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楓疾言厲色,口中話語如連珠炮一般,未給對方一絲反駁的機會。
張昌宗面色煞白,把玩着手中的碧綠玉杯,眉頭緊皺。過了半晌,也不否認,只是淡淡道:「寧小子,你可真是令人嫌惡。怪不得你剛生下來你族人便棄你而去。十年之後,連妙應仙這般的絕世人物也駕鶴歸西,可悲可嘆!」
寧楓怒極:「你……」默念凝心法訣,穩住心神,冷笑道:「蓮花門主,你的行跡已然敗露了,多言無益。不如將實情告訴於我,我或許不會將你的惡性昭告於天下。」
張昌宗聞言大笑,道:「你真是一個天真的少年。試問有誰會寧願相信你,而不相信我堂堂鄴國公?莫說是你,即使是當朝宰相,見了我也得俯首帖耳,牽馬卸甲,恭敬之極。」
寧楓心頭一沉,這廝所言倒是非虛,憑他的滔天權勢,恐怕連太平公主也奈何他不得,又何況自己?但……寧楓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晶瑩圓潤的乳白色玉瓶,瓶身光滑無比,能夠倒映出周遭的一切,桌椅玉石,屏風花草,無不躍然於上,宛若另外一個世界。
張昌宗一愣,驚道:「玉液淨瓶!」
寧楓訝異道:「門主認識此瓶?」這瓶子是白玉嬋所留,他一直以為是望月神宗的法寶,當下也不多想,只是沿着瓶口吹了一口氣,瓶內頓時發出嗚嗚咽咽之聲,初時混沌無比,似是獸吼,鳥鳴,風吹、雨大……無數天籟地籟人籟匯聚其中。過不得片刻,聲音漸漸清晰,發出一個男音,赫然正是蓮花六郎的說話聲。
張昌宗啊一聲,臉色難看無比。
寧楓笑道:「蓮花門主,如何?若是我將他交給太平公主,不知門主的下場會是怎麼樣?」
張昌宗臉色陡沉,身形微顫。他以面首之身入了廟堂,權勢之高匪夷所思。但饒是如此,他心頭還對幾個人十分忌憚,不敢造次。而太平公主正是其中之一。他眼神疾轉,腦中飛旋,忽的伸出手指,一道沛然靈力猛地匯聚,化作一道利箭朝玉液淨瓶射了過去。
寧楓大吃一驚,沒料到這廝說動手就動手,玉液淨瓶乃是仙子所留之物,此次不會借來一用,他日有機會還要歸還的,如何能損傷?他腳步一偏,順手拍出一道氣浪,將氣劍的來勢化解,隨即又將瓶子收入懷中,笑道:「這等精美的法寶,要打碎了可大大不妙。」
張昌宗冷哼一聲,雙掌掌心一托,分別凝出了兩個蓮花玉座。他目光寒若冰霜,猛地飛躍而上,朝寧楓疾攻而來。一時滿室蓮花飛揚,異響撲鼻,少許飄至窗外,惹來不少行人圍觀。
寧楓不敢小視,急忙運出離火之靈護在周身,又祭出羲和神劍,凝出一道劍圈,環在周圍。饒是如此,仍覺冰寒透體,不住打顫。此刻方知,蓮花六郎之名,倒並非憑的全是美貌,也有幾分真才實學。
他雖有神劍相助,但對方也有絕世法寶,而且相較修為,終究弱了幾分。如此激鬥片刻,赤芒激射,滿屋皆亮,但轉眼之間,又是冰藍澄澈,整個房間似是被完全凍結。
寧楓接連後退,僅能自保,想要按照三才道的心法爆發強猛之力,可丹田經絡被外界水靈所激,幾乎停滯。他手忙腳亂,額頭上現出一絲汗珠,轉而又凝結成冰,在靈力的震擊之下化為碎屑。
張昌宗佔盡上風,冷笑一聲,驀地送出一座蓮台,轟然砸去。但見花瓣環繞,凝而不散,片片飛旋,鋒利不下刀劍,寧楓首當其衝,全身上下已是遍體傷痕,好在有靈力防禦,並無大礙。
張昌宗將寧楓逼至牆角,身形一動,疾如閃電,朝窗戶飛了過去。
寧楓瞬間恍然:「這廝想逃走?」當下強運靈力,脫開冰靈的禁錮,緊緊握住羲和劍,在劍尖處凝出一道暗紫色的光芒,嗖的一聲,追擊而去。
耳聞其聲,還未回頭,背後已是滾燙無比。張昌宗不敢大意,反手撥開紫色劍光,電光火石之間,已看到寧楓來到自己前方,擋住了去路。
張昌宗冷哼也聲,不欲纏鬥。他位高權重,極好面子,不願被當地百姓看到,眼神一瞥,又朝另外一個窗戶飛去。剛剛靠近,便又一條白尾猛地甩來,裹挾千鈞之力,他氣息一滯,將蓮花護在前方,堪堪穩住身形。
定睛一看,那九尾妖女竟已破窗而入,叫道:「寧楓,我這一次聽話吧?你讓我守住窗戶我一點也沒敢動,連你慘叫了幾聲我也沒有現身。」
寧楓不由苦笑,道:「好,好,待會兒一定獎勵你。」
羋靈薇欣喜不已,竟如一個得到母親嘉獎的小女孩一般,歡呼雀躍。突的看到張昌宗站在中央,面色不善,她笑道:「是你這個小白臉,我們找你找的好苦!」
張昌宗冷笑數聲,現出一絲淫邪之色,道:「姑娘找我作甚?難不成一見便成相思意,按捺不住嗎?」
羋靈薇現出疑惑之色,她不解人間風月,哪裏明白他說的意思?但一瞧神情,便知定然不是好話,當下呸的一聲,道:「我是想瞧瞧你的傷勢如何了?是不是還那麼丑?」
張昌宗現出狠厲之色,又覺臉上火辣辣的,鑽心疼痛。他大怒不已,心中卻在權衡,若是隨意一人,他或許可以抵擋。但眼前這一對少男少女修為皆是不弱,以一敵二,那是一絲勝算也沒有。
他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受傷的臉頰,現出痛苦之色,正當寧楓和羋靈薇暗自警惕時,他猛地托出珠玉蓮花台,從中心花蕊出爆射出漫漫花雨。這花雨不同尋常,裹挾無儔的水靈之力,競相旋轉,那堅固的房頂一碰之下,竟如豆腐一般,轟然坍塌。
羋靈薇嬌呵:「小白臉,哪裏逃?」正要祭出九條狐尾,漫天成網,攔下張昌宗。卻聽寧楓疾道:「靈薇,不要!」
此法或許能阻住張昌宗,但同時也會暴露九尾狐的身份。若是讓天下人知道九州有九尾妖狐現世,恐怕波及甚大。
羋靈薇聞言,無奈收起白尾,只是紅瞳中射出幾道氣劍,卻被張昌宗隨後一拍,便即消散。
寧楓丹田一沉,握緊羲和劍,驀地在劍上凝出以火為主,五行齊聚的劍氣,大喝一聲,激射而去。濃烈的劍氣將四散的玉屑殘木震開,追擊而去。
張昌宗不敢大意,又召回蓮花台,從中心化出渦旋之力。五行之中水靈有陷空之力,擅於化解攻擊。羲和劍氣疾刺而去,將順着蓮花渦旋反轉而出,紛紛打在萬香閣樓之上,那朱紅欄杆吱呀數聲,門外支撐的巨大石柱也現出無數裂縫。
閣外慘呼連連,驚叫不絕。又有老鴇的怒罵聲,街道上的看客也連連後退,驚駭失神。
張昌宗踏着蓮台,周身凝出白霧,擋住面容,朝下冷道:「寧小子,今日之辱,下次再見我一定加倍奉還!」說罷踏着漫天花瓣,身形如霞如虹,嗖的一聲,朝東北方去了。
寧楓連揮數劍,盪開花雨,拉起羋靈薇,關切道:「沒事吧。」
羋靈薇拂去滿身花瓣,搖頭道:「沒事,這小白臉受了傷,我們快追!」
寧楓點點頭,又聽到外面喧鬧,似是有護城守衛前來,若再停留,恐怕難以收場。他騰空一躍,從屋頂中飛了出來,和羋靈薇一起,消失在天際。
一路上御風凌雲,不敢稍慢。可茫茫蒼穹,萬里澄澈,兩人盤旋在空中,竟如塵埃般渺小,前方空洞無物,偶有白雲飄過,透射着金色的陽光,如龍鱗萬點,又似火羽翩翩,淡淡的流向遠方。
又飛了一個時辰,寧楓氣力不繼,速度緩了下來,道:「這廝跑的倒快。」
羋靈薇猶記得張昌宗的淫邪話語,恨恨道:「下次再讓我看到,一定將他整張臉都毀了,看他怎麼見人?」
寧楓聞言啞然,暗想九尾狐出手果然狠辣,自己下次可不能惹到她了。
兩人失了追擊目標,並無沮喪之色,反是一路說笑,掠開碧藍天際,踏着白雲。偶有俯瞰,下方山川交錯,峰巒疊翠,又有平原大地,遍佈星羅河流,縱橫滔滔。羋靈薇看的驚奇歡喜,嘆道:「姥姥一直說青丘山乃是仙境,不必去流連人間。我看她老人家可說錯了,仙境景色雖好,但太過精緻,少了變化,沒有這九州大地波瀾壯闊,令人心動神搖。要不然,我的那些前輩們,為何不好好留在山裏修煉,反而要去招惹人類呢?」
寧楓撫掌大笑:「聖女說的好,說的妙。若有一日化解了九尾狐和人類的恩怨,你們都可以來到人間,縱情享樂。」
羋靈薇雙眸一亮,似將盈盈天空都映在眼中,笑道:「寧楓,你說的可是真的?」
寧楓朗聲道:「那當然。天下地上,皆混沌所生。本就是所有生靈所共有,既然人類能享得,九尾一族為何不能!」
羋靈薇聽的歡喜,拍手道:「太好了,下次我也這樣對姥姥說,看她如何應答?」
正喜不自勝,忽聽寧楓嘆了一口道,神情陡變,道:「只可惜,現如今天下不安定,能人異士輩出,且個個心懷大志,爭鬥不休。這偌大個錦繡江山,恐怕不日就要被戰火覆蓋。」
羋靈薇也聽得心頭黯然,沉默片刻,忽道:「你們人間的權力、皇位我也不懂。不過我們族中曾經有一位聖女說過一句話,天道循環,屢應不爽。」
寧楓聞言,一時入神,不由想到二師兄李淳風之言,茫然不解。依他們所言,天下大勢奔騰不息,或動亂,或安定,都是天道的一環。既是天道,便沒有必要去阻止,也決然阻止不了?可是……
一想到那些惡人、妖魔處心積慮的壞事做盡,卻能享受榮華,反是窮苦的百姓,整日畏畏縮縮,謹言慎行,最終倒落得個慘烈的下場!難道,這就是天道?
寧楓窮盡心智,也想不明白。正沉思時,前方的一朵白雲漸漸變淡,天邊又吹來一陣疾風,將其吹散。他凝神一看,前方朱樓聳立,連成一片,西北方又有金碧輝煌之色,嵌在大地之上,宛若一顆奪目的明珠,赫然正是神都洛陽。
時隔兩年,終於又來到這天下權力的中心!
寧楓心頭一動:「既然想不清楚,何不去尋窺基大師一解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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