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047、燈花

    

    「她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什麼?」蒙臉女子蹙了一下眉,「她的婚期若變了,主子計劃的全盤都要跟着變,她這是想做什麼?」

    白桃猶豫着說道:「可能我們一直都忽略了什麼,或許……她真的對那個男人有了喜歡的意思。   白桃的這一推論很快得到蒙臉女子的認同。畢竟小草的年紀就放在那兒,以她這個正值情感容易悸動的年紀,用她來使美人計本來就是一件容易反水、容易蝕本的事情。

    不過,宮中那位主子對於這個人的態度,倒也不是那麼的珍重,蝕了也罷 。

    蒙臉女子顯然是那主子近身的人,很了解她家主子的心思,並很快向白桃傳達了這一意思。她只沉默了片刻,便淡淡開口說道:「你找空時見一見她,把事情問清楚。如果她不想繼續做下去,怎麼處理,你自己看好了辦,別給主子的大事拖了後腿。」

    白桃想了想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如果她真的不想做了,缺掉這一個環節,真的沒有問題麼?」

    「留下一個變節了的她,比缺失這個環節,你覺得哪種情況造成的後果比較嚴重?」蒙臉女子反問了一句,見白桃沒有回答,她沉默片刻後就又說道:「此事我會告知主子的,但你這邊仍然只管接受飛來的鴿子,而不要往外投放,牢記這一點。」

    蒙臉女子第二次說了這話,白桃對她今天遲來了半個時辰的質疑便更深了,也將她之前問過一遍的一個問題再次問出來:「你今天遲到的半個時辰,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我這邊的事……」蒙臉女子的話只說到這裏便戛然而止,她已推門出去,幾個縱身登上一道院牆,翻身消失在牆頭。

    她的話雖然只說了一半,但在白桃看來,已足夠說明一個問題。她的確是在來的路上碰到事端了,而這個事端就是間接導致自己不能再向外投遞訊息的症節所在。

    緩步走出雜物房,白桃抬袖撣了撣左邊肩頭不慎掛上的一絲蛛絲,望着蒙臉女子離去的那處牆頭,她的眼神一陣起伏。

    蒙臉女子的確惹了點麻煩上身,但令她想起一遍就心驚一遍的是,這個麻煩她到了今天才被動的覺察到。就在今天來宋宅的路上,她為了擺脫掉那個跟在她身後的影子,足足花去她半個時辰的時間。

    此刻離開宋宅,她心裏正想着,等會兒回去宮裏見主子,自己應該怎麼解釋。可就在這時,她驚恐地發現,那個影子居然還在。影子人似乎不是被她半路甩脫,而是在離近宋宅的位置時,就故意放鬆了追蹤。

    不得已,蒙臉女子只能啟用了應急準備。

    故意將那影子人引入一個光線遮蔽的幽暗巷道,蒙臉女子找准一個容易離去的位置站定,這才突然轉身,望着剛才的身後、此刻的正對面一片空空的潮濕地面,冷聲說道:「跟了我這麼久,你也不累?」

    因為潮濕而顯出一種接近黑色的宅戶外牆旁,有一個灰影從牆頭滑了下來,這便是跟了蒙臉女子一路的影子,而他實際上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個人有着一頭近同枯草的頭髮,用布帶緊緊扎在腦後,還算結得乾淨利落。但在他額頭上,還是有幾縷「枯草」仿佛怎麼也扎不起來,耷拉着蓋住了半邊臉。而在這半邊臉上,仿佛緊緊扣着半片面具……又不似是面具。…

    不論怎麼說,這個影子人在與蒙臉女子四目相對時,他並沒有蒙面。

    蒙臉女子就意識到一個問題,她的一雙細柳眉微微一蹙。

    伍書現出了一路仔細隱匿的行跡,將自己的面容展現在蒙臉女子眼前,雖然他此刻已經明顯覺察到,周圍十步範圍內,已經圍圈站了不少於六人,自己陷入了對方勢力的包圍圈子,但他臉上依然無一絲懼意,很平靜。有些情緒的表露,似乎如石雕一樣刻在他臉上。

    他沒有想後退,儘量遠離這個圈子的攻擊範圍,反倒是在雙足落地後不久,就又向蒙臉女子走近了三步。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蒙臉女子的眉眼上,一個人若是蒙住了口鼻臉頰,對於普通人而言,可辨識記憶的地方幾乎遮擋了一大半,但對於接受過四組特訓的他來說,要記住一個人並在替換的環境身份中辨識此人,只需要記住她的髮際、眉眼、鼻根起處與印堂之間的距離,也就夠了。

    如果今天拿不下她,在今天之後,她仍然絕難逃脫 。

    唯一讓伍書感到意外的是,沒想到這個人在外頭還隨時帶着這麼多的幫手。如果自己強硬出手,那些她的幫手是會忌憚收手,還是會全然不顧的來個玉石俱焚?

    為了保存本體,任何分枝都是可以折斷的,這種情況他不僅從別人身上的事裏頭旁觀過,他自己所在的四組外駐組裏也發生過不止一次。思及此處,他出手的意向便遲滯了一下。

    看着眼前這個面孔詭譎的灰衣男子,看着他向自己走近了幾步,以碎花藍布蒙着臉孔的女子竟禁不住有些心生懼意,站定的雙足有些微顫移的跡象。

    好在那灰衣人只走了三步就停下了,蒙臉女子也沉下心來,淡淡開口說道:「你為什麼跟着我?」

    伍書也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我認錯人了。」

    但他卻一直跟蹤到了這裏,這好像就不是道一聲認錯了,然後就可以拍手走人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蒙臉女子冷笑一聲,說道:「你認為我是誰?」

    伍書的聲音里似乎也掠上一縷透着涼氣的笑意,回答道:「你把臉上那塊布摘下,我才回答得出來。」

    蒙臉女子抬起手來,伸出修長秀氣的一根食指和一根中指,朝臉上那塊花布的邊沿輕輕撩了一下,卻並不是要將它摘下來,而是以此戲謔的舉動配合着她有些嘲弄的語調,幽幽說道:「你若能摘下你臉上那塊面具,我就能摘下我臉上這塊花布。」

    伍書臉上的一絲冷笑漸漸沉斂,嗓音中有些摻了沙質地沉聲說道:「那樣我可能會死。」

    他這一個「死」字才剛剛落下音節,蒙臉女子輕幽的語調忽然轉利,尖聲叱道:「那你就去死!」

    她說了這句話,人卻沒有近身攻來,反而是在倒退。但伍書明白她的意圖,在剛才那幾句對話的空隙間,十數步外圍攏過來的人已近在咫尺,並且有四個人已經越過牆頭,前後各二地截住了他的去路和退路。

    已經露出行蹤的這四個人也以黑布蒙住了臉孔,但伍書並不打算以對那蒙臉女子的舉措來對待這四個人,活捉這四個人的價值遠不如活捉那蒙臉女子一個人來得划算,而且還太費力。

    如果他所測不錯,這後來的幾個蒙面人多半是後路斷得更徹底的死士,活捉與拖着屍首回組裏交差的結果基本沒什麼兩樣。他們可能也是沒有什麼生活可言的獨人,他們的生死無人關心,他們口中很有可能存在一顆假牙,在有行動之前,會塞填上毒液。…

    面對這麼多人一擁而上的圍攻,伍書心裏已經有了底,今天可能難免要在身上留幾道小口子。但只是流幾滴血,對他而言倒算不得什麼事情。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這些人手中的窄刀是不是也淬過毒。

    因為留意宋宅這邊的情況,是統領大人特意交代過要隱秘進行的事情,所以他每每到這邊來時,都從不會帶一個幫手。四組駐京部即將由他主管,但他的下屬還沒有一個人知道宋宅這邊的事情。

    除了一個人是例外。

    「出去買個午飯都這麼慢吞吞,你其實也是個不叫人省心的傢伙啊。」

    程戌忽然出現在牆頭,似乎是與這些蒙面人一同到來,但他開口的話語卻令圍着伍書的四個蒙面人微微一怔——他的出現也是這四個人意料之外的事端——趁着眾人一疏神之際,程戌從牆頭滑身落下,站在伍書背後。

    兩人的後背貼在一起,在較為狹窄的巷道中組成一個幾乎沒有空門的人形堡壘。

    伍書從近在背後的程戌身上嗅到一絲血腥氣,很快他也感受到,還在巷道外圍的那幾個人已經沒了動靜,他不禁問道:「外頭的全死了?」

    程戌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說道:「你快點,現在都是快做晚飯的時辰了,若是讓隔壁人家回來看到自家院子裏一片血淋淋,那影響可就太不好了 。」

    程戌的話里有催促的意思,但伍書聽了他的話後,仍是一臉平靜,還沒有動手的意思,只問向背後的人:「你來得有些早,為什麼不截住剛才走掉的那個人?」

    程戌似乎是將這個問題思考了一遍,然後才反問一句:「你說那個臉上掛了塊抹布的人?」

    伍書怔然道:「是藍花布,比抹布要好看一點。」

    程戌聞言只挑了挑嘴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緊接着他臉上的表情就漸漸嚴肅起來,寒着聲說道:「嚴格來說,我還不算是你的下屬。我只做我擅長的事情,你也管不着。」

    伍書沒有回答他。

    下一刻,他便沖了出去。

    程戌幾乎在同時也沖了出去。

    兩個如流矢一樣的身影,從一個點出發,向着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刺出,滑出了兩種顏色——那是他們各自不同的衣服顏色在過快的行動速度下產生的虛影。

    程戌在沖入對面兩個蒙面人揚起的刀影中時,他忽然直刺刺的伸出了他的右手。他的右手一片漆黑,那兩個蒙面人還未來得及看清楚這漆黑如炭的手是怎麼回事,其中一人就感覺手中的窄刀仿佛被鐵鉗卡住,根本動彈不得。蒙面人定睛一看,就見窄刀的刀鋒居然被眼前之人的那隻黑炭一樣的手赤手握住!

    這樣的空手接白刃,不帶有絲毫技巧,起勢所至就如伸手給別人砍,所以揮刀砍下的人也沒有多少防備。但沒有人會這麼傻的主動伸手讓人砍,誰看起來這麼大膽,就必定是有所倚仗,自信自己的手砍不斷。

    準確的說,程戌的右手只是黑到了手腕位置。

    蒙面人剛剛看清程戌手上似是帶了某種特殊材質的手套,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做出下一個舉措,就感覺脖子上一涼,麻痛的感覺竟帶着刺骨寒意,帶着他身體裏溫熱的精神氣急速向外噴濺。一個人身體裏的能量從身體上最大的閘口泄走,這人活不了數息了。

    程戌抬起一腳將眼前已成死物的蒙面人踹開,藉此力道身體向後一個翻轉,避過了橫在他腰間切來的那一刀。…

    他面前的兩個蒙面人已經被他以閃電般的速度解決一個,但另一個人也因此見識到了他奪刀的倚仗,自然更為警惕,並且知道最該警惕的是他那隻黑色的右手。所以這個蒙面人在揮出一刀後立即收回,握着刀的手已經做好下一個揮出的預備式,但卻遲遲不再動作,他露在蒙面外的雙眼微現凶光,視線一直在程戌的左手和右手之間來回閃爍。

    程戌的左手握着把小刀,從其長寬尺寸上來看,單薄得連匕首都稱不上,只夠格算一把削水果皮的小刀。但這樣一把小刀,只是用來切斷一根麥稈粗細的血管,卻也夠了,還比揮起匕首來要輕鬆許多。

    而在他帶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上,則是握着那個被他割破咽喉的蒙面人的刀,他的手掌還握在剛才奪刀的那個位置上,以刀柄指向眼前之人,他這樣擺出的招式看着有些古怪。

    見眼前的蒙面人不再動作,程戌也沒打算把反着拿的刀順過來,而是朝那人乾笑一聲,忽然說道:「你信不信刀柄也能捅死人?」

    話音剛落,也不等那人有任何表示,程戌便真的以刀柄向前的這個角度,將手裏的刀扔了出去。

    他扔刀的動作是假的。

    但站在對面的蒙面人似乎有些信了,身體做了一個閃避的起勢 。雖然他很快也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這個閃避的動作只做了一半,便又正過身形來,但他回身的速度還是遲了些。

    程戌要的就是那人的半個側身,這樣他的視線多多少少也會有一些偏移,便難得躲過他隨着那一記假揮刀而下了實勁投出的真小刀。

    小刀變成了飛刀,脫離了程戌左手的掌控,刺向了蒙面人的下半身。它帶着一個接近極端的軌道,在蒙面人大腿內側帶出了一道口子,刺眼的熱液飆射的速度,絕對不亞於第一位倒下的那人。

    這是程戌擅長的活計,人體有幾個放血的大閘口,他心裏很清楚,並早就將它們的難易層級排了個隊。為了力求速戰速決,他習慣將失敗率算到最低,一般不會選擇對方的主軀動手,那可能會導致他一擊擊在護甲上,出招落空的同時,還給自己帶來諸多危險。

    所以他不但反覆練習過割喉,還練了割大腿上的某處,後面的這個行動總有些叫別人往邪處想,但當這個別人準備護住自己的命根子或尊嚴底線時,他們反而多半丟了自己的命。


    這個比第一個倒下的人多活了數息的蒙面人也感受到了那股刺骨森冷,緊接着他就感覺一股熱流順着腿根流下,在右腳地下很快聚集了一大灘。與此同時,一股近可將人麻醉的疼痛從腿根處往身上爬來。

    這個蒙面人已經意識到死亡即將來臨,但他還來不及多喘息一口活着的空氣,就被程戌掄來的拳頭連砸胸口三下,幾乎將他心口那塊骨頭砸塌進去,心碎的劇痛加速了死亡的來臨。

    在第二個蒙面人頹然倒地的時候,程戌已經撿回了他剛才投出的鋒利小刀。蹲在死者的身邊,用他的衣服擦了擦小刀上的點滴血跡,程戌淡然說道:「刀柄只能用來打頭,殺不了人的,但剛才我手裏有兩把刀啊,你怎麼能忘了眼前可以看清的事,卻信了假話呢?」

    將擦乾淨的小刀收回袖內,程戌也沒有立即站起身,而是一挑指揭開了地上還微溫的軀體臉上蒙的黑布,仔細看了看此人的臉孔,片刻後,他兀自搖了搖頭,確定此人陌生得只似一粒生存在黑暗角落裏的灰塵,在他看來毫無頭緒。然後他又伸手在這屍體身上上來回摸索了一遍,除了摸出幾顆硌手的碎銀子,便沒有任何發現。…

    緊接着,他又走到另一具屍體面前蹲下,以同樣的方式觀察其臉孔,摸索其屍身,但結果也是與剛才一樣的沒有任何收穫。

    將手中屬於這個蒙面殺手的窄刀掛回他的腰間,程戌這才站起身,他回頭一看,就見伍書那邊的兩個人也都倒了。與自己這邊的情況區別在於,其中一個倒地的人口鼻皆掛着一管顏色極深的血漬,身上卻很完整,顯然是中毒致死。而另一個人好像還有聲息,卻躺在伍書懷裏。

    伍書的一隻手扣緊了這個還活着的蒙面人後頸,另一隻手則自下顎向上掐住了他的臉骨,使他暫時不能進行咀嚼動作。

    程戌一邊向伍書走近,一邊微笑着道:「不錯不錯,居然還能留下一個活口。」

    探聽消息,包括竊聽的被動方式和拷問人質的主動方式,這當然也是伍書所擅長的事情。

    伍書聽到程戌的聲音,不用回頭看也能知道他那邊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但他這邊的事情還不能算結束得穩妥,所以他只沉聲說道:「來幫我一把,將他的穴道封了。」

    然而程戌還沒來得及走近,就在伍書開口說話的那一瞬間,變故陡生,被伍書鉗制住的那個蒙面人突然揚起一隻手,並起兩指為匕,狠狠向自己的心窩戳了下去。

    鮮血迸射。

    無法想像,一雙肉指究竟要攜上多大的力道,才能刺透自己的胸腔,直破心脈!

    伍書也沒有料到這一變故,他微微有些失神 。滯神片刻後,他才鬆開了扣住那已經軟塌之人後頸的手,將那已死蒙面人平放於地,然後以與程戌檢查屍體一樣的手段,將那個人全身也都摸索了一遍,結果仍然是不具備任何身份信息的碎銀子。

    伍書將那幾顆碎銀子扔回蒙面人衣服里,終於站起身來,目光對上了遲來一步的程戌。

    程戌望着伍書,表情有些無奈地攤攤手,說道:「你怎麼不先封他的穴?」

    「第一個就是那麼死的。」伍書漠然開口,第一句是回答,第二句則是問題,「你那邊有什麼發現?」

    程戌輕嘆一聲,回答道:「跟你這邊一樣,除了幾顆碎銀子,再無任何可證明身份的東西。」

    伍書又道:「他們用的刀有些奇怪。」

    「是比尋常的刀具窄了些,這種打造制式,或許比劍的耐抗力更強,但又沒有大刀那麼沉重,但這一點特別之處又能說明什麼呢?」程戌挑了挑唇角,「刀上沒有任何銘刻。京都限鐵令這麼嚴,你拿着這種刀到鐵鋪去問,誰家會承認呢?而你也無法做到在同一時間問遍京都所有的打鐵鋪,或者他們根本不是在京都做的這種刀。」

    伍書沒有再說話。沉默片刻後,他又蹲了下來,伸手回那戳心自殺的蒙面人懷中,又將那染了血的幾顆銀子掏了出來,湊近鼻下嗅了嗅。

    血腥味最濃,還有一些銀鏽氣,便再沒有別的氣息了。

    旁觀他的這個舉動,程戌思酌了一會兒後就說道:「這種人生活的空間恐怕比你更為閉塞,除了殺人,生活上別的事情多半是有專人伺候,連喝酒玩女人怕也不會例外。」

    伍書的確沒有從那碎銀子上聞出酒氣或者胭脂香,他很快又將手裏的銀粒丟了回去,再次站起身來。

    「像他們這樣,有時候一天的消耗還真是挺大的,像今天就一次折了十個,這也就意味着此後要補進十個新人……」程戌深吸了口氣,他盯着伍書眼中的疑色緩緩又道:「你說,他們半點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不帶在身畔,萬一回去時弄出什麼誤會可怎麼解釋?」…

    「未必需要補進,或許他們也可以分組,一個組的人死光了就撤掉番號。」伍書平靜地開口,他似乎還想到了別的什麼,話說到這裏時微微一頓,沉默片刻後才接着又說道:「至於需要活動的身份,也可以用對口令來證明,但他們顯然絕對不允許有例外情況發生,紀律比軍旅還嚴格,有些像過河卒子。」

    程戌從伍書的話里聽到半截令他感覺頗為陌生的句子,他不禁詫異了一聲:「過河卒子?」

    「過河卒子,只去不回。」伍書補充了四個字回答了程戌的質疑,很快他又追述一句:「這是很久以前,一個人給我講過的句子。」

    程戌以為那個「很久以前的一個人」是伍書那個已經死去多年的授藝師傅,也是四組外駐組上屆的頭領。這個人在人生盛壯之年殉職異國,並且死狀極慘,但這個人生前對伍書意義很大,程戌很清楚這一點。

    不想勾起伍書難過之事,所以對於他難得解釋得仔細的一件事,程戌則只是輕輕「哦」了一聲,輕輕掠過。

    沉默了一會兒後,程戌將話題轉回眼前事務上,感慨了一聲:「面對這樣用生命宣誓效忠的對手,換個角度仔細想想,還真是有些可怕。如果優劣之勢來個翻轉,我們二人的結局可能比眼前躺在地上的人要慘上數倍。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有多大規模了,任憑他們在京中盤踞膨脹,總像是頭頂上多了一片烏雲吶。」

    伍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有些突兀的折轉話頭,注視着程戌說道:「你進來之前,就已經在外頭料理了六個,這比我估計的多了兩個,你是怎麼跟到這裏來的?」

    「你別誤會,我沒有跟蹤你啊 !」程戌連忙擺手,接着解釋道:「前幾天陛下不是在自家門口料理了幾百號人麼?但他覺得京中恐怕還是有漏網之魚,把我組裏的人發了一半出去了,每天都要例行將負責區域的街巷走一遍的,這不就恰好撞上了麼?這群人先使了兩個人截殺我,跟着你來到這裏的自然就只有八個了。」

    伍書又問道:「你把那兩具屍體丟哪裏了?」

    「當然有人清理。」程戌想了想後又說道:「算算時間,他們也應該清理到這邊來了。」

    他的話音落下沒過一會兒,巷道兩邊就傳來嘈雜聲,似乎有人在拿竹枝編的大笤帚在掃地。

    很快又有兩個手握大笤帚的布衣人翻牆過來,這兩人先是朝巷道地上躺着的四具屍體看了一眼,然後他們的視線才從死人身上挪到死人堆中間站着的兩個活人身上。他們的這種看人的順序,是以一種無聲的言辭證明着,他們與死人打交道遠多過活人。

    這後到的兩人面向程戌和伍書,拄着掃帚微微一躬身,行了存敬之禮,然後他們就開始着手清理地上的屍體。在與那站着的兩人打照面的過程里,他們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這兩個人先用麻袋裝了屍體,然後兩人一抬翻牆遞出去,回來時他們手中多了幾袋沙土,往地上血漬里灑,接着就開始用笤帚均勻塗開這些干沙。

    程戌說了句:「弄快點,快到私塾下學的時辰了,可別讓這些東西嚇壞回家的孩娃兒們。」

    那兩個人手中的笤帚果然揮舞得快了許多,攪弄得干沙開始騰起灰塵。

    伍書並沒有對這兩個負責清理善後的人說什麼,準確地說,這些人不受他管控,比較類似於程戌的下屬。他只是在看見地面清理得快差不多了的時候,就側過臉給了程戌一個眼神,兩人便一起離開了這處地方。…

    行至半路上,程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剛才你們是怎麼碰上的?別告訴我你是偶遇,你若不是碰上什麼事,絕不會叫人看出你的武功。」

    伍書淡淡地說道:「這是我的事,你也別多問了。」

    這好像是程戌剛才也說過的話。

    程戌聞言嘆息道:「我有些後悔剛才幫你,或者我應該等一會兒再出手,讓你們先互相折騰折騰。」

    伍書對自己的事不置一詞,只慢慢開口說道:「陛下命你巡視街區,你卻放走了那個女子,這是你的失職。」

    「你且夠了。」程戌貌似煩惱的仰天感慨一聲,然後一隻手擱在了身旁伍書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說道:「我不問你的事了,但你要請我吃飯,剛才怎麼說我還是幫了你一點?你不知道,我可是餓着幫你幹活吶。」

    伍書遲疑了一下,他心裏還記着剛才的事情,但很快他還是朝身旁的人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建議。

    程戌臉上重現一貫輕鬆的笑容,擱在伍書肩膀上的手抬起,將衣袖抖長了些,拂過伍書一側削瘦的臉龐。雖然已經習慣了身邊存在這個容易胡鬧的傢伙,但伍書還是在那截綢布袖子拂來的時候,下意識的偏了一下臉。

    不過,他很快就看見了程戌刻意在他眼前擺開的那半截袖子,上等綢布上有幾滴血痕,顯然是從他臉上擦過去的。

    伍書微微一怔,很快也想起來,應該是在鉗制那個戳心自殺的殺手時,離得太近,被其心血濺到。明白了程戌的舉止用意,伍書也難得勾了一下唇角,他這笑意多少沾染了程戌的一些習慣。

    在伍書與程戌二人離開那條橫躺了四具死屍的潮濕巷道後,待那幾個清掃的人做完本職工作,也拖着改扮成垃圾車的運屍車離開,他們背後方向的巷道另外一端,忽然閃身出現一個人影 。

    此人長得有些矮,個頭也比較單薄,乍然一看,誤似女子,但從正面看他,則明明白白是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約摸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他行走的動作很輕靈,看來頗有些縱躍功夫的底子,但他的臉色看上去又有些不太健康的蒼白,似乎是在不久之前才患了一場大病。

    這個人與伍書一樣,也是四組的。準確地說,這個人本來是四組外派組成員,但他既然在幾個月前因為患病而被召回京中休養,此後很可能留在四組駐京部,那麼他也可能在不久之後成為伍書的屬下。

    然而他在剛才卻一直只是旁觀伍書與那幾個蒙面殺手周旋,直到後來程戌跳了出來幫忙,他也沒有現身的意思。

    在幾個月之前,他一直活動在北雁,在回京後的這幾個月里,他一直留在統領府給統領大人做侍劍人,與慣常晝伏夜出的伍書極少碰面。只是幾個月里少有的幾次碰面,還不足以令伍書熟悉此人的武功路數,同樣的,這個人對伍書的武功路數也不能熟知多少。

    所以在最近的幾個月里,他一直在抓緊時間,尋找機會,觀察伍書的出手。

    但這件事計劃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難。

    因為伍書的出手非常少見,至於他飛檐走壁的武功,則是這個跟蹤他的人也早已掌握了的,不需要再鑽研。

    然而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剛才,還是讓他看清了伍書出手的真正細節。…

    天時地利全都掌握,他藏身在巷道一頭的那個角度,就見伍書袖中一縷銀絲如蛇竄一般投出,已經無法用語句來形容那速度,站在他對面的那個蒙面人才揮至半空中的刀就脫離了掌控,飛出兩步開外。

    如果不是因為他所站的角度恰當,他或許要跟那丟刀蒙面人一樣,覺得手裏的刀被「撬走」是碰上了鬼怪的力量。

    但天意總算是讓他在今夜行動的前一刻看見了,還不算太遲,讓他看清那不是虛無的力量所至,那力量來自伍書藏在窄口衣袖裏的一枚機簧,他總算有了一點時間思索破解之道。

    剛才在刀具飛出後的下一刻,那個丟了刀的蒙面人就被那一縷銀絲如織蠶繭一樣束成一個直筒。那人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逐漸轉為恐慌,他沒有再猶豫,繃緊腮幫子似乎在口中嚼了什麼,緊接着口鼻里就淌出了深色的血。

    在榮術看來,毒牙的安置已不是傳奇,倒是伍書袖裏藏的那縷銀絲才是傳奇。

    與程戌那一端看來一樣,伍書這邊對陣的兩個蒙面殺手裏,第二個人看着第一個人詭異受縛然後自殺的過程後,立即也意識到了什麼。他開始揮刀猛然砍向面前的空曠處,然而他的刀雖然幸運地砍到了那根銀絲,卻未能將其砍斷,反而被那銀絲的韌勁彈開了數寸。

    之後的事情如何變化,似乎就不具有懸念了,這種事情,榮術在別的環境別的殺手那裏見過多回了。

    榮術現在滿心都在想着,那束銀絲到底是什麼物質?身為四組成員,他也算是一個頗有些資歷的舊人了。雖然他早些年多是在北雁境內活動,對四組駐京部的事情了解得不夠細膩,但有一些大的隱秘,他還是知道的。

    他懷疑伍書手裏的那東西,正是十多年前傳言於世的天降神器。

    據說這東西可以伸縮自如,有了這東西,哪怕數百丈高的城牆都可以攀越。除此之外,這東西的遠距離投擲力也是相當可怕,哪怕相距數十米,要以貫穿類傷口取人性命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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