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葉看了一眼地上的藥壇,沒有立即去拎。她靜靜站着,像是在思考着什麼,片刻後,她才伸出手。
手指勾上壇口的繫繩,在掂了一下後,她忽然一抬手,將罈子向高空拋去。
夜行人把東西交給事主,正準備轉身離開之際,看見這一幕他不禁眼露驚容。
強扭身形,如在閘口躍起的鯉魚一樣,他從屋頂上跌了下來。帶着一股撞地的狠勁,他以自己的身體為軟墊,險之又險地接住了那被莫葉拋起半丈高,然後垂直掉落下來的藥壇。
身體撞在石階上帶來的痛苦只是讓那夜行人皺了一下眉,他接穩了大藥罈子,然後滿目警惕的盯向莫葉,良久才用一種似乎是在夜裏待了太久而變得沉啞的嗓音說道:「你是故意的。」
「對不起。」莫葉很快道歉,她原本就已經準備好如此,所以在語氣中沒什麼遲疑和不自然。略微一頓,她才又道:「我想留你,想跟你說幾句話。」
夜行人的眼中流露出些微質疑。
「僅此一問。」莫葉的目光變得認真起來,「問過後,任你處罰。」
「說吧。」夜行人很快給出答覆,但又很快用冰冷的語氣附加了一句話:「你的問題我未必會全部回答,奉勸你不要再行幼稚之舉。」
莫葉點頭,「我聽你的勸。」
夜行人聞言不再猶豫,再次將那大藥壇交給了莫葉。不過此時如果有一個武修在旁觀看,一定不難發現那夜行人的肢體上都繃着力道。他的行為決定雖然果斷,但他的心理防線並未對莫葉放鬆,將身體的行動力持於一個較佳的狀態,是為了防止再次出意外。
莫葉拽着大藥罈子走進廚房,像往常那樣濾藥,夜行人站在廚房門口盯着她的一舉一動,並未緊跟進去。對他而言,雙腳沾地而不是掛在房樑上,已經是很大程度的在違反以前的行為習慣了。
很快,莫葉就端起了一碗濾好的湯藥,她將碗舉在手裏,然後轉臉望向那夜行人,慢慢開口說道:「蒙面大叔,我想知道,你經常這樣行動,不會覺得奇怪,不會厭倦嗎?」。
夜行人沉默了片刻,然後沒有回答的說了另外一句話:「要知道答案,你必須先喝掉半碗藥。」
莫葉神色微動:「我很驚訝,你沒有拒絕回答。」
「沒什麼不好說的。」夜行人目色一片平靜,「我很在乎的,是任務的結果。」
「我喝藥沒有留半碗的習慣。」莫葉看了手中的藥碗一眼,轉眼看向那夜行人時又道:「但我若一口喝乾它,你應該就不會再留步了。」
「你在拿你的生命博一樣沒有意義的東西,這很不明智。」夜行人的嗓音依舊沉鬱,但因為他接下來說的一句話,那冰冷無情的語調似乎也渲染了一絲溫度:「不過,回答了你的這個問題,我亦不會損失什麼,就當是送你的順水人情。」
莫葉微微一笑,然後絲毫沒有猶豫的像平時那樣「咕咚」幾聲喝乾碗中的湯藥,抿緊嘴唇,向夜行人一傾碗底。
夜行人看見這一幕,平靜的目光動了一下,「你又不擔心我會立即離開了?」
莫葉搖了搖頭,緊閉着嘴沉默了片刻後才快語道:「不能說話,會吐出來。」
聽了她說的這句話,夜行人隱約能猜出剛才她為什麼要在喝要之前發問。…
平靜得有些顯得冷峻的眸色難以察覺的緩和了一下,夜行人淡淡說道:「我可以回答你一次,也許你未必會滿意這個答覆,而我不會再回答你的追問。」
莫葉的雙眼亮了一下,沒有說話,只連連點了幾下頭。
「你問我會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奇怪,我可以坦然的說,我這樣的人,在普通人眼裏,本來就屬於異類。只是若自己都排斥自己的存在,那又有何理由活下去?得不到別人的承認,那就先自己承認自己。」
「至於你所說的厭倦問題,這世上有多少人在日復一日的重複着一樣事?厭倦也許就是一種常態,但當這種常態成為習慣,它自然就成了生活的一份子,而不再只是做事的方式和結果。」
夜行人說完這兩段長話,頓了頓後看着莫葉又道:「怎麼樣,是否我的回答對你來說,跟沒說沒兩樣?」
莫葉第一次聽夜行人說這麼多話,覺得有些驚訝,有些新鮮,但更多的是一種不明了。聽了夜行人那最後一問,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小女孩,不知道你問我這些的最初原因是什麼,但剛才你與那位大人的談話,在下不慎聽到了一點。」
夜行人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
「一個人一生大抵會擁有兩樣東西,忠心與孝義,終其一生卻又只能守住一樣東西。像我這樣的人,天意已經替我選了,反而簡單,面臨選擇的過程才是辛苦的。那位大人有點過於保護你,在你的這個年紀,他這麼做是沒有錯的。」
對於談話泄漏的結果,莫葉覺得有些意外,可她一想到被泄漏的對象是眼前這個夜行人,一切又比較好說通了。最關鍵的還是這個非主動性聽到她與林杉談話的人,不是個口無遮攔之人,聽去了問題也不大。
神情輕微變幻後,莫葉平靜的開口道:「我知道師父一切都是為了我好,但剛才我和他爭吵的事,不是這個。」
「我只聽到一點你們前面交談的話。」夜行人簡略說了一句,其實這話在這個時候說出來,跟「無可奉告」的意思差不多。然後,他就忽然翻身上瓦,準備離去。
莫葉也沒有急着叫住他的意思,只是擱下碗,一邊向屋外走出,一邊如自言自語一樣說道:「不知道為什麼,師父明明自己都對廖世沒存什麼好感,偏偏一逢談到他,就總強調讓我對其感恩戴德。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打從心底對他無何好感。」
「藥鬼廖世?」已經躍上瓦脊的那夜行人忽然止步,回頭看了莫葉一眼。
只是無意就能聽到屋內人的談話,他的耳里不可謂不佳。
「你知道他?」莫葉見狀,精神一振。
夜行人在猶豫了一下後說道:「提及好感,應該沒幾個人對他有好感。傳聞從入行到現在,他治過四個人,但那四個人全沒活下來,便是『治四死四』的由來,藥鬼之名也就是這麼演變成的。」
這傳聞聽來倒新鮮,卻使莫葉目瞪口呆,「那不是沒一個被他救活的?」
「有治好就有失治,只是無論如何,託付了希望給醫者,如果達不到期望,還是會有人難以放下吧!」夜行人看着莫葉,眼中浮現淡淡一層複雜神情,又道:「廖世如今還活着,可見傳言也未必能盡信。」
是啊,這些傳言除了在數字上的考究出了偏差,在事實上也存在空洞,自己不就是最明顯的例證麼?…
莫葉的心神恍惚了一下,與這夜行人的幾段對話,所獲得知曉的東西有些豐富到了複雜的程度。待她冷靜了些後,那夜行人早已離去,片痕難尋。
看了一眼剛才夜行人站過的瓦脊一角,莫葉又忽然有了一種錯覺,或許師父對廖世的那種態度,並不是冷漠,而是出於保護她而表現出的警惕。
畢竟,治四死四的傳言即便是不準確的,可至少反映了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
她正在心裏這麼想着,耳畔傳來屈峽的喚聲。
「葉兒。」屈峽走了過來,先投目光在廚房內掃了幾眼,然後又看向莫葉,溫言說道:「明天竹廟開壇,我要去敬香,想給你帶串腕珠回來。來,讓我量一下你的手腕。」
莫葉伸出雙手,同時好奇問道:「竹廟?遠麼?」
「不遠,就在城內。」屈峽拿一根絲線比了比莫葉的手腕,完了後又笑道:「不過你不用想着跟去了,剛才我問過他了,不讓你去。」
莫葉聽了他說的這話,心裏有些不樂意,但在撇了兩下嘴角後,她又做出一副不屑的樣子,輕言說道:「不去就不去,廟裏不是尼姑就是和尚,也沒什麼好玩的。」
屈峽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莫葉忽然又笑道:「屈爺爺,聽說和尚除了每天都把頭剃得很光,頭上還會有一排圓點,是這樣麼?」
「哎,不可戲謔。」屈峽眼現責怪之意,「那叫戒疤,只有德行高遠的師傅才能有的。」
莫葉不以為然的說道:「佛門中人不是講究清修無為麼,這樣豈不還是有等階之別?」
「那是你在看事之初就存了這種念頭,佛門中人也不是全都剃度的,帶髮修行的俗家弟子亦是不少。」屈峽說到這裏還舉掌合什了一下,又道:「佛在心中。」
「不懂。」莫葉搖了搖頭,忽然又笑道:「不如明天爺爺帶我去一趟,我就能有機會懂了。」
「小機靈鬼,我就知道你懷了份別的心思。」屈峽愛憐的揉了一下莫葉的頭髮,定了定神又道:「可是你忘了你剛才自己是怎麼說的?」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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