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很多不甘心離開這個世界的人,總是期望能多呼吸一口空氣那樣,去年的冬天也是這樣。
在驚蜇的春雷沒有響起時,冬天依舊留戀這個世界,死死抓着春風的尾巴,在二月初二第七天時,仍舊獰笑着來了一場大雪。
大雪紛紛揚揚的從天空中落下,很想像去年那樣,在為大地披上一層銀裝後,把那些邪惡掩蓋住,努力讓這個世界變的乾淨一些。
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的,雪花落在地上後,很快就變成了水,被車輪、腳步碾壓過後,反而弄得更加髒了,尤其是車輪從半凍不凍的積雪上碾過時,會發出讓人心煩的灑灑聲。
邢雅思倒是聽不到這種討厭的聲音,卻能看到車子駛過後,被車輪濺起的黑色雪水,狠狠的摔在地上,濺在別的車身上,或者行人的褲腳上,很難看。
「這終究不是你們的世界,無論你們怎麼努力,都註定是徒勞的。」
邢雅思輕輕嘆了一口氣,把看向窗外的目光縮了回來,看向了咖啡廳門口。
剛才她就看到一輛小奧拓停在咖啡廳門口了,有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高個頭女孩子從上面走下來,她卻沒有着急看那張臉,因為她知道很快那個女孩子就會坐在她對面。
穿了一件黑色風衣,棕色高腰馬靴的荊無艷,身材看起來比平時更窈窕一些,尤其是成為女人後,她走路時隨着腰肢的晃動,總能盪起女孩子才沒有的風情。
無論多麼糟糕的天氣,荊無艷都會戴着個大墨鏡來擺酷,必要時還會點着自己的鼻子,問別人知道她是誰不。
這次荊無艷還是像往常那樣,走進咖啡廳後依舊戴着墨鏡,發現有男人在偷偷,或者光明正大的看她時,就會回看回去,一動不動的像神經病,直到把人家看的挪開目光後,這才得意的撇一下嘴角。
還是那樣的跋扈,飛揚,還有些可笑。
只是,當她走到邢雅思面前坐下來,摘掉臉上的大墨鏡時,臉色看起來卻憔悴了,消瘦了很多,卻顯得那雙眼睛更加的大了,目光也變的深邃起來,少了以往的幼稚。
女孩子成為女人,就是一個蛻變的過程,不僅僅是身體上,更重要的還是本身氣質,尤其是精神上,變的複雜了很多。
邢雅思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抬手沖吧枱那邊擺了一下。
很快,服務生就走了過來,為她們呈上了咖啡。
「拿鐵,我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牌子的咖啡,就點了大眾化的。」
邢雅思拿起小勺,從旁邊的玻璃杯內舀起了幾塊冰糖,問道:「加糖嗎?」
「我喝咖啡從來都不挑剔是什麼牌子的,只要是咖啡就成。」
把手腕上的小包放在桌上後,荊無艷才回答邢雅思的問題:「算了,喝咖啡喝的就是那種苦澀味道,這樣才真實。我總覺得苦澀過後,應該就是甘甜的回味。」
邢雅思笑了笑,把糖塊放在自己杯子裏,輕輕攪拌着,岔開了話題:「你以前經常來這家咖啡廳?」
這家咖啡廳的名字叫荒島,一個很頹廢的名字,不過卻很受許多自以為懷才不遇的年輕人喜愛,再加上老闆別出心裁的裝潢佈局,無形中就能營造出一股子落寞,跟窗外殘雪的世界很相配。
邢雅思是第一次來荒島咖啡廳,荊無艷約她來這兒的。
「來過幾次,覺得氣氛還不錯,覺得總能在這種環境下品味到真正的人生。」
荊無艷很沒氣質的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就像往常那樣,懶得跟人寒暄什麼:「邢雅思,你知道我為什麼約你來這兒吧?」
邢雅思淺淺抿了口咖啡,搖了搖:「不知道。」
「虛偽。」
「有時候,虛偽就是為了不傷害別人。」
「你覺得你傷害了我?」
荊無艷冷笑,雙眸微微的眯起,嘎聲問道:「就憑你,就能傷害我?」
「我沒有傷害你,更是從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面對咄咄逼人的荊無艷,邢雅思依舊淡定:「像你這樣優秀的女孩子,只能自己傷害自己,那也得學心甘情願的情況下。」
荊無艷的嘴角抽了幾下,眼神黯淡了下來:「你說的不錯,就是我自己傷害了自己。如果那個晚上,我沒有答應唐鵬的話,我就不會被傷害。」
邢雅思在去給唐鵬送請柬的那個晚上,荊無艷在場。
就是她走了後,情緒一點也不正常的唐鵬,佔有了荊無艷。
荊無艷是個很傳統的女人,以為她既然跟唐鵬發生了那種關係,那麼她就只能嫁給唐鵬,成為她的妻子。
同時,她更是固執的以為,唐鵬也只能有她一個女人,所以才會攆走潘冬冬,結果才跟唐鵬發生了矛盾。
無可否認的是,依着荊無艷的行事作風,就算唐鵬很不滿她攆走潘冬冬,她也會嫁給他,成為他唯一的女人。
只是就在她哭着離開雲霄閣會所,回到家裏的那個晚上,她父親卻跟他一番長談--父女之間的那次談話,徹底改變了荊無艷的人生命運:她得離開唐鵬。
最起碼,她不能嫁給唐鵬。
因為唐鵬只能娶一個女人做妻子,那就是邢雅思。
暫且不管唐鵬跟邢雅思的感情關係怎麼樣,單單從某種利益上來說,他都得娶她。
唯有唐鵬娶了邢雅思,才能像是給野馬套上了籠頭,讓她不外出禍害無辜人。
唐鵬必須要迎娶邢雅思,這是一種利益上的交換。
塵世間,所有事情一旦跟利益扯上關係,都會變的骯髒起來,就像賣笑的小姐,不管她打扮的有多清純,那個啥時欲拒還迎,都無法改變她用身體換錢的現實。
荊無艷特別討厭這種交易,尤其是當這種事落在她頭上時,她覺得自己純潔的愛情被玷污了,肯定會跟父親大哭大鬧,要死要活的嫁給唐鵬。
你的幸福,好多人的生命,這兩條路你選擇一條。
要認真選擇性。
因為你一旦做出了選擇,我就全力以赴的幫你,不惜任何代價。
這是父親在考慮很久後,才語氣沉重的說出的話。
當時,荊無艷本能的張嘴就要說她要幸福,可在呆愣半晌後,就一頭撲倒在了炕上,痛哭失聲。
她相信,父親並沒有騙她。
如果她非得要唐鵬的話,父親就會抗住來自各方面的壓力,來促成他們倆人走到一起,不管別人的死活。
如果荊無艷是個自私的人,她不會考慮這些。
她雖然幼稚,在某些事情上智商低下,可她卻是個非常善良的孩子。
「在我做出決定之前,我就告訴自己,下輩子一定做個惡人,不要善良。因為我發現,善良的人總是會吃虧的。」
荊無艷笑着,端起咖啡杯放在嘴邊,看着邢雅思:「你贏了,祝福你們能幸福。」
邢雅思沒說話,只是拿起咖啡杯,跟荊無艷輕輕碰了一下,就像喝酒那樣。
放下杯子,荊無艷又不甘的問道:「我只是很納悶,你覺得你用這種方式得到唐鵬,你們以後就會幸福嗎?」
邢雅思笑了下,看着濃稠的咖啡輕聲說:「荊無艷,你根本不知道,在你認識唐鵬之前,我們倆人就像兩根藤條那樣,緊緊纏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了。」
「我聽我爸說,你們是敵人。你是個妖女。」
荊無艷說:「唐鵬必須得娶你,就是換取你能夠改邪歸正。假如我要是娶了你,你就會喪心病狂的去危害別人--這種情況下,你們能產生真正的愛?」
「從我懂事那天開始,我就不願意說這個『愛』字,因為我覺得這個字,絕對是最虛偽的一個字,我只相信感覺。」
邢雅思回答說:「我跟唐鵬在一起時,心裏特別的安寧,平靜,而且我也能從他看着我眼神中,感受到他對我的感情--你爸說的沒錯,如果我被唐鵬拋棄了,我就會喪心病狂。一個從小在那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女人,假如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想不瘋狂都不行的。」
「你,究竟能給大家帶來什麼好處?」
荊無艷咬了下嘴唇,問道。
「我能……」
邢雅思說到這兒後,猶豫了下才說:「只要我不給大家帶來災難,這就是好處,對不對?」
看荊無艷雖然眼底深處帶着絕望,憤怒,可還是不忍心把事實告訴她。
邢雅思覺得荊無艷是個特純真的女孩子。
現在這個世道,這樣的女孩子很少了,不該讓她知道那些骯髒的事。
哪怕是傷害她,讓自己被她怨恨,也不能破壞塵世間最後一點真正的人性美。
誠然,離開唐鵬的荊無艷痛苦,痛苦很長時間。
但再長的痛苦,再深的傷痕,也總有一天能癒合,遠遠比被毀掉好很多。
看出邢雅思欲言又止後,荊無艷好像明白了什麼,淡淡笑了下站起來:「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要告訴你,我要走了--如果你不出現什麼意外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回來。」
邢雅思沒有站起來,只是抬頭看重她,沒有問她要去哪兒:女人在感情上失敗後,一般都會選擇遠離。
至於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邢雅思也很清楚.
荊無艷這是在告訴她:你要是出意外死了,我還會回來找唐鵬的!
「希望你有機會能回來。」
邢雅思只能這樣說。
荊無艷再次笑了笑,戴上大墨鏡,拿起手包,轉身就走:「我買單,算我請你。」
邢雅思沒有爭,荊無艷是個單純且有驕傲的女孩子,哪怕已經一敗塗地了,她依然努力的尋找屬於她的自尊。
「還有就是。」
荊無艷走出幾步後,卻又想到了什麼:「在我來之前,我聽我爸說,你那個叫燕東吳的哥哥,在高速公路上出車禍了,死得很慘。」
邢雅思雙眼只是微微眯了下,卻沒說什麼。
荊無艷問道:「你不傷心?」
「我都已經忘記燕東吳是誰了,為什麼要傷心?」
邢雅思淡淡的說。
「那就好,我的確不如你。」
荊無艷笑了下,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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