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073 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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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擇不再遲疑,立即應道:「那你就看好了,我一子拿下你的最後領地!」

    他也不在乎因為換弈手,自己現在的那些優勢其實全是得自林杉上半場的步步為營,自己所謂的「最後領地」其實正是自己折騰出來的。他只是頓時就面色得意起來,心想這下自己可以穩勝,既能在精神上圓滿一次,又可以有理由與林杉再戰一盤。

    只是令他萬分驚詫的是,他一子落下,接着前面幾手落子造起來的勢,給對手棋陣造成了極強的衝擊,但卻沒有如他所言,真正做到憑一子拿下對手所有陣地。

    林杉仿佛早就於心中琢磨好了落子之處,在吳擇落子後,他並沒有思考太久,即身形略微前傾,一直攏在袖子裏的手探出,拈一子擱下,然後就又收回衣袖裏去了。

    吳擇看了看棋面,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不僅自己沒有達成剛才那句狂言,此時受林杉這一步棋,雖然對方的劣勢未完全逆轉,但殘朽的陣勢仿佛被剔剮掉一截,使得一組棋子隱隱有了生機。

    蜈蚣腿多不頂用,蠍子一尾毒死人。

    望着吳擇在驚訝之餘,仿佛又要進入那種漫長的思索之中,林杉忍不住說道:「落子太慢了也不好,你的對手有時間將你思考的佈局看破。棋陣斂含天機算式,但也有一些深諳此道的軍官,面對兵陣可比棋陣多變,遲疑可能就是錯過機會。」

    吳擇擺擺頭怔然道:「莫催,我就快來了。」

    林杉慢慢舒了口氣,然後伸手拈一子擱下。便站起身來。

    吳擇疑惑道:「我還沒落子呢?」

    林杉含笑說道:「不論你接下來落子何處,總之你也只有那幾個位置可選,我也同理,誰先誰後對結局的影響甚微。你繼續,接下來怎麼落子,我那一子落處都不會改變。」

    「別走。」吳擇雖然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仍不肯放鬆。連忙叫道:「誰叫你讓我。剛才我們可說好了,如果這盤我勝了,你要再奉陪一盤。」

    「你總得讓我喘口氣吧。」林杉一臉的無奈。「只是暫時離開一會兒。」

    吳擇望着林杉離開石桌旁,目光隨着他的走動而轉向,接着他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並未出聲打攪他們手談的陳酒。

    他微愣之後便心下瞭然,不再多言。背對着那正互相走近的一對人默默坐回棋桌旁,視線重新融入硝煙瀰漫的棋子戰陣中。

    走出陰涼的松蔭。走向漸趨耀眼的陽光下,林杉望着對面也正緩緩走來的纖素女子,微微一笑說道:「你來了,怎麼一直站得那麼遠。也不提示一聲?」

    陳酒溫聲細語說道:「其實我也才剛到,怕打擾到你們。我知道吳先生下棋時最喜靜,怕他生惱。」

    剛才在松蔭下看他還不覺什麼。此時他走近過來,站在陽光下。就見他臉色依然有些蒼白,陳酒只覺得有些心酸。前段日子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血氣,只一天工夫折騰掉了大半,過了這幾天也沒收回來多少。

    「吳醫師今天心情確實不怎麼好,因為一上午的工夫他已經敗了四盤,倒不是有誰打攪到他的緣故。」

    看見林杉行至眼前頓足,陳酒已經不想理會下棋的事情了。她握住林杉一邊小臂,將他攏在袖子裏的手抽了出來,用自己的手掌心貼了貼,然後她未及拂掃的雙眉就微微蹙起,幽幽說道:「這吳先生也真是個大意的人,一入棋境就丟魂了麼?這時節還未入夏,濃蔭地里涼風陣陣,哪能久坐?」

    她的話剛說到這裏,就見不遠處正沉思着棋招的吳擇忽然回頭叫道:「想了三步棋,全是和。和局怎麼算啊?」

    林杉正要回答,忽然就覺得腕部一緊,原來是陳酒拉着他的手要把他拽走。

    他略生遲疑,轉瞬又是釋然,並不理會背後不遠處等着他回復的棋痴,只任隨眼前這情痴緊握的力量,一併小跑出了東角院。

    直到停下腳步,陳酒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實在有些過於大膽了。

    但當她對上那雙也正看過來的明亮眼瞳,她頓時又覺得,剛才那片刻工夫里的肆意,實際給人多麼美妙而暢快的感受。

    真想總能像這樣,隨時都握得到你的手,我牽着你到哪裏,你都願意跟着我的腳步到哪裏。

    陳酒默然在心裏這樣一字一句想道。

    林杉一直靜靜看着她,能明顯觀察到,她雖然離開居所靜心休養了幾天,可眉眼間仍然挾着倦怠與憔悴。即便是在她微笑着的時候,那笑意也未完全舒展開來。

    如此對視了良久,終是林杉先一刻出聲,打破了這種如沐溫水的寧靜:「在想什麼?」

    陳酒當然不會將剛才自己心裏的想法說出來,愣神了一瞬,她只埋怨道:「還不是在憂心你,都不知道小心照顧好自己。」這話說罷,她就握着他的手呵了口氣,然後搓揉起來。

    或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自從幾天前廚屋裏那件事情過後,再到面對林杉的時候,她已長了許多主動。

    「冰融雪消春意正濃的時節,這些許的寒涼只是掠膚即過,你憂慮過重了,這樣對你也不好。」林杉習慣性的出言反勸。

    不過,在最近這幾天發生的一些事裏頭,他固有的一種心境也起了些微變化。念頭微轉,嗓音一揚,他喚了個侍衛近身,吩咐了幾句。沒過一會兒,那侍衛便捧着一件袷衣回來,他自己撐袖着衣,又理了理襟口,然後看向陳酒微笑說道:「你看,其實我不論學什麼都是很快的。」

    陳酒見狀先是微怔,旋即忍笑說道:「學得快,忘得也快。」

    「有麼?」林杉聽得此話,眼中少見地流露出一絲無辜表情。又逗得陳酒樂呵綻笑。

    話說到忘性快,陳酒忽然想起來,她來這兒是有一件事要告訴林杉的,連忙斂了笑容,將剛才在客棧里遇到的那個書生的全過程仔細講述了一遍。

    林杉尋找師弟岑遲已有十多年光景,一直尋不到準確蹤跡。此事歷時頗久,陳酒也知悉了一些。因為她以前在京都耳目頗廣。林杉也曾委託憑倚她的眼線在京都尋找過一段時間。對於在客棧里見到的那個陌生書生,陳酒有極大的疑心,懷疑他就是林杉要找的那個師弟。

    本來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於這個推測。可那陣如霧如雨的落花模糊了她的視線,卻將那書生的行動舉止輪廓給映得清晰起來,那是一種與林杉的某些舉止習慣極為接近的氣質,很有可能就是他與林杉同坐同食、同師同習了數年而打磨出的結果。

    而如果不看那疑似岑遲的書生正面臉龐。只看他策馬奔突的背影,更是像極了十餘年前弱冠年紀的林杉剛來京都的時候。這種像不是指體貌特徵。而是行為習慣上的一種特徵。

    這就仿佛是行伍多年的老兵,即便命其卸甲混入農夫隊伍里,他肩上扛着的弓箭變成了犁具,手裏握着的長槊變成了一把鋤頭。但他腳下邁開的步寬,走路時雙肩與腰背的姿勢,仍然能映出行軍踏步的模影。

    岑遲不是軍旅出身。但他是北籬學派傳人之一,這個古老學派的規矩十分苛刻。在這個學派待上幾年,無論是學識還是舉止習慣都會比較明顯印有這個學派的痕跡。

    林杉聽完陳酒的一番推測,神情頓時也鄭重起來。看來他此時心裏的推斷與她接近一致,但也因此導致他的心緒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陳酒注視了他片刻,忍不住小聲問了句:「有什麼棘手的地方麼?」

    林杉並不直接言明,只是緩慢說道:「其實在去年我的傷勢大體好轉之時,就收到了我那師兄從京都遞來的秘信,知道師弟他準備去川西附近尋我。依你剛才所言,那個帶刀的青年無疑應當是相府十家將的頭兒,姓高單名一個潛字。至於那個道士模樣的人,你不認識,我卻大致能猜得,應該是北籬學派偏門的傳人。」

    早在三年前林杉返回京都的時候,就對相府以交友為名養的那一宅子隱士異人起了份心思,至如今調查了大半,相府十家將的資料當然最先獲得。

    按律例,京官可以養一定名額的私兵護宅,這也是因為前朝末年動亂的局勢所造就的規則,遺留至如今暫時還未有整改舉措。不過,這些私兵的詳細資料當然是要在京都府和兵部雙向備檔的。

    通過統領府那邊權力的干預,林杉要查誰家養了哪些私兵是很容易的事。相府是他重點留意的地方,他當然反覆瀏覽過那十個綜合能力不弱的家將的資料,包括他們的畫像。

    對於這一點,陳酒當然也知曉,所以見林杉能夠輕鬆指明她剛才在客棧庭院裏見到的那個青年刀客的名字,對此她並不如何驚奇,她奇的卻是那目光如電的中年道人。

    怎麼又見着一個北籬學派偏門傳人?

    遙想前幾天,剛剛離開的老藥師廖世也是北籬學派偏門的傳人。

    似乎這個學派的傳人並不少,那個硌應人的規矩卻為何只牢牢箍在林杉頭上?

    陳酒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旁敲側擊了一句:「其實你的同門師兄弟還真是挺多的。」

    「你說的同門,指那個道人?」林杉看向陳酒,面現一絲訝然。

    陳酒與他對視,雖然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神明顯是在問:難道不是嗎?

    林杉輕輕搖頭,說道:「偏門傳人就是師門旁枝,並且枝椏散開出去以後,就不再回歸北籬派系的主幹了。今後我與這些旁系的傳人或許會有交集,但能以門規約束或者干擾的地方幾乎為零。」

    對於師門學派之事,他從不與外人提及,但今天面對陳酒,他卻有一些話想略作說明。斟酌片刻後,他慢慢又道:「我的師承學派一代只傳兩名正式弟子,這兩名弟子在學成之後會進行學派對內修訂的智藝比試。其中勝出一人掌管離子令牌,使用學派所有資源,並且不再受學派規定的限制。另一名弟子則坐守學派,不可輕易外出活動,留守的任務就是教出下一代的兩名弟子,如此接續傳承,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

    剛才我說那道人是北籬學派偏門傳人。是因為只有在同屆比試中敗陣的那名弟子。攜領傳授門人的資格責任,他所傳下來的弟子才可算是北籬的主系。至於同屆比試勝出而承接離子令牌的那一位,他當然也是可以收徒的。並且他的門人弟子可以不限人數,但卻不再算是北籬學派的主系傳人,無資格參與獲取離子令牌的比試,就屬於旁系。」

    陳酒微蹙着眉。這番關於北籬學派內部結構的講解,她還是第一次聽林杉提及。一時間既覺得新奇,又聽得她滿心混沌。她努力將林杉說的這些一字不漏的在自己心裏又迴轉分析了一遍,然後她就揉着額頭慢慢說道:「一代只傳兩個弟子?那萬一其中一人遭遇不幸可怎麼辦?這樣苛刻的規矩,居然能傳三百多年。真是個奇蹟。」

    林杉聞言微微一笑,說道:「像我這一代的北籬門人,還未通過智藝比試。就離開師門四處行走,也屬於二十二代傳承以來的唯一特例。至於你說到的那種意外狀況。若非離開師門學派的保護範圍,在外頭遭遇了什麼惡勢力的攻擊,斬身致死,倒絕不會有無端夭折的情況發生。何況師門學派的主系弟子都是必須習得一定武藝的,尋常匪類都奈何不了。」

    陳酒似乎忽然想起了些什麼,笑着說道:「你的師門應該擅長許多本領吧?老藥師雖然是偏門傳人,但追溯上去,他也是某一代離子令牌掌管者的弟子,所學藥道的本源還是來自北籬學派。如此說來,北籬學派的主系弟子雖然少,可除了習有武藝自保,也不太可能突染疾病夭折。」

    林杉含笑點頭,並未再細說什麼。關於北籬學派的結構,他暫時只願意對陳酒說到這一步——或許此生他只會有這麼一次對她言及師門。

    此時陳酒已經完全理透了林杉剛才的那番講解,她心裏有某種好奇心漸漸調領起來,忽然疑惑道:「不對,你說北籬學派一代只有兩個主系弟子,可是你好像除了一個師弟,還有一個師兄,這就是三個人了。」

    在這話剛剛說完時,陳酒就看見林杉臉上的微笑凝住了,她心下微驚,又輕聲探問:「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是與北籬學派無關的人,會這麼說再正常不過。」林杉目光垂落到地上,沉默了片刻,然後他的目光才重新抬至陳酒臉上,表情已經變得極為認真起來,他說道:「酒兒,我要你承諾一件事。」

    陳酒怔了怔神,因為林杉幾乎從未用這種沒有選擇餘地、毋庸置疑的語氣強要她答應什麼。

    但她沒有過多猶豫,很快點了點頭,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已然一片鄭重神色。

    「你記住,我只有一個師弟,卻沒有什麼師兄。如果非在必要環境裏,連我那師弟的資料,你也半句不可提及。」說完這話,林杉忽然又嘆了口氣,語氣輕緩了許多的道:「這是一個秘密。」

    「我記住了。」陳酒認真點頭許諾。

    直到今天,聽林杉主動言及他的師門學派,說到那些苛刻的規矩,比前幾天老藥師廖世透露的那些信息更為仔細,陳酒才深切明白,為什麼這個學派如此低調,幾乎全然隱世。

    若非如此,一代只納兩個弟子,是很容易斷代的。

    但這個時運悠遠的學派一直能以此規矩延續了數百年,即是沉默着卻以最具說服力的方式證明,這種規矩是有可取之處的,並且這種規矩絕難有絲毫被扭轉改變的可能。


    雖然她現在還不太明白,為什麼北籬學派不多招弟子,同屆弟子永遠只限定兩個人。

    但她只需要清楚一件事,足矣讓她守諾於林杉。關於這條規定,若讓有心之人獲取,林杉與他那個久不見蹤跡的師弟就可能會有危險。而如果林杉剛才所說的那個「秘密」被泄露,那麼連帶着他那位師兄。恐怕更是難逃災厄。

    然而她並不知道,林杉言及的「秘密」二字,除了包含她推敲所得的這些,還真的兼含另一重隱秘。不過,還好她尚未想到這麼多,否則她心裏燃起疑惑,林杉卻未必肯繼續解答。徒增心頭困擾。

    默然思索了片刻。林杉便收起思緒,不再就此話題多說什麼。但他準備親自去那客棧看一看,就召了兩個隨侍。與陳酒一起離開了居所。

    兩個隨侍,一個是跟隨林杉最久的江潮,另一個是在前幾天那件事裏獲得林杉特別留意的山良。這二人無疑都是忠勇之士,但山良的觀察力之細微敏銳。更令林杉為之欣賞,並已經起意栽培。

    這二人先一步進入客棧。片刻時間過去,一粒石子從某間屋子的窗戶里彈出,落在地上。站在大門口的林杉見此一幕,這才從容邁步進了客棧的院子。然後朝石子彈出的那間屋子走去。

    山良等候在那間屋子裏,江潮則不見身影,但聽客棧里變得一片安靜。走在林杉身側的陳酒大抵能推敲得出,這個忠烈無匹的侍從去了客棧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

    見林杉走進來,山良只是微微躬身行下屬禮式,並不多言一字。

    林杉也只是點頭示意,然後他就在這間屋子裏慢步行走起來。貼着四邊牆走了兩圈,視線也由之掃視兩圈之後,他才看向山良,輕聲說道:「三個人是住在一間房子裏麼?」

    山良立即搖頭回答道:「是各住一間。」

    「指給我。」

    ……

    去了侍從山良指的另兩間客房,林杉步入其中,也是挨牆行走了兩圈,沉默着將屋子裏所有事物盡數掃入眼底,然後他就默然出了屋舍。

    站在幾間客房四環的小庭院裏,林杉的目光落在那一樹開得將敗的鈴花上,然後視線略微下移,看了一眼樹下的落花,忽然側目說道:「你們就是在這裏碰面的吧?」

    與他並肩而立的陳酒當即點點頭。她也已經觀察到,地上落花的痕跡,隱約顯示出兩道空缺。正是因此,林杉才有依據判斷,這兩個位置站過人,並且停頓的時間還不短。

    遲疑了片刻,林杉又問道:「他還有沒有說過別的什麼話?」

    剛才在居所里時,陳酒已經將她在客棧與那疑似林杉師弟的書生碰面的全過程都講了,但惟獨沒有提及書生問的那個問題,因為那個問題有意無意間涉及到了她心裏的某項未定抉擇。

    此時林杉也是無心問及,但陳酒陡然聽他這麼一問,神情不禁微微一怔。

    猶豫了一會兒,她終於還是告訴了他,那書生問的那個有些奇怪的問題。

    「摘花的方式有幾種?」林杉輕聲將陳酒轉述的這個題面念了一遍,這本來是那書生問陳酒的問題,此時他重複念出的語氣,則仿佛是在問他自己。同時,他臉上也現出較為明顯的疑惑神情。

    待他默然思索了片刻,陳酒如她所預料的那樣,聽他又問道:「那你回答他了麼?」

    「我的回答是……」陳酒話至半途忽然轉向,「……難道不是一種?」

    「你的回答不算有誤,但……」林杉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微微一笑說道:「我的這個師弟,有時做事會不擇手段,所以許多疑難在他看來,都不是只有一種解決途徑。」

    不擇手段這個詞,多少有些貶義。聽林杉對他唯一的師弟用了這個詞來形容,陳酒臉上浮現出微訝神情。

    「他問你摘花能有幾法,問的可能不是摘取的過程,還是摘獲的結果。這樣一來,方法可就多了。」林杉仰頭望着滿樹隨微風搖曳着,如一排排小鈴鐺,但卻不能真發出聲音的鈴花,悠悠說道:「師父贈他單名一個『遲』字,就是希望他行事都能稍緩些性子,另外也是想讓他多存些慈念。」

    他將目光從花樹上挪開,再次投向陳酒,慢慢又道:「不過,我倒真有些琢磨不透了,他出於什麼念頭,會問你這個問題呢?若非我對他的了解,這個問題問得可真白痴。但他明明智慧異秉,是個天才。」

    又聽林杉說他那師弟問了個白痴問題,陳酒當然知道他不是真有貶低的意思,於是聽這話只覺有趣,不禁莞爾。

    林杉也是微微一笑,但笑容里卻又蘊着些許疑慮。

    「回去了。」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散開,攏袖朝客棧外走去。

    ……

    對於與陳酒偶遇一面的那個書生。林杉對其身份的推斷依據雖然只有陳酒的描述。以及客棧里留下的些許痕跡,可實際情況卻大致相符,只是他缺了一個機會親眼見證。

    那布衣素服的書生正是林杉的師弟岑遲。他在三年前離開京都,一路找去了川西。在川西周遭遊走了兩年以後,又找到了北邊。

    他本來沒有多少信心能在北地找到林杉,因為這片地方太廣闊。可人煙稀少,卻又匪類不少。他不太可能在這片地方逗留多久。回來到這個小鎮停歇休整幾天,也是隨機而遇,他更不會指望能在這裏找到師兄林杉。

    但世間之事,許多時候往往就如此存在着諸多變數。不是所有變數都會使人收穫。但亦不是所有的相逢,結局都只是失去。

    在看見陳酒的臉龐、並確定她實是東風樓那位九娘的時候,岑遲的心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也許多年以前。當他牽着驢回京路過東風樓前的街道時,樓上才剛剛起身、神情慵懶的九娘並未留意樓下熙攘路人中普通的他。但他卻記住了樓上倚窗發着呆的她。

    倒不是因為一見傾心的悸動愛慕——與林杉一樣,長自北籬、學自北籬的岑遲在入得師門學派開始,每一天都會兼修清心意念,數年的持續學修,自然有了一種忽略美色的自持——岑遲會記住九娘的模樣,還是因為他一心尋找的師兄。

    岑遲剛剛逃離北籬學派的那十餘年,林杉一直沒有停止對他的尋找,但卻又一直沒有收穫,導致這樣結果的原因,除了是因為岑遲在故意避開林杉,也因為他時刻掌握着他這師兄的大致所在,才能避得那麼悄然無痕。

    這對師兄弟之間的這種掌控與躲避的關係,雖然有些奇怪彆扭,但一直能維繫下來,然而這種維繫卻在三年前斷裂了。

    直到此時,岑遲才有些慌了。

    他一直避之不見的師兄,終於不再來找他了,並且仿佛徹底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他終於感到了懼怕與孤獨。

    在那種彆扭的牽繫突然被斬斷之前,他都未曾想過,自己在精神上對師兄的依賴居然這麼強烈。

    三年前,當他得知林杉死訊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然而林家老宅里的濃煙烈火令他靠近不得,他無法親眼確認,這使他心裏一直懸空着一處,但也因此,他心裏才又一直忐忑拎着一絲希望。

    在尋找師兄的這三年時間裏,岑遲幾乎把川西每一寸土地都走過,也極為隱秘的寫過幾封信回京都,數度盤問他那做着假和尚的大師兄,仍然沒有結果。

    在川西待了兩年多,那裏的環境風景他都看膩了,考慮南昭北防軍方里有不少林杉的熟人,他才起意往北走一圈,沒準能搜得一些線索。不料北大營還未到,在路過這處小鎮時,竟讓他發現一絲線索。

    三年前林杉出事之後,東風樓的大管事九娘緊接着就避世隱居了。淺水過客看待此事,只以為她煩膩了歡場生活,對東風樓的舊事知道得多一些的人,則可能猜測她是因為傾慕之人的死去而冷淡了活着的信念。

    而對於這兩種觀點,岑遲一條也不信。

    因為他近乎偏執的認為,林杉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死了呢?陳酒這個女人,也絕非那麼的脆弱。即便這個女人可能難逃情劫,心死憔悴漸漸凋零,但這個過程絕不會快得只有一個月!

    何況在林杉的死訊傳出後的一個月里,岑遲還挑實際悄悄觀察過這個女人,只覺得那時候她雖然眼含悲戚,但還沒有明顯的死心頹喪的跡象,她已然還能管理好東風樓的日常事務。

    苦尋了三年,如今岑遲雖然還沒有真正找到他的師兄,但總算有了一點成績,先證明了自己在三年前心裏所堅持的一個假設。

    岑遲端坐在茶棚下,默然將腦海里這些或舊或新的頭緒理了理。然後他就心情愉快的挑了挑嘴角。

    「你這樣子,看起來可不像是個趕遠路累了的人。」

    一個清濯的聲音飄入耳中,是那個雲眉木簪道修模樣的中年人在對面坐下。

    面對此人,岑遲收起臉上微笑,淡淡說道:「他人呢?」

    岑遲話里的這個「他」,指的是同行的那個帶刀青年。

    「餵馬去了。」道人並指端起擱在面前糙木桌上的粗瓦盞,先淺啜潤唇。似乎是嘗了嘗盞中茶湯的滋味。然後才二次仰脖飲盡盞中渾濁茶汁。

    如遙隔百里外的林杉所估摸的那樣,這道修模樣的中年人確實是北籬學派的偏門傳人方無。雖為北籬學派的旁支,但方無所學所長與岑遲相去甚遠。除了吞雲吐霧臥雪食露的養生延老訣,方無還痴學於占星卜卦,自稱術士。

    岑遲與方無早年就在丞相府認識了,但起初只是認熟了臉。並無多少實際交集。是後來岑遲的大師兄搭了把手,使他們相互之間認識對方真正身份。再才交往得密切起來。

    在川西尋找師兄的旅途里,雖然結果仍舊渺茫,但不可否認,方無幫了岑遲許多事情。這二人雖然師門隔了幾代。彼此在年紀上也隔了幾十歲,但在這兩年多的跋涉同行過程中,兩人實際上已經結下一份深厚的情誼。

    只是。與他們同行的還有第三個人,對於這個來自相府的同伴。岑遲與方無則是意念一致的保持着極高的防備之心。

    這兩年多以來,岑遲一行三人在山賊流寇橫行作惡、屢見不鮮的青川流域行走,許多次面臨危險,都有賴於高潛憑一身精湛武藝解圍,為此在兩年間他身上又添了幾道傷疤。

    可儘管如此,然而對於岑遲而言,他仍然心志堅定的只把這個十家將之首的高潛當做相府的耳目對待。

    三年前在獲知林杉死訊的同時,岑遲還在相府里無意發現了一些別的事情,隱約證明着丞相的勢力與謀害林杉的殺手集團有染,這令岑遲第一次對相府動了厭惡之心。

    如果林杉還活着,岑遲也許能忽略這點過節,至多也就是離開相府而已;但如果林杉真的出了什麼事,岑遲一定會不計手段,讓丞相府割肉流血。

    這是三年前岑遲離開相府時心裏的決念。

    三年以來,隨着他腳下走過的路越來越遠,但卻一次一次的只是收穫失望,他心裏的這種決念愈發深沉。這樣的他,怎麼會對一個相府派來監視他的人心存好感?至於高潛數度冒險救他出危難,在他看來,那只是高潛在履行對丞相的忠主承諾,與他同樣也無情義可言。

    得知高潛在餵馬,按他那仔細耐心的行事風格,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岑遲這才臉色稍緩,隨口說了一句:「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謹慎,可惜命格里踏錯了一格。」

    方無流雲一般的眉尾挑了挑,沒有立即嘗試揭破岑遲話里可能存在的另一重意思,而是微笑說道:「不小心點可不行。如果沒有這三匹馬,我們或許要被困在此地一個月。這地方太荒僻了,馬丟了不僅找不回活的,你想再買幾匹都不可能了。」

    離開林杉隱居的那個小鎮之後,岑遲一行三人怒馬疾馳兩個時辰,於晌午時分停歇在另一個陌生的鎮口茶棚下,但實際上這裏不是他們今天計劃里歇足的地點。

    照計劃,他們應該略過此處比上一個歇足點更荒僻的小鎮,馬不停蹄的在天黑之前趕到距此地約二百里地的沙口縣,然後將馬換成馬車,修整一番再上路。

    在從川西改道來北地的路上,岑遲一行三人本來是以馬車代步,不料半途遭遇流寇劫掠。流寇劫掠的目標只是財物,對方剛上來就直接揮刀砍裂一邊馬車輪,繼而削飛了車頂……高潛憑一人之勇武,雖然成功斬殺四名流寇,但再無餘力保全馬車,最後高潛反過來搶了流寇的兩匹馬,三人騎上馬這才逃離現場。

    只是這樣一來,風餐露宿了幾晚,岑遲花了兩年多時間才將體內毒素穩定控制住的結果,又有了逆反的跡象。這幾天他的臉色明顯又有些不正常了,必須儘快到達環境設施周全一些的縣城好好調整一番。

    三年前岑遲離開相府的理由是為了找到方無,借學他吞霧食露的長生術學來化解自己中的那種奇毒,同時也抱着一絲尋找藥鬼廖世求解毒之法的念頭。但走過了這三年時光,其實高潛與岑遲相互都知道對方真正想做什麼,只是他們目前對彼此還有需求空間,所以才遲遲沒有點破這層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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