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王寧安,老文顯得很謙卑,欠着身體,甚至有點卑躬屈膝的味道。
「老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寧安聽到「老朽」兩個字,愣了一下,的確文彥博是老了,但未必「朽」啊!
「寬夫兄,司馬君實是我的弟子。」王寧安低聲道:「你對他有多少了解?」
文彥博沒有遲疑,直接道:「回秦王的話,司馬君實的心裏還是尊着師父的,只是他有些無奈。」
「無奈?王寧安愣了,「莫非連我也幫不上忙?」
老文苦笑着搖搖頭,「王爺,司馬君實無後,這個忙誰能幫?」
「啊!」
王寧安的臉色一變,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其實司馬光也不是沒孩子,他有過兩個兒子,一個叫司馬唐,一個叫司馬童,只是這兩個孩子都早夭了。
司馬光和夫人感情深厚,不願意納妾,加上年紀也大了,只能從大哥那裏過繼一個兒子,叫司馬康,作為他的繼子。
這種情況是層出不窮的,比如包拯就沒有後人,也有人提議從同宗過繼,當時趙禎在位,大臣們也逼着皇帝過繼汝南王的兒子。
包拯覺得如果過繼了孩子,有脅迫君父之意,就拒絕了,後來從包拯家裏出去一個妾,居然懷孕了,送還了包家,聲稱是包拯的後人。
老包欣然接受,不過這個孩子卻沒有靠着老爹飛黃騰達,只是做了幾任小官,延續香火而已……
「老包的次子清廉正直,足以扛起包家門風,可司馬君實卻沒有那麼有福氣,他這個繼子不怎麼樣啊!」文彥博哀聲嘆道:「王爺可還聽說過,司馬君實專門寫過一篇文章,叫《訓儉示康》?其中這個康,就是司馬康!」
王寧安點頭,「我當然聽過,這篇算是難得的好文章,我家裏的兒孫也讀過,儉能立身,侈必自敗,算是至理名言!」
文彥博卻哈哈大笑,「王爺,文章是好文章,可開篇一句,司馬光就說『吾本寒家』,這可是地地道道說謊啊!」
司馬光的老爹,當過御史中丞,和龐籍龐相公是世交,一進官場,就備受呵護,的確不是寒門能比得上的。
當然了,文章講究筆法,就像寫小說一樣,不能全都是真的,總要進行一些處理,也不能細究。
但是司馬光能寫文章教訓兒子,就表明他的擔憂所在……
「寬夫兄,司馬康不像話嗎?」
「哈哈哈,豈止是不像話那麼簡單!」文彥博朗聲笑道:「這個司馬康年少聰穎,長得也好,又會說話,過繼給司馬光之後,他們夫妻兩個視若掌上明珠,悉心照顧,尤其是夫人,更不願意讓兒子受半點委屈。」
王寧安頷首,作為繼父繼母,的確不好疾言厲色,親生的打罵無所謂,可繼子終究隔着一層,親爹還在,司馬君實可不想丟人。
要說起來,司馬康還真爭氣,很會讀書,也很有文采。司馬光私下裏準備修書,他政務繁忙,準備工作都是司馬康乾的。
他整理史料,條分縷析,十分簡明。讓司馬光大感驚訝,同年,他又考取進士,司馬光更是欣喜若狂,覺得後繼有人。
一貫謹慎小心的司馬光,破天荒推薦司馬康監西京糧料院。
糧料院是幹什麼的?
管着軍糧軍餉,監督各地倉庫儲備。
這不是肥差,而是油庫!油山!
這麼多年,對外用兵,調撥糧草,發給士兵給養,全都要經過糧料院,東南和海外的漕糧都要運入京倉,大半要入糧料院,如果遇到賑災,也要從糧料院調撥……總而言之,一出一入,根本不用貪墨,只要多上報一點損耗,就能神不知鬼不覺,賺一個腦滿腸肥,缽滿盆滿。
「因為這個位置太好了,故此每一任監院最多干一年半,偏偏司馬康,他足足幹了六年多,他爹競爭首相之前,才把他調走,省得拿他做文章!」
王寧安聽着文彥博的話,眉頭緊皺,燈下黑,這就是燈下黑!
他覺得司馬光爭權奪勢的野心有,但是貪贓枉法卻未必……實際上司馬光也的確十分清廉,他和金融勢力糾纏不清,也僅僅是在一些利率政策上面,傾向他們,具體涉及到金錢往來,從來沒有真憑實據,不然王寧安豈會容他!
而司馬康文采出眾,平時彬彬有禮,兢兢業業,也看不出什麼問題。
作為王寧安的親信門人,曾經的頭號心腹——司馬光之子,就算司馬康有什麼不妥,也沒人敢捅到王寧安面前。
正因為如此,王寧安一直沒有注意到。
不過這次清查金融勢力,卻從眾多的賬冊書信中,發現了和司馬家的聯繫,王寧安起了疑心。
整個大宋朝,好事情文彥博或許不知道,但是貪贓枉法,損公肥私,弄權傾軋……這一類的事情,文彥博不可能不知道,沒法子,這就是術業有專攻!
「寬夫兄,司馬康貪了很多?你有什麼風聞?」
「貪多少我不知道,但是司馬康可是弄了不少地產。」文彥博笑道:「王爺還記得當年雲州的事情?」
王寧安怎麼會忘記,當時可是把大國舅王雱都給逼瘋了,也正是那一次,王安石上位之路斷了,不得不推出蘇頌,又因為蘇頌的威望和地位不夠,一任之後,王寧安不得不再度出山……那一次的事情,影響了大宋的朝局走向,至關重要不說,而且老文還在那一次丟了全部家產,被王寧安趕到了幽州,慘透了。
老文舊事重提,王寧安臉色陰沉。
「莫非司馬康與那一次的事情也有牽連?」
「豈止是牽連,老夫一輩子就在兩個人手裏吃過虧,其中一個就是司馬康,另一個我不說,你也知道!」
王寧安氣得哼了一聲,「別東拉西扯,你就說司馬康的事情!」
「嗯!」老文想了想,突然反問道:「王爺,你當時可懷疑過司馬君實?」
王寧安黑着臉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當時鬧起了那麼大的亂子,王寧安一口氣廢了大國舅王雱,驅逐文彥博,又整頓銀行,恢復生產,接下來趙曙又要親征……紛繁複雜的事務交織在一起,弄得他沒法去詳細調查司馬光,只能放在一邊。
但是,從那以後,王寧安也徹底放棄了讓司馬光繼承自己權力的打算,一直到日後,他把司馬光徹底廢掉,這個心結是一直存在的,而且越來越深,直到師徒決裂。
多年過去了,王寧安也很好奇,司馬光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寬夫兄,你知道些什麼?」
「王爺,你當初敲了老夫幾千萬的家產,尤其是西京的房產,更是都被拿走了……可據我所知,司馬君實在拿下契丹之後,陸續超發貨幣,包括你去幽州的那一段,他也是這麼幹的……結果就是五年之內,洛陽市區地價漲了兩倍還多,有價無市……當年司馬康只用了不到500萬,圈佔了一大堆近郊的農地,隨后土地飆漲,城市向外擴張,農地變成建築用地,地價漲了20倍還多!老夫那點家產,和司馬家比起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啊!」
老文輕笑了一聲,「司馬康,還真是個厲害的後輩,論起生財有道,王爺,只怕你都比不上!」
王寧安把臉色一沉,「寬夫兄,既然他這麼厲害,你又是從哪裏得知的?」
文彥博老臉紅了,「我就知道王爺會這麼問,老朽慚愧,這一次組建請願團,跳出來不少金融勢力,他們出了大錢,王爺也明白,這幫傢伙從來都是兩頭下注,他們覺得我是王爺的親家,秉承王爺的意思,這才把一些消息透露給老朽。」
……
王寧安和文彥博足足談了兩個時辰,老文把自己了解的情況毫無保留,全都講了出來……不得不說,兩個大宋最頂尖兒的聰明人,都感覺到不寒而慄!
好一個司馬光!
好一個司馬康!
他們藏得也太深了。
從院子裏出來,王寧安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袍子,冷,徹骨寒冷!
司馬光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他也想當名臣,繼承師父的地位,中興大宋,名留青史……但是他卻不知道,在王寧安的努力之下,大宋已經變得和原本的歷史不一樣了。
被放出來的金融資本巨獸,無時無刻,都在尋找着傀儡,一旦被他們找到弱點,就萬難僥倖。
司馬光的弱點就是無後,他太重視繼子司馬康。
這幫人就從司馬康身上下手,一點點,拖着整個司馬家陷入泥潭,弄到了最後,司馬光也要跟着陷進去……
王寧安頭皮發麻,何止是司馬光,他的兩個兒子不也是一樣,多少人想要從王家人身上下手,把他給拖進去!
幸運的是,兩個兔崽子還算爭氣,沒有長歪了,也沒有干太多坑爹的事情。
王寧安甚至有點自豪了,下一秒,他嚴肅起來。
君實,非是為師無情,實在是你們父子咎由自取!
「去,告訴章相公,拿人吧!」
再和文彥博談之前,王寧安已經掌握了不少有關司馬康的證據,和老文談,一來是驗證證據可靠與否,二來也是看看文彥博,說不說實話,老傢伙還算老實!
王寧安輕輕鬆口氣,「終於能收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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