寶珠早先就上過妝,用過膳後又補了唇脂,讓丫鬟伺候着換上一針一線親手繡成的福晉嫁衣。要說人靠衣裝還真沒錯,平日裏寶珠穿着素淨,那些旗裝最艷不過橘紅色,又以銀藍、藕荷、蔥青、月白居多……她是有傾國之貌,卻是悲天憫人之相,盯着多看一眼都自覺褻瀆,瞧着仙衣渺渺高高在上。
生得那模樣原以為素淡些才能瞧出風骨,盛裝之下卻是另一番滋味,威儀天成絕艷傾國。
索綽羅氏都看呆了,閨閣之內寂靜無聲,半晌才有人咽了咽口水。
&阿哥真是命好,命也太好了。」
&格好美。」
讓人一打岔,索綽羅氏才回過神來,瞥了半夏一眼:「往後該稱福晉,別叫錯了。」
她牽過寶珠白嫩纖長的手,忍不住又紅了眼圈。
&京城那麼多新嫁娘,誰也比不得我兒絕代風華,好,真好,額娘真高興。」
閨房這頭又是一番寒暄,那邊胤禟等得焦心,滿心期盼傍晚,寶珠娘家卻恨不得再慢些,捨不得啊。再捨不得時辰還是到了,只聞鼓樂喧天,彩輿至富察家門口,達春早就在那兒等着了。他原打算把九阿哥堵在門口死不讓進,不讓他把姑爸爸帶走,然而來迎親的是身着莽服的襄事大臣,後面跟着屬官二十人,護軍四十人,又有命婦隨從,排場很大。
又折騰了好一番,寶珠走向了皇子福晉的未來,上彩輿之前,她想回頭看一眼,卻蒙着蓋頭,啥也瞧不見。
她能想像阿瑪額娘強忍眼淚的表情,達春或許正癟着嘴,要哭了,兄長們雖然陪着笑,那笑容裏頭有着濃濃的不舍……隔房的叔叔嬸嬸以及各路族親大概也來了,目送她登上彩輿,一路去往紫禁城。
富察家這頭也設了宴,請來親朋好友,待寶珠出來,本家的滿是不舍,客人們則震驚於新嫁娘通身氣派,這身嫁衣便是舉世無雙萬金難求,蒙着蓋頭更讓人好奇底下何等絕色。
寶珠極少出門,那些個官太太擺宴請客她不愛去,富察家又無意宣傳什麼,她長這麼大一直很低調,名聲不顯。哪怕知道有這麼一號人,也沒機會見,直到這屆大選她才打響了名聲,這還是托董鄂氏的福。
滿京城的達官貴人都聽說了,九福晉顏色好,好成啥樣他們卻想像不到。
這會兒心癢至極,可惜不得見。
寶珠坐在彩輿上,離娘家越來越遠,搖搖晃晃往宮門去。
至宮門前,稍停片刻,襄事大臣翻身下馬,眾人隨之下馬,步行入宮。寶珠覺得從自家到九阿哥宮門前就走了一輩子,等到彩輿再次停下,胤禟才親自過來迎她,拜天地,入洞房。
富察家雖然也熱鬧,和宮裏頭真比不得,尤其娘家人都滿心不舍,不像胤禟那些兄弟已經在起鬨了,別家福晉也都陪着吉祥話,甭管心裏怎麼想,面子做足了。
寶珠隨胤禟進門,她蓮步輕移,嫁衣上鸞鳳展翅,百鳥欲飛……觀禮的眾人目瞪口呆,別家福晉羨慕得直絞手帕,恨不得從寶珠身上扒下這身衣裳給自己穿。
禮記上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胤禟心怦怦跳,他還沒喝酒,就已經醉了。
哪怕蒙着蓋頭,福晉也美極了,無論體態,步幅,通身氣派……都是無法形容的高貴優雅,她就像是從畫上走出來的絕色美人,是老天爺賜下的珍寶。
拜過堂,胤禟送福晉進新房,看她坐在床沿邊就心癢難耐,呼吸都加重了,啞聲說:「我出去陪幾杯酒,你等等,餓了就用些東西。」
說完幾乎是狼狽的逃出去,不敢多看,生怕心神蕩漾直接丟下賓客就把事兒辦了。
甭管哪個皇阿哥,大婚之前就已經積攢了豐富的經驗,沒有生手。見着美人多看兩眼是男人的天性,胤禟也愛美人,但並不熱衷於這事,連面都沒見着就如此猴急這還是頭一回。
寶珠輕笑着應了一聲,端端正正坐在床沿邊,等胤禟回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8s 3.816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