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某個角度來看,統領府的態度很可能就是代表了陛下的態度。
對於此事,統領府既然明顯決意低調含蓄,那自己也就不多問了。改朝換代十多年來,舉國太平,帝京亦如是,這便間接證明皇宮大殿上那位泰然高坐的尊者的許多決策都符合持國之道,某些兄段殘忍就殘忍吧,總之對付的亦是一群殘忍的兇徒,這沒什麼好說的。
一口飲干碗中湯的片刻工夫里,鐵狂想了一些以往十多年極少思考的問題。
也許是因為他快要離開這處封閉卻也相對安寧無憂的府院,要回到俗世過普通卻多有煩雜的生活,才會對將來要過的日子進行一些情緒上的預熱。
而鐵狂很快又瘍將心中對統領府的質疑連同溫熱可口的大骨紅藕湯吞咽入腹,在他擱下空碗時,他其實也已擱下了那些本打算從鑄鐵學徒那裏套問的疑惑。
……
忙碌了一個上午,待陽光漸烈時,統領府里那處平時極少打開使用的院子裏,清晨整齊擺滿院間的刺客屍體已經被清理一空。待最後一具屍體被府院侍衛挪至板車上拖走,負責此次清理工作的兩位仵作領頭人這才收拾了自己的工具,站直起身走出了院子。
確來說,這兩個面露疲憊的仵作並非官府配備的驗屍吏。若真有哪郡府衙要聘這二人為用,恐怕不但出不起聘金,甚至是資格都有些夠不上的。
然而統領府有這個資格。可卻不是因為府上出了重金,也不是因為統領大人使皇帝口諭召用,只因為這兩人所屬的虛序列領主與統領大人本就是心照不宣的關係。
在一個月前,一直安靜駐留在青川地界的一組、二組忽然開始與京都通信,並且來往頗為頻繁,只因為征川之役即將啟動,各方收集的訊息以及各部軍械糧草兵員都要開始活動合併。至於今天一組和二組的兩位組長為何會離開地處青川的駐崗,改裝簡從來到相距千里的京都,原因應該只算戰役開始前的一個小插曲。
≮統領府為這兩位遠道來客準備的休息廳中,兩個套了身厚素麻布衣服扮成仵作模樣的組長這才脫去外衣。略微放鬆繃緊了一個上午的精神。端起桌上熱茶潤了潤有些幹得發苦的口舌。
擱下青瓷盞後長舒了一口氣,駱青側目看向就坐在身邊的黑衣女子,注意到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的眼中有擔憂情緒流露。輕聲問道:「累麼?要不要休息片刻?接下來的事我一個人也可以做完。」
駱青的擔憂並非全是因為他對身邊這個女子的愛憐。而是有實情所倚。
☆近這三年來。因為分工不同,以及某些事項的變革,以前較為清閒的二組忽然變得非常繁忙。黑衣女子柳生身為二組組長。更是時常精神繃緊,連續這麼幾年忙下來,如今不免有些身心俱疲。與之相反,倒是一組忽然有些無所事事起來,除了他這個組長還可常常與幾樣藥水周旋,其餘的一組組員平時大部分時間都處於待命狀態。
≡從十三年前,兩組組員跟着林杉從京都遷去青川地界,在當地一處小鎮秘密駐留,兩組組員的活動地點便挨得很近,若不是分工上依然有清楚的劃分,可能有人都不禁要懷疑,這兩組人是不是要合併了?有此地利,在二組忙瘋了一組卻在天天閒晃的日子裏,一組也想幫二組分擔些工作,然而當初這兩組人擔負的任務之所以要劃成兩段,保留獨立的序列,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組組員里確實有幾個腦子聰穎得可怕的人物,但二組仍存在許多工作是他們無法勝任的,對此他們也只能居於近鄰卻只能幹看着。不過,這樣的任務劃分也並非就說兩組行事絕對不存在合作可能,合作機會還是有的,只是比較傾向於室內技術上的操作。
黑衣女子柳生慢慢飲下半盞熱茶入腹,乾渴且有些飢餓的腸胃被溫熱熨坦,儲藏在身體裏的倦意倒都浮出腦海,本可提神清心的苦澀老茶湯倒轉而成了催眠羹。
然而面對身邊男子輕聲關切,注意到他的臉上也滿是倦容,一貫梳理得整齊的頭髮也有幾縷鬆散耷拉在額頭,柳生忽然就忘了自己的疲憊,伸手過去指尖輕觸,撫過他的額頭,微微搖頭道:「我沒事,倒是你,趴在屍體堆里整個上午,那滋味可不好受,你要不要去歇會兒?」
在廳中休息片刻後,駱青和柳生開始着手今日查驗工作的第二步。之所以說他們不同於尋常仵作,不同之處也正在於此。然而在耗時一個多時辰完成第二步查驗工作之後,兩人臉上倦容更甚,得出的結論卻與尋常官衙配備的仵作看法無異。
沒有發現。
花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將自己的精神凝聚力幾近消耗一空,最後得出的卻是這麼個近乎可有可無的結果,看樣子駱青與柳生不遠千里來京都一趟,似乎是給自己謀了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所有辛勞付出都未得收穫。
面對這個結果,這兩人一時間心情也是有些複雜,但他們不是因為沒有謀功,而是這個結果讓他們先覺得心安的同時,很快又感覺到了蹊蹺。
又休息了片刻,駱青長舒一口氣,站起身再次走到長桌前。桌上一字排開擺放了各種行兇利器,每一樣都樣式不同,類別足有三十餘種。然而若仔細觀察,即可發現,這些利器的打造質量存在許多近同的風格,很可能是一個師傅的作品。
這些兇器都是昨夜狼牙城內血洗案後從那些刺客屍體身上收撿而來,刺客們平時活動在不同的地方。擅長的武功和武器也有所不同,所以才會不受官府控制,只在事發前夕突然集結。然而此刻駱青驗看這些已經被清洗乾淨的冷器,發現它們的質地也就近同鐵鋪量產的菜刀斧頭,這裏存在不容讓人忽視的突兀處。
當一個人的武功練到某個高度,他必然會有一樣趁手且使用頻繁的武器,這就如有的人睡覺認床,炒菜認鍋。這些刺客並非集體化訓練出來的兵卒,大致都有他們各自的性格與行事作風,否則也不會在事發之前絲毫查不出來行跡。那麼是什麼勢力讓這群人在準備動手的前一刻將武器都換了?
一個人如果長期使用一樣事物。是可以在此事物上留下個性痕跡的。依這武器被統一置換的事情變化看來,這幕後之人的統控能力應是極強的,並且此人心思縝密還極具有反查之能,在事情準備開始之前。已經先斬斷一切溯源線索。
帝京發生昨夜那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根據兇器來判斷作案人的來處。這卻是駱青與柳生第一次面對的任務,卻沒想到倆人剛剛着手此處,就感覺事態頗為棘手。
「看來。不止是這位買兇的幕後大老闆在起事之間就沒想留後路,就連這些刺客也都是抱着這種心態來的。」駱青拿起桌上一把被砍成兩截的長刀,反覆觀察那斷口好幾遍,終是嘆息一聲放下,「用這亡命行兇的意念做點別的什麼事不好呢?」…
「如果他們會如你這般思考,也就不會有勁卻用錯勁了。」柳生蹲在大門旁,正拿着一桿槍頭杵着火盆里燒着的兩件麻衣,聽到駱青的話,她很是隨意的應了一聲,說得卻不無道理。
那兩套麻衣是二人剛才驗屍時穿過的,上染斑斑血污,必須儘快處理乾淨。可能是由於麻衣染血潮濕,燒起來煙也大了些,柳生在燒衣服時開口說話,一沒留神嗆了一口,連連咳嗽。
聽見柳生的咳嗽聲,駱青的注意力才算完全從桌上那堆冰冷事物中挪開。
走到蹲在火盆旁躬着背咳嗽的黑衣女子身邊,將她扶起,駱青看了一眼盆里煙多火少燒着的衣服,遲疑了一下後伸手入懷,摸出一粒丸子準確扔入盆中。頓時只聽「噗」一聲,盆中弱火以一種貌似邪異的速度高漲,幾乎竄上房梁,但很快又如空中潑下之水,墜回盆內,再未回升。
在極短的時間裏,盆中那兩件不易燃燒的濕污麻衣已然化成一層薄灰。
柳生看到火盆在遭遇那枚丸子之後的急劇變化,饒是她平時常與駱青來往,見過不少他鼓搗的那些詭怪小玩意兒,這會兒的她卻也忍不住呆了呆。
很快她就轉頭看向駱青,卻發現他眼中也有一絲訝然滑過。
「這……」柳生失聲說道:「這是你什麼時候做出來的?威力如此巨大,以前卻不見你用過。」
駱青沉默片刻後才喃喃道:「成品沒多久,技術上還有不沉穩的地方,所以平時才沒怎麼用過。」
柳生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擔憂地道:「我不是怪你瞞我,只是你近身攜帶這麼厲害的東西,萬一傷到自己可怎麼辦?」
「不觸火即不妨事。」口頭上雖是這麼說了,然而回想剛才火盆里的起火變化,駱青心底還是有那麼一絲後怕。這還只是豆子大小的一顆,即有這般威力,若是配方用量增加至研發之初設計的那個標準,那……
駱青心中念頭剛到這一步,他忽然聽到柳生開口問:「你早上給厲大人的那些丸子不就很好了麼?為什麼還要繼續增進效果,弄出這麼危險的東西?」
柳生的問話倒讓駱青剛剛還生了些許動搖的心意忽然又變得堅定起來,因為他想起了在剛才自己使用的那東西研發之初,某個人對他叮囑過的一段話。
思酌片刻後,駱青不打算再瞞着柳生,輕聲說道:「這是……大哥的決定。」
……
京都,北城區宋宅。
白桃在與莫葉分別後,並沒有如她所言,去召人外出尋找小草。她在離開莫葉的視線範圍之後,很快又轉身進了另一處僻靜的屋舍。她很清楚這屋子裏堆放的都是不常用到的雜物,少有人過來打理。自然也就成了一個杜絕旁人注意、會見「密友」的好地方。
反手關上屋門,白桃就在略顯昏暗的雜物房看見一個蒙臉人。與飛檐走壁的夜行人不同,此人不是一身黑衣,他的着裝在街市上普遍可見,他蒙着臉的也不是黑布,而是一種印了青色小花的淡藍底色綢布,有些像賣雞蛋的姑娘頭上纏的那種頭巾。
白桃早已習慣此人行蹤的閃爍。宋宅的宅戶方位圖,她足足花了半年時間才構畫結束,上交出去,包括宅子裏有幾口井。位置都在哪裏。每處獨院起到的作用和特例備註,在她筆下都沒有漏過。早在開門進來時,白桃就已經預計到,她能在這間屋子裏見到這個老熟人。若是她此時只見到一屋子的雜物。她才真要覺得奇怪。…
天窗有幾縷光線投射下來。光亮中滿是漂浮的灰塵顆粒。但就是這樣晦澀的光亮,仍然足夠照出那蒙臉人光潔白皙的額頭,眉如柳葉。眼合半月,是個女子。
白桃與此蒙臉女子剛才交談到的事情還未結束,便在此地繼續。
「剛才忽然到來的那個少女,就是莫葉?」蒙臉女子再見到白桃時,第一句話來得非常直接。
白桃點了點頭,心裏則有些弄不明她忽然這麼問的目的。
蒙臉女子淡淡地又說道:「看來你這次挑的見面時間有些失誤,她此時不應該在宅子裏的。」
白桃連忙解釋道:「今天她依然要出去送帖子,按照她前兩天的行事習慣,應該沒這麼快回來,漫長的一天裏會有幾處變故,我也難得全盤把握。」略作猶豫後,她才又說了句:「……不過,你今天來的時間,也與預期要晚了半個時辰,這是怎麼回事?」
思及自己在來的路上耽擱了半個時辰的原因,蒙臉女子心神微動,只不過她因為蒙着臉,所以從旁人的視角看起來,她的表情依然趨於平靜。
也是經白桃這麼間接提醒了一句,蒙臉女子意識到自己不可再在外頭逗留久了,她並未對白桃提那原因,只是直接接起了剛才那番被莫葉的突然到來而打斷的話題,沉聲說道:「剛才我對你說過的話,你都要記住。至於你剛才問的,為什麼既然我都過來了,計劃卻仍需持舊,你就不要再追問原因了,這個當然是主子仔細考慮過的。」
白桃垂下眼眸,沉沉應了一聲。
「事情暫罷,我也該回去了。」蒙臉女子說着就要拾步離開,行至門邊時,她又說道:「此後幾天,你也不要向外遞鴿子,而只管接飛來的鴿子。也許下一次我們見面後,以後的事情就可以不必像在此之前的那些日子裏那般麻煩了。」
白桃抬起目光,眼中滑過一絲亮色。
像這樣給生活畫了太多圈圈點點,每一步都必須準確踏中的日子,她也煩膩了。她是打從心裏想要快些結束掉它,所以剛才在從這蒙臉女子口中得知計劃有變時,她的情緒才會少有的焦慮失控。
不過是抹去一個人在這世上存在過的痕跡,這種事當然是做得越早越好,因為一個人在這世上生活得越久,留下的痕跡便會越多,宮中那位主子應該會明白這個理兒才對。
而等到這個必須消失的人消失後,宋宅這片畫布上,就只會留下她白桃一個人的痕跡了。
白桃的心中有一個小小的悸動拂過,如一隻蜻蜓在平靜如鏡的湖面上略停了一瞬,針樣的須劃出輕微幾不可辨的水紋,瞬間歸於平靜。
看見蒙臉女子的手按在木門邊沿,準備開門,白桃忽然又想起一事,連忙喚道:「等等……」
蒙臉女子開門的動作停在原處,只是側目回看了白桃一眼,眼神透露着疑問。
白桃斟酌了一下,再才緩緩開口:「小草似乎出了點問題。她與楊陳的事情,本該十分簡單順利才對。但她最近卻頻頻與其吵鬧,並且幾乎次次都是無理取鬧在先,疑有故意想將婚期延後的意思。前幾次有我的干預,外人並不知其中詳細,以為她只是小吵鬧,但今天這一次。她卻是與莫葉碰上了,這事情我恐怕攔不下去了。」
「她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什麼?」蒙臉女子蹙了一下眉,「她的婚期若變了,主子計劃的全盤都要跟着變,她這是想做什麼?」…
白桃猶豫着說道:「可能我們一直都忽略了什麼,或許……她真的對那個男人有了喜歡的意思。」
白桃的這一推論很快得到蒙臉女子的認同。畢竟小草的年紀就放在那兒,以她這個正值情感容易悸動的年紀,用她來使美人計本來就是一件容易反水、容易蝕本的事情。
不過,宮中那位主子對於這個人的態度,倒也不是那麼的珍重。蝕了也罷。
蒙臉女子顯然是那主子近身的人。很了解她家主子的心思,並很快向白桃傳達了這一意思。她只沉默了片刻,便淡淡開口說道:「你找空時見一見她,把事情問清楚。如果她不想繼續做下去。怎麼處理。你自己看好了辦。別給主子的大事拖了後腿。」
白桃想了想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如果她真的不想做了,缺掉這一個環節。真的沒有問題麼?」
「留下一個變節了的她,比缺失這個環節,你覺得哪種情況造成的後果比較嚴重?」蒙臉女子反問了一句,見白桃沒有回答,她沉默片刻後就又說道:「此事我會告知主子的,但你這邊仍然只管接受飛來的鴿子,而不要往外投放,牢記這一點吧。」
蒙臉女子第二次說了這話,白桃對她今天遲來了半個時辰的質疑便更深了,也將她之前問過一遍的一個問題再次問出來:「你今天遲到的半個時辰,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我這邊的事……」蒙臉女子的話只說到這裏便戛然而止,她已推門出去,幾個縱身登上一道院牆,翻身消失在牆頭。
她的話雖然只說了一半,但在白桃看來,已足夠說明一個問題。她的確是在來的路上碰到事端了,而這個事端就是間接導致自己不能再向外投遞訊息的症節所在。
緩步走出雜物房,白桃抬袖撣了撣左邊肩頭不慎掛上的一絲蛛絲,望着蒙臉女子離去的那處牆頭,她的眼神一陣起伏。
蒙臉女子的確惹了點麻煩上身,但令她想起一遍就心驚一遍的是,這個麻煩她到了今天才被動的覺察到。就在今天來宋宅的路上,她為了擺脫掉那個跟在她身後的影子,足足花去她半個時辰的時間。
此刻離開宋宅,她心裏正想着,等會兒回去宮裏見主子,自己應該怎麼解釋。可就在這時,她驚恐地發現,那個影子居然還在。影子人似乎不是被她半路甩脫,而是在離近宋宅的位置時,就故意放鬆了追蹤。
不得已,蒙臉女子只能啟用了應急準備。
故意將那影子人引入一個光線遮蔽的幽暗巷道,蒙臉女子找准一個容易離去的位置站定,這才突然轉身,望着剛才的身後、此刻的正對面一片空空的潮濕地面,冷聲說道:「跟了我這麼久,你也不累?」
因為潮濕而顯出一種接近黑色的宅戶外牆旁,有一個灰影從牆頭滑了下來,這便是跟了蒙臉女子一路的影子,而他實際上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個人有着一頭近同枯草的頭髮,用布帶緊緊扎在腦後,還算結得乾淨利落。但在他額頭上,還是有幾縷「枯草」仿佛怎麼也扎不起來,耷拉着蓋住了半邊臉。而在這半邊臉上,仿佛緊緊扣着半片面具……又不似是面具。
不論怎麼說,這個影子人在與蒙臉女子四目相對時,他並沒有蒙面。
蒙臉女子眼見此景,很快就意識到一個問題,她的一雙細柳眉微微一蹙。…
伍書現出了一路仔細隱匿的行跡,將自己的面容展現在蒙臉女子眼前,雖然他此刻已經明顯覺察到,周圍十步範圍內,已經圍圈站了不少於六人,自己陷入了對方勢力的包圍圈子,但他臉上依然無一絲懼意,很平靜。有些情緒的表露,似乎如石雕一樣刻在他臉上。
他沒有想後退,儘量遠離這個圈子的攻擊範圍,反倒是在雙足落地後不久,就又向蒙臉女子走近了三步。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蒙臉女子的眉眼上,一個人若是蒙住了口鼻臉頰。對於普通人而言,可辨識記憶的地方幾乎遮擋了一大半,但對於接受過四組特訓的他來說,要記住一個人並在替換的環境身份中辨識此人,只需要記住她的髮際、眉眼、鼻根起處與印堂之間的距離,也就夠了。
如果今天拿不下她,在今天之後,她仍然絕難逃脫。
唯一讓伍書感到意外的是,沒想到這個人在外頭還隨時帶着這麼多的幫手。如果自己強硬出手,那些她的幫手是會忌憚收手。還是會全然不顧的來個玉石俱焚?
為了保存本體。任何分枝都是可以折斷的,這種情況他不僅從別人身上的事裏頭旁觀過,他自己所在的四組外駐組裏也發生過不止一次。思及此處,他出手的意向便遲滯了一下。
看着眼前這個面孔詭譎的灰衣男子。看着他向自己走近了幾步。以碎花藍布蒙着臉孔的女子竟禁不住有些心生懼意。站定的雙足有些微顫移的跡象。
好在那灰衣人只走了三步就停下了,蒙臉女子也沉下心來,淡淡開口說道:「你為什麼跟着我?」
伍書也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我認錯人了。」
但他卻一直跟蹤到了這裏。這好像就不是道一聲認錯了,然後就可以拍手走人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蒙臉女子冷笑一聲,說道:「你認為我是誰?」
伍書的聲音里似乎也掠上一縷透着涼氣的笑意,回答道:「你把臉上那塊布摘下,我才回答得出來。」
蒙臉女子抬起手來,伸出修長秀氣的一根食指和一根中指,朝臉上那塊花布的邊沿輕輕撩了一下,卻並不是要將它摘下來,而是以此戲謔的舉動配合着她有些嘲弄的語調,幽幽說道:「你若能摘下你臉上那塊面具,我就能摘下我臉上這塊花布。」
伍書臉上的一絲冷笑漸漸沉斂,嗓音中有些摻了沙質地沉聲說道:「那樣我可能會死。」
他這一個「死」字才剛剛落下音節,蒙臉女子輕幽的語調忽然轉利,尖聲叱道:「那你就去死吧!」
她說了這句話,人卻沒有近身攻來,反而是在倒退。但伍書明白她的意圖,在剛才那幾句對話的空隙間,十數步外圍攏過來的人已近在咫尺,並且有四個人已經越過牆頭,前後各二地截住了他的去路和退路。
已經露出行蹤的這四個人也以黑布蒙住了臉孔,但伍書並不打算以對那蒙臉女子的舉措來對待這四個人,活捉這四個人的價值遠不如活捉那蒙臉女子一個人來得划算,而且還太費力。
如果他所測不錯,這後來的幾個蒙面人多半是後路斷得更徹底的死士,活捉與拖着屍首回組裏交差的結果基本沒什麼兩樣。他們可能也是沒有什麼生活可言的獨人,他們的生死無人關心,他們口中很有可能存在一顆假牙,在有行動之前,會塞填上毒液。…
面對這麼多人一擁而上的圍攻,伍書心裏已經有了底,今天可能難免要在身上留幾道小口子。但只是流幾滴血,對他而言倒算不得什麼事情。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這些人手中的窄刀是不是也淬過毒。
因為留意宋宅這邊的情況,是統領大人特意交代過要隱秘進行的事情,所以他每每到這邊來時,都從不會帶一個幫手。四組駐京部即將由他主管,但他的下屬還沒有一個人知道宋宅這邊的事情。
除了一個人是例外。
「出去買個午飯都這麼慢吞吞,你其實也是個不叫人省心的傢伙啊。」
程戌忽然出現在牆頭,似乎是與這些蒙面人一同到來,但他開口的話語卻令圍着伍書的四個蒙面人微微一怔——他的出現也是這四個人意料之外的事端——趁着眾人一疏神之際,程戌從牆頭滑身落下,站在伍書背後。
兩人的後背貼在一起,在較為狹窄的巷道中組成一個幾乎沒有空門的人形堡壘。
伍書從近在背後的程戌身上嗅到一絲血腥氣,很快他也感受到,還在巷道外圍的那幾個人已經沒了動靜,他不禁問道:「外頭的全死了?」
程戌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說道:「你快點吧,現在都是快做晚飯的時辰了,若是讓隔壁人家回來看到自家院子裏一片血淋淋,那影響可就太不好了。」
程戌的話里有催促的意思,但伍書聽了他的話後,仍是一臉平靜,還沒有動手的意思,只問向背後的人:「你來得有些早,為什麼不截住剛才走掉的那個人?」
程戌似乎是將這個問題思考了一遍,然後才反問一句:「你說那個臉上掛了塊抹布的人?」
伍書怔然道:「是藍花布。比抹布要好看一點。」
程戌聞言只挑了挑嘴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緊接着他臉上的表情就漸漸嚴肅起來,寒着聲說道:「嚴格來說,我還不算是你的下屬。我只做我擅長的事情。你也管不着。」
伍書沒有回答他。
下一刻。他便沖了出去。
程戌幾乎在同時也沖了出去。
兩個如流矢一樣的身影。從一個點出發,向着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刺出,滑出了兩種顏色——那是他們各自不同的衣服顏色在過快的行動速度下產生的虛影。
程戌在沖入對面兩個蒙面人揚起的刀影中時。他忽然直刺刺的伸出了他的右手。他的右手一片漆黑,那兩個蒙面人還未來得及看清楚這漆黑如炭的手是怎麼回事,其中一人就感覺手中的窄刀仿佛被鐵鉗卡住,根本動彈不得。蒙面人定睛一看,就見窄刀的刀鋒居然被眼前之人的那隻黑炭一樣的手赤手握住!
這樣的空手接白刃,不帶有絲毫技巧,起勢所至就如伸手給別人砍,所以揮刀砍下的人也沒有多少防備。但沒有人會這麼傻的主動伸手讓人砍,誰看起來這麼大膽,就必定是有所倚仗,自信自己的手砍不斷。
準確的說,程戌的右手只是黑到了手腕位置。
蒙面人剛剛看清程戌手上似是帶了某種特殊材質的手套,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做出下一個舉措,就感覺脖子上一涼,麻痛的感覺竟帶着刺骨寒意,帶着他身體裏溫熱的精神氣急速向外噴濺。一個人身體裏的能量從身體上最大的閘口泄走,這人活不了數息了。
程戌抬起一腳將眼前已成死物的蒙面人踹開,藉此力道身體向後一個翻轉,避過了橫在他腰間切來的那一刀。…
他面前的兩個蒙面人已經被他以閃電般的速度解決一個,但另一個人也因此見識到了他奪刀的倚仗,自然更為警惕,並且知道最該警惕的是他那隻黑色的右手。所以這個蒙面人在揮出一刀後立即收回,握着刀的手已經做好下一個揮出的預備式,但卻遲遲不再動作,他露在蒙面外的雙眼微現凶光,視線一直在程戌的左手和右手之間來回閃爍。
程戌的左手握着把小刀,從其長寬尺寸上來看,單薄得連匕首都稱不上,只夠格算一把削水果皮的小刀。但這樣一把小刀,只是用來切斷一根麥稈粗細的血管,卻也夠了,還比揮起匕首來要輕鬆許多。
而在他帶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上,則是握着那個被他割破咽喉的蒙面人的刀,他的手掌還握在剛才奪刀的那個位置上,以刀柄指向眼前之人,他這樣擺出的招式看着有些古怪。
見眼前的蒙面人不再動作,程戌也沒打算把反着拿的刀順過來,而是朝那人乾笑一聲,忽然說道:「你信不信刀柄也能捅死人?」
話音剛落,也不等那人有任何表示,程戌便真的以刀柄向前的這個角度,將手裏的刀扔了出去。
他扔刀的動作是假的。
但站在對面的蒙面人似乎有些信了,身體做了一個閃避的起勢。雖然他很快也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這個閃避的動作只做了一半,便又正過身形來,但他回身的速度還是遲了些。
程戌要的就是那人的半個側身,這樣他的視線多多少少也會有一些偏移,便難得躲過他隨着那一記假揮刀而下了實勁投出的真小刀。
小刀變成了飛刀,脫離了程戌左手的掌控,刺向了蒙面人的下半身。它帶着一個接近極端的軌道,在蒙面人大腿內側帶出了一道口子,刺眼的熱液飆射的速度,絕對不亞於第一位倒下的那人。
這是程戌擅長的活計,人體有幾個放血的大閘口,他心裏很清楚,並早就將它們的難易層級排了個隊——
PS:勞動節只玩了半天就回來乖乖碼字了,昨天肯定是更不成,今天補更。後面那更已經碼好了,待會兒抓一抓錯字,就放上來。最後祝大家勞動節快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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