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961)、將心

    -  阮洛拿出仿造燕家的銀票時,眸底的一絲縷憂心沒有逃過王熾的觀察,此時此刻他在讚賞阮洛的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禁又有些感到遺憾。

    高高在上的皇帝並非就不會看別人的臉色,甚至當皇帝的人精神會更敏感,感觸更敏銳,但這類人同時又已學會浩養王氣,認得輕大局,不會在一些狹小的事情上過多糾纏心神。

    然而阮洛心性中的這縷柔善涉及到了另一個問題,所以王熾才會常常思考,如何才能妥善安排。

    他還是比較希望阮洛能夠繼承父業,而不是一直做一個商人。

    南昭大地不缺經商候選人,但南昭朝堂上還缺人才。自建朝以來,王熾在一手緊抓社稷回暖的同時,另一隻手還緊揪着那群舊朝遺臣。他早已決定,待到邊疆穩定,國庫有積,他將真正着手肅清朝野,進行舊臣大清洗,削刮一批舊朝留下來的腐肉。

    而到那個時候,朝堂人才缺口將更為擴大。

    雖然他已早在十多年前就為這個缺口在準備供應源,但在他心裏頭,有一個關鍵位置,是他一直想留給阮洛的……也許這算是為償報阮父的功勳而開的一個特缺,但更多的還是為供應他唯才是用的目的。

    然而這孩子似乎一點也不想為官,為此還隱隱然與自己保持一種距離感。

    王熾早就給阮承綱追加了爵位,照顧到阮承綱的遺言。這爵位劃定為可以世襲。然而,正是在這爵譽定下時,阮洛竟跑去北疆,遊學到了小梁國,並在那裏一呆幾年,承襲父爵的事就一直在擱。

    之後他終于歸國,卻在不久後又因病重,去了外郡療養,此事再擱。

    三年前他再次回歸京都,這是他第三次承襲父爵的機會。然而這會兒王熾倒自己把事情擱下了。

    之所以會有這種心意改變。只因為經年後的王熾已經意識到,阮洛想要的東西並不是這個,甚至實際上他還有些厭惡這個。對於阮承綱唯一的孩子,如果可以。王熾當然希望給他最需要的、最喜歡的東西。但如果自己給的不但不能如此。還會予其造成困擾,他便要重新考慮了。

    可這孩子究竟喜歡什麼,需要什麼呢?

    觀察了幾年。王熾也沒能得出個所以然,倒是又注意到了一些他在故意避開的事情。

    例如,疏遠皇廷,疏遠皇族。

    就連與他走得最近的王哲,如今也似乎受了他的影響,已成了一副喜歡四處亂逛、就是不愛回宮住的性子。

    阮洛不羨為官,意避權術,甚至於現在他正專心在做的經商事業,也只是用心於經營的本身,他經營的商行除了正常繳稅,收益的剩餘在保留風險本金後,大部分就直接輸入了國庫第二區。

    國庫第二區裏的積存受皇帝直接調配,賬目數據大多進行了保密,阮洛這麼做,近乎等於直接把銀子白送給當朝皇帝隨便花。

    如果不是在月前東風樓發生了一件事,對於阮洛的想法,王熾可能要一直這麼迷惑不解下去。

    然而,在一個月之前,當燕家眾子中排行老三的燕鈺在東風樓撕下那張只在燕家內部流通的銀票時,王熾忽然有了一個想法。這個設想或許能夠達到一石二鳥的效果,既為林杉一直在質疑的某個問題備了一條後路,又可以徹底試探一下阮洛的心思。…

    阮洛身體不好,不適合像他父親那樣上戰場歷練,但是一把好刀要開封就必須經受敲擊,王熾就準備用眼下籌劃的這樣不流血的戰鬥,對阮洛的心性進行一番敲擊。從能力到心志決心,他有沒有擔起帝國以後那個重要位置的資格,就在此考驗之中見分曉了。

    收起藏字密信後的王熾望着阮洛,緩緩開口說道:「你剛才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阮洛聞言微怔。他料不到王熾會忽然地主動提起這件事,而且看得出來,他會提這一句,是因為他已經從自己剛才的神情中看出了點什麼。

    沉默了片刻後,阮洛沒有避開什麼,只直言回答了一個字:「是。」

    王熾本意是準備問問阮洛,是不是他因為與燕家的私交不錯,才會為之擔心。早些年阮洛憑孩童稚齡,獨自遠赴梁國求學,燕家的幫助與接濟對他可謂極大的一筆恩情債,這一點王熾也是知道的。

    然而這些話在他心中打了幾個轉,終是沒有真地說出口。

    再開口時,王熾相當於是給了阮洛一記定心丸:「放心吧,我並不想對燕家做什麼。」

    聽他說出這麼一句近同承諾的話,阮洛心下果然略鬆了口氣,但他同時又感覺頗為費解,因為王熾安排人仿造燕家銀票的事情,怎麼看也不像什麼動機善意的作為。

    王熾的承諾後頭,果然還有沒說完的半句話。只見他頓聲片刻後,便接着又道:「但眼下有一件事,讓我不得不設下一道堤防。不過,只要這家人沒有真的去做我顧忌着的那種事,這道堤防便近乎是虛設的,不會傷及無辜。只要燕家安分地做一介商賈,我們彼此便兩不相擾。你可理解我的苦衷?」

    「國事精危,晚輩明白。」阮洛目光微垂,雖然心知關係到這話題的特殊性質,自己此刻地回話須句句嚴謹,但他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不知道這令伯父都會有所顧忌的是什麼事?」

    王熾今天會來到宮外的這處阮洛的地盤上,本來目的,就是為得與他商量這件事。並且王熾一開始還有些不確定地感覺到,阮洛或許會拒絕。所以他才要特例於外地選了這麼一處商談地點,多多少少有些拉下自己的身架、着重誠意的意味。然而此時阮洛這樣一開口,似乎這件事頓時就能順勢定下了。

    王熾微微一笑,說道:「雖然我有心使南昭商行花開遍地,但我必須承認,自己並不是這行裏頭的能手,所以有些事情必須找專人代勞。」

    此時的阮洛已經能感受到一個問題的所在了,雙瞳頓時微縮,瞬時又復歸自然。

    王熾喚了一聲,立即有一名御前侍衛應聲自門外快步邁入。此衛士顯然是在隨陛下出宮之前。就已經受到了指示安排。進了書房的他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從緊口的衣袖中抽出一支捲軸,恭敬的雙手遞給王熾,然後很快又轉身出去。輕手關上了書房大門。繼續靜靜守在一側。

    第一眼看見這一幕。阮洛還以為王熾這是要親自頒發密旨,正要再行大禮受旨,卻被王熾抬手一個示意。隨後只是叫他把書桌騰開。

    待桌上的一應事物全部被挪開,置去了書架一角,王熾這才擱下手中捲軸於書桌一端,抽離掉束於軸腰的細絲繩,彈指推開了捲軸。

    此捲軸比黃綢聖旨的裝裱材質不知長了多少,能從書桌的一端一直鋪向另外一端。長捲軸中繪有圖案,卻不是一個整體,而是分為四個板塊。四塊圖案多為揮墨手段非常簡潔的工筆線條所構畫而成,但當這些趨於筆直的線條縱橫堆疊在一起時,讓人一眼看去,又會覺着極為複雜。…

    「你與燕家算是同行了,而且還是已經有過幾次合作經驗的同行。」王熾的臉上微笑依舊,「同行之間本就共同話語多,而且曾有過合作的同行,凡事也好打商量,有什麼事,容易找出切入點。更重要的是,你與燕家走得近,他比較不容易懷疑你代表了我的眼睛。」

    聽王熾說到後頭那一句,阮洛忍不住提醒了一聲:「燕家總當家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父親是誰,若我過快地接近他們,我擔心他們很快會將質疑的方向挪移到伯父您這兒來。」

    「你不必太擔心這一問題,我當然會先擺出一套陣仗,使他們麻痹一陣子。你要相信,我這次拋出去的是把雙刃劍,如果他們只是本分的商人,那麼怎麼接都是安全的。如若不然,他們真精明到了某種地步,那麼無論他們計劃着怎麼做,都將付出代價。」王熾臉上的微笑漸漸有所沉斂,「說起當年他們查家譜查到你父親頭上的事情,他們不是喜歡查賬麼?找個合適的時間,我會好好跟他們算這筆賬的。」

    阮洛聞言目光微凜。

    話既然說到這個程度,王熾今日登門的真實用意已經算是浮出水面了,而令阮洛最為驚詫的,是他全然沒有料到,自己剛剛才在一個月以前費盡心思避免的事情,如今還是落在了他頭上。

    而且這一次他面對的邀請人是南昭君主,無論如何,他都再找不到合適且有力的理由拒絕。

    裝病這一招是再難用上了,且不說他最近這兩年身體已經被調養得強過以前不知多少倍,一年過到頭兒,連風寒小疾都不見蹤影,只說上次用這一招,還是托他認識的那幾名郎中配合得好,但這種做戲在掌控整個國家的皇帝面前是決然行不通的。

    也罷,這差事,接便接下了。

    阮洛只沉默了片刻,便決定了自己的選擇。

    如果燕家本身穩定,自己這一去,也就是等於跑了一次遠商。而這類事在經商活動中並不少見,即便燕家的人見着自己離開了京都,出現在異地,還真是難得找出質疑,自己也好傍着商事拿捏藉口。

    只是……

    就在阮洛正要定下心計,準備宣聲受命的時候,他忽然從桌上那幅筆法怪異的超長畫軸里看出了一些眼熟的東西,並在此時,他心裏又冒出了一個新的疑問。

    這一長軸幅的工筆線圖,描的大約是大青川流域的地勢。

    幾年前阮洛還在泊郡養病時,為了隨時照應,王哲陪着他住一個院子。

    在那段寧靜卻也頗為無聊的日子裏,王哲最大的業餘愛好除了把泊郡漫山遍野的野味都吃了個遍,還喜歡研勘地理。三年下來他的書房裏為此收集了幾大捆地理書籍。阮洛雖然對這方面的知識不太感興趣,但這些書就堆在眼前,三年時光漫漫,他當然不可避免的也讀過幾本。

    自那時起,王哲嘴邊常掛着的一個地方就是大青川流域。

    這倒不是因為他遊歷計劃的下一站會去那裏,他只是因他那皇帝父親之憂而憂,也總是思索着要儘早把那塊地方收入南昭領地的事。

    一旦有閒就會思慮此時,並非因為王哲是個好戰之人,而是因為那地方住着一群蠻人,每天淨做些打家劫舍、屠戮無辜的惡事。實可謂禍害一方的惡勢力。即便是普通百姓。聽了從那片地方傳出的慘劇後,都恨不得揮菜刀怒去懲凶。…

    川州駐軍詭異的自然消失之後,再無壓制的力量,那群蠻人竟也開始籌備了地方稱帝的事。若不把那處惡瘡揭了。大青川好好一條淡水資源豐富的大江流恐怕今後一直都無法造福百姓——沒有百姓敢和願意去那片地方耕種居住。

    王哲身為皇家宗室之子。不論他今後會不會當選儲君直至登上帝位。他都有管這件事的資格和義務。

    阮洛作為王哲的好朋友,也曾考慮待大青川那一帶地域太平了,不論別的商家願不願意。他必當第一個這般做,要竭盡所能將行商線路串到那邊去。哪怕這麼做,可能會使他主持的這些商行經歷一段較為漫長的虧損期,那他也要儘自己所能的讓那邊的物資流通活泛起來。

    像這樣傻子一般的做法,目前恐怕也就只有他想像得出來,且真的認真考慮過實施行動。

    即便像燕家這樣的大商賈,也不會允許在經商事宜上有可以預見的虧損發生,生意人似乎都有這種通病,錢賺得越多,錢袋口子就束得越緊。

    所以燕家即便再有奉獻精神,也絕不可能現在就將生意路線擴展到大青川流域,那裏的人不做生意,他們只會「搶」這一招。

    站在書桌前的阮洛看了看鋪開在桌面上的畫軸,又抬頭看向此時也正向他看來但意思含蓄的南昭皇帝王熾,他已經感覺到了此事中存在明顯疑問,但又琢磨不透桌對面站立的那位帝王的籌謀,所以他只是目光定住,沒有說話。

    王熾隱約能識出阮洛在情緒上的變向,他心裏有了估量,臉上漸現微笑,慢慢說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燕家忽然新增這條商線,又為什麼我對這條商線能掌握得這麼清楚?」

    阮洛忍不住道:「莫非是燕家遵循了您的意思?」

    雖然他有些急迫地想知道這個答案,但實際上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速自然間變得極慢,因為就連他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他的這個推斷,哪怕王熾面子上的確一直以來都有招攬燕家的意思。

    燕家在三州大地行商,雖然與王氏朝廷合作融洽,但燕家的根基畢竟還在小梁國。無論家族生意做到如何龐然的程度,分部的資產甚至已經逾過總部,但燕家的總賬目辦事處仍然紋絲不動地矗在小梁國京城。這說明了一個問題,表達了這個商界最強家族的一種沉默但堅定的態度。

    燕家也是誠心穩守小梁國,才會把自己的要害機構一直放在梁境,放在梁國皇室的眼皮子底下。

    ——哪怕燕家一直以來,都做到了與朝政事務秋毫不犯,這麼做看起來總有些故意之嫌。


    然而一旦這種平衡有了傾斜,哪怕只是疑似傾斜,燕家對小梁國推心置腹的「依賴」,便很可能在瞬間顛覆成把自己的脖子緊挨在了至高皇權的刃口上。

    小梁國雖然小,但在如今也已經成長為一個體系成熟的國家,你一天是這個國家的國民,便休得放肆。

    即便燕家想要放肆,也應該先把退路準備好,至少首要條件是必須先將自己的脖頸要害挪得離那刃口遠點,然後再行動,這才符合常理。生意人怎麼就不會計算利害關係呢?

    難道是因為燕家決心將大旗倒向南昭,因為穩穩地倚上了新的一棵大樹,他們才會在小梁國面前有恃無恐,這般囂張的明着干?…

    不對啊。這明顯不符合燕家人辦事的脾氣,燕家總會的那些老骨幹經歷了這麼多年風雨,可不是白活過來的。

    阮洛此時心裏有着百般頭緒,並且全都蒙上了一種質疑的淺灰顏色。而此時王熾的心情也有些漂浮,因為阮洛問的那個問題,在今天此刻終於決定對這個他十分看重栽培的後輩說出來。

    「也不能全算是遵循,準確的說,這是一次需要冒些險的合作。」王熾緩緩開口,臉上的微笑漸漸斂沒,「在今日之前。只有兩個人知道這件事。並且他們都像今天的你這般,臉上掛着質疑。」

    阮洛臉上的質疑神情變成了驚異。

    「也正是因為我最信任的兩個朋友都擺出了那種臉色,倒叫我也禁不住有些質疑起來。」王熾收起撐在桌沿的雙手,右手向左、左手向右地絞着探入袖中。那形象看上去與舉止端正莊重的帝王偏移了太多。他此時的樣子更像一個大家族裏正為一件事的決定與否犯難的長者。「今天來到你這裏,說出這件事來,再看見你也是表露出了這副樣子。我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覺得我這次來得沒錯。」

    ……

    遞完貴賓邀請帖,飲完一盅珍貴的雨前春尖,從魯家出來的莫葉心情頗佳。因為剛才她去魯家遞帖子,湊巧岳家家主也在,並且言明了家中無人,她不必特意再走岳家一趟,就在魯家將兩張帖子一起遞了,省卻不少工夫。

    這樣一來,下午本來有些緊湊的時間頓時松閒出來一截,兩手輕鬆地走在京都才翻新不久的一條寬敞街道上,莫葉的腦海里很快又浮現出晌午時候剛離開余家茶館那會兒思慮的種種疑難。

    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莫葉暫時壓下腦海里那些錯綜複雜的念頭,因為她覺得那些紛亂瑣碎的念頭說到底都只能用實際行動來得出結果,倘若反此道而行,只怕自己思慮過重,弄得神經錯亂都未可能尋得收穫。

    而如果計劃將這些質疑的問題排上行動日程,無論是在京都找人,還是借着離京遠遊的理由去京外之地尋找,看情形皆是每一件都急不來的。

    倒是阮洛的加冠大禮之期近在眼前,還是多留心些這件事情吧!至少先辦完這件事,自己離京遠遊的計劃才好提到枱面上來與阮洛商議。

    心有定計,雜念自清。

    未有過多斟酌,莫葉就選擇了下一步去找阮洛,這幾天自己一直忙着送帖子的事,無暇跟得他太緊,不知道他這兩天是不是又恢復了以前某個時段天天將自己關在書房的那種生活狀態?

    魯家離阮洛白天常待的書店不太遠,這中間的路程,只用去了不到一刻鐘時間。然而當莫葉的視線已能觸及書店大門時,她看見了一幕讓她覺得存在些古怪的畫面。

    阮洛的那兩個近從保鏢自什麼時候開始,竟改職成擱在書店門口的兩尊看門大神了?

    這兩名漢子可是阮洛用心挑選,並送去武館特別栽培過的,丟在門口看門有些大材小用了吧?難道是他們跟得太近,觸了阮洛的不悅?這就更不好說了,因為與阮洛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性格多麼平穩的人啊!

    莫葉心下雖然猶疑地這麼想着,但腳下步履不但未停,還加快了些。

    她這一走近,那兩個「門神」立即發現了她,兩人剛才還一對門板似的臉上,此刻的表情頓時變得豐富起來,但總結一下其實也就一個意思,示意她別過去。…

    見此情形,莫葉愈發覺得奇怪。

    不過她倒是好耐心的真沒有堅持進到書店裏去,只在大門口駐足,但她面對那兩個阮洛的保鏢,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非常的直接:「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家兄長在不在裏面?」

    兩個保鏢聞言先是一怔,彼此間快速地對視了一眼,那表情就跟他倆剛剛才合夥去隔壁商鋪做過賊似的。

    旋即兩人又是暗暗輕聲舒了口氣,其中一人反應稍快些,連忙順勢作答:「公子不在。」

    這倆人心裏已經做好打算:平日裏阮公子對眼前這位莫姑娘雖然很好很照顧,但現在他在裏頭面見的很可能是一位皇族。所以莫姑娘最好還是得迴避一下。

    被「驅」出店內時,剛才那兩名來自皇宮大內的高手也已經給過提醒,有宮中貴客來這裏的事情不可聲張。這兩個保鏢在剛看見莫葉走過來時,還正愁怎麼做好這一點、而又可以不必直說。

    眼下這個回答真是太簡單、太輕鬆、又太應時事了。

    見這保鏢回答得這麼幹脆,仿佛早就迫不及待等着對她說這幾個字,很明顯有趕人的意思,莫葉心裏當然存疑。不過她還不至於把這兩個保鏢當賊揣度,所以心下雖微生質疑,嘴面上也只是語氣平常地又問了一聲:「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好像是找金老闆談生意去了吧。」

    「他回家了。」

    兩個保鏢異口異聲卻在同一時間回答道。

    也許是因為宮中貴人的突然到來,讓他二人過于震驚。此時此刻情緒上還有些沒有歸位穩定。兩人合作的默契度也因此生了錯離,才會對莫葉的問題給出兩種說法。

    顯然只有說回家了才是最穩妥的,因為回家的阮洛才最有可能不帶上他們一起走,可無奈的是還有一個人又說他去約金老闆。這回答無疑撬翻了另一個人的說辭。且因此自己的話也有些站不穩了。

    莫葉聽着這兩人說出了明顯矛盾相抵的話語。本來有些忍不住想要直言拆穿,然而她只是動了動嘴唇,最後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因為她忽然意識到糾結於這個問題並不存在什麼實在的意義。

    輕嘆一聲後,莫葉沉下心緒,慢慢說道:「兄長時常忙碌,我作為他的義妹,卻難得有能幫得上什麼的地方,當然也知道自己不給他帶去困擾即是幫助,所以本也不該總是盯着他的去向。只是近幾天家裏家外事務倍增,我也忙得沒注意他這邊,有些擔心,兩位大哥看他最近這幾天的飲食如何?」

    莫葉只是很自然地提到這件事,卻不料再次地問到了兩名保鏢的難處。經她這一問,那兩個以武力為長的漢子才意識到,自己這幾天好像同樣的忽略了一個問題。

    然而考慮到有宮裏的一個大人物在書店裏頭,似乎也是有什麼極重要的事情要單獨與阮公子議談,兩名保鏢最終還是覺得不能告知莫葉實情。經過了剛剛那次默契失敗經驗,此時的兩人明顯漲了些掩飾技術,多說多遺漏,所以他們只是一齊點頭,只說一個「好」字。

    莫葉狐疑地看了這兩人一眼,倘若阮洛是一個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人,她此時恐怕很容易將書房內的事與某個場所聯想到一起。但阮洛給人的形象印象顯然不是如此,與他有過一些接觸的人更容易將他與工作大過娛樂的習性聯想到一起。…

    儘管這第二次發問,那兩個保鏢的回覆比較於第一次時完美了很多,也似乎更有說服力了些,然而莫葉卻並沒有真正放心下來。不過,她雖然有些難安心,可眼前這兩名青年保鏢侍立阮洛左右也不是一兩天時間,她倒不會因為心裏的那點放不下,就懷疑這兩人侍主的誠意。

    更何況她苦練三年武功,今時的她雖然外練招式掌握得很是匱乏,但只要她願意,折身避開這二人,令覓一角落上牆揭瓦的功夫,她自覺毫無問題。

    所以面對這兩個明顯有所隱瞞又不願痛快點說實話的保鏢,她沒有繼續花時間地嘗試問詢什麼,只是又叮囑了幾聲,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見莫葉終於肯走了,望着她不緊不慢地走遠、略顯得單薄了些的背影,站在書店門口的兩名青年保鏢暗暗鬆了口氣,下意識朝搭檔看去,又立即從對方的眼底捕捉到了一絲猶疑。

    兩人幾乎是在對視的同時再次一怔,默然片刻後,終是門右那青年先一刻開口,說的卻是門左青年同時也想到了的事:「關於此事,我們是不是不應該瞞着莫姑娘?」

    以旁人眼光看來,如今莫葉與阮洛之間的關係與真正的一家兄妹無異。即便這兩名青年人受僱於阮洛久了,知道僱主與剛才來過的莫姑娘之間真正的結義關係,卻也無礙於他們這樣認為。

    所以在聽見右門青年的話後。站於門左的青年人未及思慮過多,即表示認同地點了點頭。

    不過,他很快又搖頭表示否定,想了想後說道:「可我們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今天這樣的事,這屬特例,或許莫姑娘需不需要知道,由阮公子來說更恰當。」

    門右那名青年人聞言,目色微微一亮,旋即也是推翻了自己剛才說的話,點頭認同道:「你說得對。我們只是受僱於人的保鏢罷了。僱主家裏的事。我們不需要參與的便儘可能要避開。」

    兩人在進行簡短對話的同時,並沒有注意到已經走遠的莫葉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而只是下意識回頭一顧的莫葉看見書店門口那兩個人點頭交談時的面部神情變化,似乎達成某種愉快的合作意念,她心裏的質疑就更重了。

    原本那翻牆揭瓦的念頭。只在她剛剛轉身離開書店那會兒。於腦海中浮現了一小會兒。但這一刻隨着她的疑惑情緒加重,她或許真要忍不住好奇的一探究竟。

    然而在她緩慢行出幾步路後,這個被第二次猶豫着提起的念頭就又經她自己輕輕放下了。

    一是因為她對那兩個青年保鏢的信任。二是她有些懷疑自己今天因為一些外事所聞而情緒變得過於複雜敏感,有些多慮了。但關鍵的一點,還是因為她看見街對面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阮洛住入宋宅後的三年時間裏,除了視莫葉和白桃為親妹妹一樣地照顧,也如葉諾諾多次評價的那般,對宅中其餘僕人也頗為友好。

    不過,身為宅院裏的僕從,必然有侍主的義務,主僕之間的區別仍是存在的。好在阮洛除了每天忙得團團轉地經營十幾家商鋪,有限的閒余時光卻也沒什麼玩樂愛好,三年間他常使喚到的丫頭也就兩個,即便他一直難擺出家主的威嚴,倒也不會影響得整個宅院裏的僕從全都恃寵而驕。

    此時自街對面行來的,正是阮洛常使喚的兩個丫頭其中之一,莫葉當然不會覺得陌生。…

    「小草?」隨着丫鬟小草的走近,莫葉觀察到她的雙眼微紅,似乎是剛剛哭過,心裏更感覺疑惑,「出什麼事了?」

    莫葉會這麼問,倒不是因為她憑小草眼角淚痕想到宋宅出了什麼事。宋家大宅能出什麼事情?有幾十個身挾武藝的護院看着,輪着時辰的換崗巡視,有時連莫葉都覺得,這寬敞的宅子好像不是用來居家的,而是什麼衙門辦公的地方。

    而在此時,莫葉只是純粹出於關心的意思,關切小草一聲。

    近些年裏,雖說阮洛但凡有什麼瑣事要幫手,都會叫到這兩個丫頭,但也並非她們必須做到全天守在宋宅等候傳喚。對於這一點,阮洛分派得很清楚,就說今天,留在宋宅當值的是小花——估計她此時也是閒得不是在修花枝就是在曬太陽——而今天莫葉出門時,則正逢楊陳帶着輪值當空的小草外出遊玩散心。

    他倆的婚期將近,同行散心的過程應該分外甜蜜才對。

    可此時莫葉卻只見她一個人回來,不,不能說她是回來,而像是她特意為什麼事要來找阮洛才對。

    作為長期侍奉在阮洛左右的丫頭,小草當然知道阮洛白天忙碌時最常待的地方是哪裏,並且就現在莫葉的眼光看來,小草那猶現淚痕的臉上表露出來的情態,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大過受了委屈。

    事情似乎正如莫葉觀察揣測的那樣,獨自來到這兒的小草心事頗為深沉,直到行至離莫葉只有幾步遠時,小草才認出了她的存在。

    然而只是與莫葉對視了一眼,小草就似突然看見了什麼令她畏懼的事情一樣,眼神瑟縮了一下,腳下步履也是微微一頓後才恢復如常。

    因為莫葉在先小草一步看見對方時,就一直沒有挪開過注視的目光,所以這些稍縱即逝的舉止細節異處才會被她清晰地看到。

    除此之外,莫葉還能明顯地看出,當小草後知後覺地也發現她之後,竟強展笑臉。這份笑意在莫葉看來,當然顯得頗有些古怪。

    面對莫葉關切地一問,走近來的小草只是微微搖頭,沒有立即說些什麼。

    她先是朝着一條街外的書店方向瞟了一眼,臉上那份勉強的笑意漸漸淡了,然後再才調轉目光看向莫葉,問了句:「小姐,您剛才……少主他現在忙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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