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 18.星期一:大家都是文化人

    陸瓊起身收拾東西的時候是凌晨五點鐘,那時候天色露出暗沉的模樣來或許又是要下雨的日子,天際線彎彎地划過,是如同彩虹一般的印記,雲層厚厚地堆積在西方的天空中,灰濛濛的帶着喘不過氣的意味。

    家中的陽台上尚且晾着昨天許琛暮委委屈屈洗了的幾件衣服,隨風而起翩然划過,吊蘭在陽台邊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要縱身一躍自由落體,在它旁邊立着的掃把晃了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地上有水漬和幾包沒用的塑料薄膜,角落裏塞着膠鞋和破損的雨衣,靠近家裏是一把破舊的凳子,嘩啦一聲,有個女人走到陽台上來,被凳子絆了一跤,啪嗒一下摔在了水漬上。

    什麼……什麼情況……?她莫名其妙走到了陽台……?膝蓋腫了一大塊兒,撩起睡褲來,烏青一片看起來有些可怖,還有梅花一般烙上去的斑點,看來是磕重了,揉着膝蓋她挪着屁股把凳子搬起來,坐在上面陷入沉思。

    這是哪裏?她為什麼會在這裏?她是誰?

    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像是解析掌紋一樣面對命運充滿了無措感,傻了傻拍拍自己的頭,混沌一片,她是誰?

    抬眼掃了幾眼陽台上的佈置,是非常簡單的,她呆了呆總覺得熟悉,似乎自己在不知何時來過這裏,可是像是只有個標題沒有內容一樣,她在大腦中檢索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空落落的,好像幾天沒喝水一樣嗓子澀澀的,胃裏也空空的。

    她往屋子裏看過去,燈光是漾着冷艷和神秘的微藍,窗簾被風捲起,不停在眼前隔絕這片冷清的藍色,她回頭去觀望那裏,應該是客廳的位置,她覺得困惑,全然都是困惑,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叫囂起來,可是無論如何也聽不清楚那具體的內容。

    緩慢地踱着步子走到客廳去,茶几上擺着四個果盤,果盤裏沒有別的水果,都是梨子摞在那裏,歪歪扭扭的,她疑惑這四個果盤是幹什麼的,為什麼都是梨,這似乎不合理,可是她在這一剎那也不明白不合理之處究竟是什麼,拍拍臉頰,茶几上放着一個合上的本子,她探出手去要觸碰它想打開看看。

    &起來了。」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她做賊被抓了個現行一樣哆嗦一下,轉過身去站了個軍姿,入目的是一個穿着寬鬆套頭衫的女人,打底褲上套着護膝,厚厚的,正在把膠皮手套拽下來,低着頭,波瀾不驚的表情。

    「…咧開嘴露出個尷尬的笑容,她不認識這個女人,可是這個女人既然出現在這裏,那麼是一定有理由的,她們共處在這裏,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又生怕自己說出來會有什麼不可預知的後果,好像黑暗裏在懸崖峭壁上走。

    &又不記得我了吧!」似乎還是揶揄的語氣。

    陸瓊知道自己還是會平靜地接受許琛暮是記不起她來的這個事實,早已是習慣了的事情不是嗎?還會在乎什麼呢?事情的事實是一塊兒巨大的頑石橫貫在眼前,除了坦然接受這個事實繞道而行,自己在這裏愚公移山有什麼用嗎?昨天許琛暮賭咒發誓說一定要在今天記起「陸瓊」這兩個字來,搞得像是山盟海誓一樣,如果記不住就要自己下油鍋上刀山似的,看看,今天還是沒能記起來。於是她忍不住莞爾一笑,看着許琛暮憋紅了的臉,低頭將手套放下,「你每天醒來都會忘記前一天發生的事情,也就意味着你的記憶只有二十四小時左右,我不會怪你什麼。」

    &比魚還慘啊,一輩子能有幾個二十四小時……」許琛暮下意識地搭腔,頓時覺得腦袋疼了起來,魚?為什麼會想起魚來?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這種梗?這種梗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麼會存儲在腦子裏面,她竟然還能對應上來?

    &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生命太難熬了。」陸瓊似乎是嘆了一口氣,低頭拿了個梨咬了一口,「時間還早,可以去睡一會兒。」

    &不了……那我是誰啊……」

    &一下,允許你找各種線索。」陸瓊微笑。


    &

    &昨天說要記得我的名字,你今天可以找一找線索。」陸瓊低頭又抓起了膠皮手套,她還要去打掃衛生,累極了,今天是和律師見面的日子,在其他的時間手機是不開機的,一想到今天就會有很多事情來打擾她難得的經歷漫長坎坷歲月才爭取來的安靜生活,就頭痛了起來,猶如自己馬上要生孩子似的緊張得滿手冷汗。

    什麼?她昨天說過這種話?還找線索?她不是柯南也不是福爾摩斯啊!她腦子裏又蹦出來兩個新鮮的名詞來,與之而來的是莫名其妙的兩個詞彙,張愛玲,安妮寶貝,她感到困惑,這明明沒有什麼關聯性,她腦子裏就蹦出了這種詞彙。

    而且,大腦里某個部位告訴她,這和眼前的這個女人沒有關係,這個女人絕對不是這四個人名中的一個所代表的人物。記憶串了起來讓她感覺困惑,接着這幾個人的相關內容開始浮出水面來。

    然而面前這個女人的信息依舊是一片空白,它被藏在記憶的最深處,深挖深掘才可以觸碰到相關的記憶,好像是在尋寶的漫長艱險的旅程中,boss總是在最後才出現,接着出現的就是豐厚的寶藏了。她下意識地這樣想着,女人已經不見了,在廚房傳出了一些瑣碎的聲響。

    尋找線索……尋找線索……她滿臉的懵,重新走到陽台上去,外面的風異常喧囂,繼承了夜晚的狂浪,死死搖着她的身軀,她感覺自己站不穩了,腦子卻清醒了一些,她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並且在一個自己所熟知的環境裏生活。

    喀拉一聲。

    那盆弔蘭被風一個耳刮子甩了下去,掉在地上傳出微弱的卻清晰的響聲,花盆碎成一塊兒一塊兒,許琛暮被風撩起來的頭髮糊了一臉,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陌生的女人已然探頭看了一眼,將她扯回去啪一聲合上了門。

    那幾件衣服好像釘子戶一樣在繩上頑強不屈地晃晃悠悠。許琛暮特地看了它們幾眼,覺得異常眼熟,卻真的想不起來,陸瓊已然低頭抓了簸箕和小鏟子:「留在這兒。」

    &去哪兒?」

    &去把花盆收拾起來,那是瓷片,有過路車或者小孩過來,小碎片會扎破輪胎。」她的表情很是淡然,從衣架上扯了一件帶兜帽的外套裹在身上。

    &也去。」

    &去做什麼?」

    &我弄下去的!」她開始給自己頭上扣鍋,只是想跟着下去,自己獨自在這裏太慌了,冷冷清清的又不認識這裏的一切,好歹面前這個女人是活生生的沒有攻擊力的人,她覺得這個女人一定和她關係非常好,是可信的,她下意識地依賴這個女人,儘管她不記得了。

    &吧,黃色這件你的。」陸瓊頭也沒回,「沙發上的鑰匙帶上。」

    &好!」她照辦了,沒有多餘的鏟子了於是她提着鑰匙叉着兩隻手跟去了。

    一路都是陌生的,她跟在陸瓊的身後,那是個清瘦的女人,是勞累許久的那種,黑眼圈很重,但是面色很恬靜,應該是文化人,氣質是不同於常人的。

    想到這裏她又愣了愣,她也沒有見過其他人,哪裏來的對比?氣質又是什麼鬼?不過她確信了自己並沒有想錯,並將自己剛得出的自己正在慢慢恢復記憶的事情當作一個秘密竊喜一般地藏在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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