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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岸上,茶鋪老闆等了良久,也不見那四個武館弟子回來。他看了一眼桌腿旁靠着的四把黑傘。又看了看圍在炭火盆旁,已經開始在流鼻涕的四個年輕客人,他想了想。還是打消了心中的某個念頭。
盆中炭火漸漸弱了,茶棚外頭的雨,終於也下得小了許多,天上的雲漸漸也薄了。茶鋪老闆讓夥計們開始着手收拾東西,只是他還猶豫着一件事。是自己將那幾把傘帶回,然後找機會送回去,還是就放在原地,等那些人自己回來拿?
他們要真是武館弟子就好了。可自己一時又無法辨准了,回想那個年輕人不太友善的神情,茶鋪老闆真正猶豫的問題。是自己要怎麼做才能不得罪人。
就在這時,他看見不遠處駛來一輛馬車。並未行近就停住了,車上走下來一名女子,撐着傘,正是要往茶鋪走來。
天降大雨的沙岸上,除了來回次數更稀疏的巡案兵士,就再沒有什麼人影了,這輛車、這個人的出現,很快引起茶鋪中人的注意。
「是白桃姐姐。」莫葉第一個認出那名撐傘女子,臉上很自然的現出欣喜笑容。
葉府大丫鬟小玉也開口道:「宋宅的人來了。」
小丫在一旁附庸:「我們府上的人怎麼那麼慢?」
葉諾諾沒有說話,但心中已浮現一絲孤獨的感覺。這種情況要是擱在以前,爹爹雖然嚴厲,但他肯定是第一個趕過來接她的人。
然而今天……強烈的反差感,讓葉諾諾心生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是被家人拋棄了的孩子。
宋宅與葉府的來往還不算密切,所以也沒有關注到葉府那邊發生的事,只是注意到自家的莫葉去了海邊,幾個時辰後,大量京都居民都回城了,還不見她回來。阮洛從金家的海鼎軒回來後,得知這個情況的他有些不放心,便忍不住還是來海邊尋找。
果然,讓她在大棚子下找到了莫葉。另外,還看見了葉家小姐和她的兩個丫鬟。
白桃感覺有些意外,待她看清她們各自身上還都裹着一張桌布,不禁又心生憐惜。看得出,桌布是茶鋪提供的。她們的頭髮雖然已經被炭火烤乾,但之前肯定是淋了雨,還好這茶鋪一直沒走,也能看出他們是有心幫忙,白桃連忙向茶鋪老闆道謝。
簡單交流了幾句,白桃就要領着幾人回馬車上,但到了臨走時,她才明白莫葉一行四人逗留在這兒走不了的真正原因。
看着她們手裏只能一把骨架的傘,白桃的目光不自覺的掃向一旁桌上那四把黑色布傘——在此時的這種大雨環境裏,它們實在是太惹眼了。
聽那茶鋪老闆的解釋。白桃也知道了,那是別的茶客落下的,不過這樣以來她又很是疑惑:在下雨天,還會有人把隨身帶着的傘都遺落了?
聽了茶鋪老闆後頭的解釋,白桃又詢問了那幾個客人離開的大致時間,她猶豫了一下,忽然有了借傘的念頭。
不等她把這想法說出口,白桃的注意力又轉向別處,因為她看見馬車上又下來一個人,在她與茶鋪老闆交談的過程里。那個人已經撐傘快走過來了。
為了接莫葉回去,從宋宅出來的,還能有誰?
馬車與茶棚之間那段並不遠的距離,待阮洛走完。足下鞋襪已經濕透。
莫葉臉上流露出驚訝神情。
白桃則有些緊張起來,望着阮洛急道:「阮大哥,不是讓你只等在車內嗎?」
葉諾諾也想起來了,這位她剛認了沒多久的義兄,之前病才剛好呢!她不禁也是臉色微驚。
阮洛看着茶棚下炭盆旁四個裹着桌布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於白桃的擔憂,他只擺了擺手,輕鬆說道:「不礙事,倒是你們,再不走,那馬車裏也坐不得人了。」
阮洛說的一種情況,白桃也了解。她與阮洛同乘而來,剛剛出城那會兒,雨下得最大,已經快有些沁過車頂了。此時雨雖然小了些,但馬車也經不得在雨中久耗了。
但是思及不走的原因,白桃又遲疑起來。
阮洛也已經發現「傘的問題」,不僅是莫葉這邊,同時也包括了那四把黑傘。
他又環顧茶鋪里的幾人,見到的多是猶豫神情,他也如白桃剛才那樣,問了店家那幾位客人離開的時間和去向,隨後也猶豫起來。
不過,他的這種情緒並不空泛,是衝着決定而去,而在片刻之後,他做出了決定,直接開口對那茶鋪老闆說道:「店家,在下要借用這四把傘,如果那幾位客人回來找,勞駕您轉告一聲,傘在京都宋榮輝老宅。如果他們沒有回來,在下事後也會差人奉重金償報,請店家放心。」
聽眼前這身材偏瘦、但眸子清明的年輕人說出了一個名字,茶鋪老闆微微動容,不禁將眼前這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隨即訝然道:「莫非閣下就是宋老爺的外甥……阮洛阮公子?」
「不敢當,正是阮某。」阮洛不留痕跡的仔細觀察了眼前這中年男子幾眼,對他的實際年齡稍微有了點估量,旋即揖手又道:「看來今天是巧逢行內前輩,晚生向前輩問好。」
茶鋪老闆笑容滿面,也是一揖手,含笑說道:「在下姓余,單名一個『用』字,阮公子別跟於某太客氣了,若論過往,還對虧宋老爺提攜,否則我於家茶鋪的生意早虧完了,只可惜世事無常……」說到最後,余用的神情忽然一黯,提及宋老爺猝死他鄉,他眼中竟也流露出幾分真實惋惜之情。
阮洛垂眸嘆了口氣,然後抬眸看向余用,認真說道:「作為全國商人的領首代表,京商必須團結,且要涉及多方面商貿,這也是當今陛下主持支持的事業。余家茶鋪在京都建立營業的時間,跨過兩朝,比晚生的年紀還長,這樣的老店必須得到保留,舅父生前做過的事。晚生也必會繼承下去,今後前輩若有要用得上晚生的地方,盡可說出來。」
余用聞言不禁眼中一熱。
不管他老余家以後會不會有需要求人的時候,也不管阮洛的話中。有沒有客套話的成分,他能毫不猶豫的說出這番話,憑倚的道理還這麼硬朗,這種氣勢已然促成,令余用內心一振。
余老闆雖然只是一個小茶館的老闆。家業不大,但他絕對是京都本地商人中資歷可以排上輩分的人,對於阮洛的話,很快能心生一種共鳴。
「對,京商必須團結。」余老闆點了點頭,眼中笑意漸收,也流露出極認真的神情,「余某曾有機會與金老闆一晤,早從他那兒得知,他有一個極好的幫手。恰好又是宋老闆的外甥。今日得見阮公子真容,確如金老闆所言,大義銘心,思達志遠,前途無可限量。」
余老闆是真心誠意說出這一番話,卻不料侍立在阮洛身旁的白桃已經看不下去了,心裏一急,一瓢冷水潑了過來:「那余老闆可曾聽金老闆說過,阮公子在外郡休養三年,前幾天才剛回的京都?」
白桃在心急的同時。說話還是留了一分心思。余老闆先是一怔,旋即也聽出了白桃話里的實意,他雖然真是沒有從金老闆那兒得知這消息,此時也有些看出來了。阮洛略有體虛的症狀。
於是他立即結束了剛才的寒暄,話頭急轉,說道:「阮公子,你儘管把這傘拿去用,我老余家門戶雖不大,但還不是連這種小事都擔不起。」
他話語微頓。又有些尷尬地道:「小鋪器具還是簡劣了些,幾位小姐如果不嫌棄,着桌布還是先披着吧,總能稍微暖和些。」
阮洛看了一眼炭火盆旁清涕直流的幾個姑娘,雖然余老闆話頭轉得急,但他也沒有再遲疑,揖手致謝,然後就去取那四把黑傘。
傘握在手,阮洛才清晰的感受到,這黑色布傘比自己手中撐的竹骨油紙傘沉得可不止三分。
阮洛把自己的傘給了莫葉,然後撐開一把黑布傘,望向葉諾諾,面上略含歉意:「沒有考慮到你們也可能在這兒,車上也只備了一把傘。」
葉諾諾搖頭道:「怎麼能怪你,是今天大典現場太熱鬧了,大典結束後,所有人的傘都成這個樣子了,擱在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洛哥哥,小妹等會兒講給你聽啊?」
「好。」阮洛笑着點頭,又把手中撐開的黑布傘遞給白桃。
白桃接過傘,頓時也感覺到了它的沉重,不及思考傘的問題,白桃忽然明白了,阮洛剛才把自己的傘給了莫葉,是什麼原因,她也立即把自己手中較輕的竹紙傘給了身邊的葉諾諾。
看見這一幕,莫葉也察覺到了異樣,不由分說抄過了阮洛手中正又準備撐開的黑色布傘,感受到它的沉重,莫葉頓時也明白過來了,又是不由分說,將手中的竹紙傘遞還給了阮洛。
阮洛無奈嘆息一聲,道:「你們不用這個樣子,都快把我當殘障人了,我有那麼差勁嗎?」
莫葉面無表情地道:「一刻不盯緊你,就要出事。」她說罷還側目看了身邊的白桃一眼,卻見白桃一臉深以為然神情地點了點頭。
「好吧。」阮洛聳聳肩,看向葉諾諾,「先送你們幾個回家。」
……
聽着那兩個丫鬟模樣的女子在撐開黑色布傘後,幾乎在同時呼出「好沉」二字,茶鋪里的幾人也知道了,那傘果然還是與尋常物不太一樣。
不過,黑傘在撐開之後,裏面並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東西,鋪子裏的幾個夥計便沒再多想其他。
但茶鋪老闆余用目送那幾個年輕人撐着顏色截然相反的兩種傘模糊在雨霧中,他忽然又凝了凝眸光。
……
六人坐上車,再加上前頭趕車的車夫,這一趟走得可真是勉強。
原本阮洛只是要來接莫葉,一下多出葉府三人,又不能把幾個姑娘丟在原處,這一車人到了內城,拉車的馬已是齒角垂涎,打起噴嚏來——氣喘得太快,馬的鼻腔里嗆進雨水了。
本來
幾人正在聊海運大典上發生的那點小插曲,討論得火熱,也就沒注意到這一情況。
而馬車在過城門時稍微停滯了一下,外加上馬到了這時,疲累的表現已經很明顯了,車中莫葉看見這一幕,沒有猶豫什麼,撐着一把黑傘下了車。
「沒多遠了,我自己回去。」莫葉與車中眼含顧慮的阮洛對視着,「馬快脫力了,但她們幾個人的風寒症狀已經很明顯了,我倒無事,先照顧她們。」
聽莫葉提了這麼一句,阮洛也察覺到了,與另外三個清涕直流,噴嚏不斷的姑娘相比,莫葉不是風寒症最輕,而像是絲毫不懼淋雨,到了現在,也絲毫不見身體有異樣。
但他還是遲疑起來。
這時,白桃也下了車,她隨後撐開的也是一把黑傘。站在莫葉身旁,她對阮洛說道:「我陪着她。」
「那好吧。」阮洛終於放心,「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
馬車上少了兩個人,頓時輕了不少,楊陳的馬跑慣了長路程,短時間的過勞不會真傷到它,只是稍微停歇,即恢復了體力。
東城門離葉府並不遠,此時因大雨所致,本來座落在安靜居住區的葉府,周圍的街道也比平時又空曠許多,馬車的行速可以快上不少。
一路上沒見什麼人,倒是在快達到葉府時,車上的人看見府門處聚了好些人,有些古怪。葉諾諾往那些陌生人身上仔細一觀察,即看出他們的身份,居然是來自皇宮大內。
因為這一幕,她首個在心裏想到的事,是爹爹在隨御駕主持完海運大典之後,似乎還帶了什麼宮裏的貴人回家閒聚了。
與自己關係很親近的二皇子泓哥哥,以及才從外地歸來的三皇子哲哥哥,情同姐妹的公主……都有這種可能。
但葉諾諾很快又兀自搖了搖頭,如果是王哲來家裏做客,按照他的習慣,不會帶這麼多的隨從。王泓的出行可能會這樣顯出隆重,但以他的身體情況,不會選在這樣的大雨天氣出行。
如果是公主……她想出宮,從來都沒法這麼大張旗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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