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風鈴背着陳果果騰身而起,昂着下巴對着夜空,嘶聲吼道:「我是安歸王!問天下,誰敢攔我?誰又能攔得住我!?」
她的聲音嘶啞,帶着破鑼般的撕裂,比夜梟的聲音還要難聽,依然油盡燈枯,就算沒人來攔她,也不會支撐到十分鐘後,但她全身卻透着一股子撕破黑暗的傲氣,和豪氣!
我是安歸王!
問天下,誰敢攔我,誰又能攔得住我!?
潛伏在後面的那些殺手,被上官風鈴此時散發出的狂傲,給震懾的向後退去。
「果果,媽媽帶你回家,這就回家!」
上官風鈴霍然轉身,背着女兒,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好,那我們回家,回家!」
陳果果淚水如泉水般湧出,模糊了視線,第一次緊緊的,用心的抱住了母親瘦弱的肩頭。
上官風鈴走出沒有十米,四個黑影擋在了她的面前……失去右臂,右腿折斷的上官風鈴,砰的一聲向前摔倒在地上,最少一分鐘沒有動彈。
在她背上的陳果果也沒動彈,只是緊緊抱着她的雙肩,淚水卻不再流下。
上官風鈴慢慢抬起頭時,瞳孔已經有了擴散的現象,她用還算完整的左手抓着草根,用左腳蹬着地,艱難的向前爬行,像一隻背負着房子的蝸牛,嘴裏喃喃的說着:「果、果果,媽、媽媽帶你回家,帶你--回家。」
「媽、媽!」
安歸王終於喊出了這個字眼,緊咬着牙關,伸出雙手,就像落在岸邊的魚,扒着地面:「媽,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好孩子,你終於肯叫我一聲媽了。」
上官風鈴的欣慰的扭頭,笑着看了陳果果一眼,滿臉深深的褶子,驟然綻放開來,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皺紋開,瞳孔散,人將死。
上官風鈴卻沒感覺到這些,欣慰的笑了笑後,繼續向前爬行,邊爬邊問:「果果,到……到家後,你告訴媽媽一聲,我……我好休息一下。」
「好,好,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陳果果徒勞的拔着地面,狠狠點頭,猛地一吸鼻子,趴在母親耳邊喃喃的說:「媽,媽,你休息一下吧,已經到家了。」
「好,好,終於到家了,我終於可以放心的休息一下了……唉,好累。」
上官風鈴長長吐出一口氣,向前爬動的左手,動作驟然停住,不再動。
「媽,媽,到家了,我們到家了,終於到家了,真好--你從我們家離開時,別忘了替我們關上門。」
陳果果從上官風鈴背上滾下,使出全身的力氣把母親摟在懷中,看着那個殺手,語氣很平靜,就像送一個陌生人離開自己家。
「好,我不會忘記的!」
一道霹靂劃破黑漆漆的雨夜時,那個殺手猛地舉起了軍刀,借着閃電消失的瞬間,狠狠刺向陳果果--就在這時候,高飛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怎麼了,做夢了?」
陳果果身子猛地打了個激靈,眼前的雨夜、閃電、殺手、刀光全部不見,只有汽車內冷風發出的輕微嘶嘶聲,還有高飛身上散發出的男人氣息。
陳果果緊緊咬了下嘴唇,淚水從眼角滑落,低着頭趴在了高飛懷中。
別看她是凶名赫赫的安歸王,過往殺人無數,可她終究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夢到母親為救她而死的那慘烈一幕時,再也無法承受那種母子心連的傷痛,只想躲在男人溫暖、安全的雄懷中,淚流滿面。
高飛慢慢把車子停在了路邊,右手輕撫着她柔順的髮絲,沒有說什麼。
從陳果果剛才在睡夢中那痛苦的掙扎表情,以及模糊不清的嘶聲喊叫聲中,高飛知道她做夢了,夢到她母親上官風鈴去世時的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陳果果的母親上官風鈴死在了嶺南爭差山上。
還是那個晚上,一個叫顏紅的小女人,也死在那座山上,與上官風鈴合葬在那個山洞中。
兩個從不相識的女人,為了救心中最愛的那個人,長眠於那個山洞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年了。
一年365天,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後。
這兩個生前互不相識的女人,在這一年中過得怎麼樣?
是不是在月圓之夜,會站在爭差山最高處,極目向內地眺望,希望她們最愛的人來看望她們?
高飛覺得她們會這樣,每時每刻都在盼望有人來看她們。
現在他,陳果果來了,兩個人開車一路南下,跋山涉水一天多,終於來到了嶺南伐南縣的爭差山前。
前面就是那幾座竹樓,當初嶺南軍警雙方聯手圍剿毒梟所用的臨時指揮部,一年多過去了,經歷了不知多少風雨,到現在依舊默默矗立在那兒,就像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在山腳下等候自己的孩子。
天上的月亮很亮,現在已經是接近子夜時分了,群山沉寂,但卻不時會傳來一聲野獸的低嚎,或者飛起一隻受驚的夜鳥。
去年的此時,爭差上空驚雷陣陣,大雨傾盆。
今晚是皓月當空,夜風柔和。
群山還是那些群山,竹樓還是那幾座竹樓,而那兩個女人卻已經不再人世了,這是真正的物是人非。
陳果果趴在高飛的懷中,雙肩不時的抖動着,沒有發出哭泣聲,但無言的哭泣才是最傷心的。
高飛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因為他自己的眼睛也早就發紅,浮上了水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面一座竹樓上有手電光晃了下後,高飛才拍了拍陳果果的後背,柔聲說:「果果,不要哭了,其實該高興才對,因為我們來看她們了。」
陳果果沒有吭聲,雙肩抖動的更厲害了。
傷心到極點的人,在被人勸說時,會感到更加的傷心。
「果果,你總是哭的話,會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好。」
高飛看勸說不了她,只好用別的方式來提醒她不要過度傷心。
天底下沒有哪一個母親不疼愛孩子的,尤其還是在懷孕期間,如果有人告訴孕婦,說吃飯會造成胎兒智商低下--相信當母親的差不多就會考慮要絕食了。
所以聽高飛說過於傷痛會影響到孩子,陳果果這才怵然驚醒,趕緊拿起他衣襟擦了擦淚水,重重吸了下鼻子抬起了頭,看着前面的竹樓,鼻音很重的問道:「到了嗎?」
「到了,兔子他們已經在前面等了。」
高飛遞給她幾張紙巾,重新啟動了車子,駛向了竹樓那邊。
高飛這次與陳果果一起來爭差祭奠顏紅倆人,當然得帶着兔子。
話說兔子哥可是當地土著,從小就兔子般的在這邊群山中轉悠,根本不必擔心會迷路。
在幾天之前,高飛就派兔子趕來嶺南,準備他祭奠紅姐倆人的一些必需品了。
跟隨兔子一起來的,還有薩拉娜,李德才、陳大彪三個人。
現在這四個人,被天涯集團員工稱為是飛哥手下的四大金剛。
四個人的本事都不大,可經過這一年的磨礪,都證明他們對高飛是相當忠心的。
車子緩緩停在了竹樓下,兔子搶先一步拉開了車門,低聲叫道:「飛哥。」
「嗯,你們早就來這兒等着了吧?」
高飛嗯了一聲,抬腳下了車子。
「前天就到了。」
兔子隨口說了句,轉身用手電照向竹樓上,說:「東西都在那上面。」
高飛抬頭看去,就看到了一個食盒,還有一箱酒,一些燒紙,紙錢之類的。
「你去找過那個地方了吧?」
高飛靠在車頭上,點上了一顆煙。
他讓兔子等人提前三天來這兒,除了要準備這些祭奠亡魂的祭品外,最主要的還是讓他們找到紅姐她們安息的那個山洞。
山洞的具體位置信息,是陳果果提供的。
兔子不愧是當地土著人,根據陳果果所說的大致方位,在深山中找了不到半天,就發現了那個山洞,並提前清理了一下洞口的那些雜草之類的。
「找到了,距離這兒大約兩個小時的路程。」
兔子回答說。
「好,那我們就出發吧,時侯也不早了。」
高飛抬頭看了眼墨蘭的好像寶石一半的夜空,把煙頭彈了出去。
李德才、陳大彪倆人,馬上上樓把食盒等東西抬了下來,兔子拿出一把開路用的砍刀,與薩拉娜走在最前面,轉過竹樓向東南方向走去。
按照民間的某些風俗,在給已故長輩上墳時,基本都不會超過下午三四點鐘時分,而且懷孕或者來例假的婦女最好也別去。
這裏面是有說法的,先說婦女的事情:來大姨媽的婦女,在某些觀點中來說是很污穢的,容易引起墳地里某些髒東西的共鳴,對婦女產生壞的影響。
同理,墳地無疑是死人的世界,陰陽兩隔的地界,鬼門關的前沿,陰氣最終,鬼祟不乾淨的東西也最多,很容易會對孕婦肚子裏的胎兒,造成一定的傷害。
(多年前曾經聽過這樣一個傳說,說有個孕婦在清明節傍晚時從荒墳前經過,結果一個冤死的鬼魂,就入侵了她身體裏,附身在了她孩子身上,形成了鬼胎--就是民間傳說,別當真,但民間的確很忌諱懷孕婦女上墳的。)
至於上墳時間不能超過下午三點,因為在從這個時間開始,陽氣就會越來越衰弱,陰氣越來越旺盛,直到凌晨兩三點時分,都是不適合上墳的。
現在正好是深夜十一點,兩個小時後恰好是凌晨一點,可以說是陰氣最盛的時侯吧,再加上陳果果又有孕在身,的確不適合這時候去掃墓。
不過高飛跟陳果果才不會在乎這些,這倆人手上都沾染過太多的鮮血吧,就算爭差山中有冤魂,可也不敢招惹這倆凶人的。
高飛牽着陳果果左手,跟在兔子等人後面,繞過竹樓走進了叢林。
「飛哥,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一行六人走了十幾分鐘後,兔子忽然走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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