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過去的三年,最鬱悶的人,那就非文寬夫莫屬了。
其實吧,在外人看來,老文這輩子已經活出了幾輩子的價值,出將入相不說,還混到了藩王爵位,雖然幾次貶謫,依舊屹立不搖。不但如此,兒子也嶄露頭角,成了天子寵臣,未來前途無量。
而且隨着歐陽修和賈昌朝仙逝,他們那一代的老臣,幾乎都死了。反而是文寬夫,老當益壯,身體倍棒。
福壽雙全,你老先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如果這麼想,那就太不了解文彥博了。
幾年前,他收拾了渤海的理學勢力,正準備大刀闊斧,結果王寧安突然來了一道命令,准許渤海成立議政會議,選拔當地賢達參與朝政。
這一手徹底化解了民怨,挽回了人心。
從此之後,老文就沉寂了,也沒有施展的空間,只能躲在家裏種菜……最初文彥博還安慰自己,一把年紀了,兒子也成才了,幾個孫子入仕經商,都有了出路,他退守田園,讀書耕田,這不是挺好嗎?
可問題是剛過了幾個月,他就抓心撓肝,實在是太寂寞,太難受了。人啊,別管多大的年紀,就是不能沒權力,不然日子就沒法過了……
老文最瞧不起的一個人,就是王寧安。
丫的才四十幾歲,就天天躲在家裏,養熊貓玩,你能不能有點追求?就你這樣的,要不是運氣好,最多就是個小市民,小地主,鼠目寸光……還真別說,老文看得夠准,如果拋開了穿越的優勢,以王寧安的能耐,不管是後世還是大宋,最多也就混個中產而已。
雖然瞧着王寧安難受,但是這位就像是大山,壓在了文相公的頭上。
趙曙在外面領兵,朝中都是王寧安的徒弟,老文真是找不到東山再起的機會。
差不多兩三個月,文彥博輾轉反側,睡不着覺。
還真別說,居然讓老文找到了突破口子……其實王寧安也不是真的蟄伏了,他只是地位太高,權力太大,隨便動一動,就要引得天下側目。
王寧安的功夫放在了暗裏,放在發展新政學會上面。
這三年的時間,以遼東行省為例,新政學會的成員就突破了5萬人……這5萬人,大約有1萬是官吏和部分將領士兵,另外的4萬人,分佈在各個行業,有軍工作坊的技師,有學堂的教師,有報社的編輯主筆,有航海的船長大副……士農工商,全都有新政學會的人,而且還都是最頂尖兒的一批。
這些新政學會培養的人才,通過各地的推舉,逐漸進入議政會議,並且對行省的施政,提出了許許多多的建議,還都得到了回應……
簡言之,王寧安就是拿遼東行省作為一個試驗場,來探究未來的發展方向。
咱們文相公看到之後,他琢磨了半天,毅然決定,老夫也摻和一腳,我也要進入新政學會,也要選議政會議……
5萬多人啊,還有那麼多預備成員,王寧安哪裏能照顧過來,等到他發現文彥博的名字之時,老文只剩下臨門一腳,簽字批准,就會成為新政學會的成員了!
在那一刻,王寧安也是絕望的!
「我以前相信,年輕人能熬死年老的,現在我覺得人是熬不過老狐狸的,尤其是個千年妖狐!」
陳順之也咧嘴苦笑,他低聲道:「王爺,要不拒絕文寬夫入會?」
「理由,理由呢?」
「這個……不難找吧?」陳順之道:「比如說他年紀大,說他心術不正?陰險毒辣?」
王寧安連連搖頭,「我們新政學會,廣攬賢才,兼容並包,什麼行業傑出人才都可以加入……規矩是咱們定的,反而攔着文寬夫,不等於自打嘴巴嗎?這個老文啊,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出這樣損招,讓咱們為難。」
「那,那王爺可有應對之道?」
王寧安沉思了一會兒,咧嘴一笑,「擋是擋不住的,也不能擋,不過我們可以特別關照,以文相公的才華,日後必定成為學會骨幹,我要重點栽培!」
陳順之很快就領教了重點栽培的意思,原來文相公每10天就要交一份體會,還要參與各種集體學習,社會實踐,了解民生疾苦,研究行省政令落實,不斷反饋結果,及時修正。
王寧安想着文彥博一把年紀了,肯定受不了如此瑣碎的事情,要不了一些日子,就會偃旗息鼓。
但是王寧安錯了,他是拿常理推斷文相公,問題是老文是普通人嗎?
用老文的話說,自己是當得了首相,乾的了縣令,管得了政事堂,也能做好調研員……不拘大小,總能有聲有色,風生水起!
這不,機會就來了!
「二郎,不管怎麼說,你的那幫寶貝學生啊,都不頂用了,他們肯定鬥不過周敦實。」
王寧安忍着肚子疼,反問道:「何以見得?」
「這不是很明白嗎?什麼是議政會議,說白了,就是個更大的御史台……你前番改革,設立都察院,整頓御史台,負責監察百官,提點刑獄,不讓言官胡說八道……對,你的想法不錯,可還是太天真了,因為必須有人監督朝廷政務,權衡得失利弊,所以議政會議就應運而生了。不是老夫說你,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昏招,以往御史台,那是陛下任命言官,現在倒好,是百姓推選,選上了之後,就可以肆無忌憚,大肆批評,你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文彥博輕笑道:「就拿周敦實來說吧,他中進士早,資歷深,學問好,為官清廉,為人正直,幾乎沒有任何把柄,又挾着萬民之望,他可以隨便指指點點,每說一句話,就有人登載報紙上……唉,別說政事堂了,就算是陛下,也要頭疼了!」文寬夫斜了王寧安一眼,忍不住教訓道:「王二郎啊,你啊,這就是自作自受,後悔吧?糟心吧?別以為老人都沒用,可惜啊,賈子明死了,宋庠死了,連醉翁都走了三年了,還有誰能分憂解難啊!真是不好找啊!」
有啥不好找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文相公不就是最合適的那個嗎!
姓王的,趕快請老夫出山吧!
文彥博信心十足。
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王寧安哈哈大笑,笑得十分開懷。
他這麼一笑,倒是把文彥博弄愣了。
心說莫非是自己言語太激烈了,刺激到了?
要不然,就是氣瘋了?
老文拿不準主意。
王寧安終於停止了笑容,他看着文彥博,「寬夫兄,你就那麼肯定,我的那些學生不行?」
老文沒說話,但是輕蔑的神情,暴露了他的內心。
那幫小傢伙沒經歷什麼磨難,就升到了高位,能行就怪了!
「寬夫兄,我退了下來,把權力交給了他們,遇到了難處,他們還沒有辦法解決,指着我去罩着他們,如此總是長不大的,我還慣着他們幹什麼?」
王寧安敲着桌子,冷冷道:「不管是周敦實,還是任何人,這個麻煩是他們的,不是我的,如果手握政事堂和六部,他們還沒法勝過一個老頭子,這樣的學生不要也罷!我不會管,而且,我也不會給你機會!」
王寧安呲着白牙一笑,「其實啊,寬夫兄,你不該來我這耀武揚威的,你要是直接找他們,或許還有機會東山再起,只是你找到了我,送你倆字:沒門!」
說完,王寧安就往後面走。
文彥博真的急了,「姓王的,你都當爺爺了,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氣,你不讓老夫出面,沒人能行的!理學要是真起來了,你會後悔的!!」
任憑文相公怎麼喊,全都沒用,王寧安是打定主意,絕對不幫忙!
……
相比起文相公的焦急,政事堂的諸位更加為難。
「我是沒法子了,姐夫不回信的!」蘇轍兩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
章惇也搖頭嘆息,「我派人去聯絡文相公,誰知道文家都是師父安排的人,我們連文相公都見不到。」
老師不幫忙也就算了,居然還不讓文寬夫出山,這不是逼着大家上梁山嗎?
司馬光略微沉吟了一下,「議政會議再有一兩個月就要推舉,除了周敦實之外,楊時、呂大臨,游醉,甚至連那個神棍邵庸都進京了……我們這邊能抗衡的人才卻是不多,僅有賈憲賈先生等寥寥數人。」
曾布直接道:「賈先生一心修鐵路,他可玩不過理學的那幫人,要我說,還是讓蘇子瞻出面吧!子由兄,你去好好和令兄講一講!」
蘇轍苦笑了幾聲,「話我可以說,但是我哥他不可能出面的,而且以他的資歷,也沒法和周敦實抗衡。」
「那,那就眼看着輸掉這一局嗎?」
就在這時候,突然沉默的呂惠卿開口了,「其實我們還有一招。」
「什麼招?」大家一起發問。
呂惠卿伸手指了一圈,然後指了指自己。
「很簡單,就是我們親自下場!」
「啊!」
大傢伙都怪叫起來。
章惇更是怒道:「吉甫兄,你出的什麼主意啊?我們都是朝廷重臣,如何能去搶議政會議的職位?會被笑話死的!」
呂惠卿搖頭,「笑話死總比欺負死好!再說了,如果我們不敢迎戰,理學的那幫人就會天天以民意自居,對我們指手畫腳,試問,那時候,我們如何推行政令?」他看了看所有人,「師父栽培了我們這麼多年,難道是白費心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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