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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術聞言,面現一抹笑意,正待回答,卻又閉上嘴,朝一旁看去。
伍書也聽見了,兩名府院武衛自不遠處走來,步履匆匆,確切來說,是有些倉惶感。
他二人知道統領大人正在內院與莫葉談話至緊要處,而榮術又是大人的近身侍從,於是兩人只對了一下目光,立即合併了想法,一齊朝那兩名疾步而來的府院武衛迎了過去。
還未走近,伍書就已認出那兩人來自兵器房,那處獨院在整個統領府里算是比較封閉的所在,裏面的監守武衛一般都不會離開站守的位置,除非是出了什麼事。
簡單交談了幾句,事情就很明晰了,原來是鐵狂瘋了。
但在細談了幾句之後,詳情好像又不是這樣。鐵狂瘋沒瘋,定義還有些模糊,他只是爬上了院牆,坐在上頭不肯下來,但也沒說要翻出去。
這可把守那處院子的一眾武衛都嚇了一大跳,因為平時他們都漸漸不再防備鐵狂了,這傢伙就如愛上了黑屋子裏那些冰冷的「夥伴」似的,就連日常慣例里,每天要挪步到小院曬曬太陽的事,他都常常表現出不太情願的態度。
但今天他卻主動翻牆了!
得知這一情況,伍書有些犯難起來,不知道裏面那兩人談得如何了。一旁的榮術卻沒有猶豫太久,帶着兩個兵器房的武衛就往內院走去。
伍書遲疑了一下,隨後也緊步跟了上去。
榮術是統領大人的近身侍從,他做此選擇,伍書也不會多干預什麼。而憑統領大人的武道造詣,不難察覺周圍環境裏的人行變化,即便還有什麼話沒說完。應該也能提前歇聲。
又是穿行過走廊一樣的書房,那兩名兵器房武衛發覺統領大人不在書房內,剛剛感覺到詫異。緊接着他們跟着榮術到了後院,看見庭院裏站在大人身邊的那個陌生少女。兩人似乎是在說着什麼,這兩名兵器房武衛頓時有些變了臉色。
如果他們知道統領大人正在招呼生人,或許不會這麼直接的進到內院,只是剛才那姓榮的侍衛也沒有透露絲毫此中信息……
不知己方到來,是不是有些不合適,這兩名武衛步履微滯。
而他們很快就看見數步外的統領大人已經側目看向了這邊,並招了一下手。看來大人並未介意,這兩個武衛心緒微緩。這才繼步走近。
待了解了兵器房武衛轉述的事情,守備統領厲蓋也微微有些變了臉色,他沒有猶豫什麼,準備立即移步去兵器房看看事情的究竟。
兩名武衛在向厲蓋稟告鐵狂的事時,莫葉就站在一旁,將他們的對話聽入耳中,她大致也能明白,府院裏發生了什麼。她下意識伸手探入自己的袖管里,指尖碰到那剛剛收入袖裏的盒子仿造品,忽然心生一種複雜情緒。
隨後。她忍不住抬眼向伍書看了過去。
此時的伍書已沒有像之前掌托匣子時那樣神情嚴肅端正,正好也看了過來。四目對碰了一下,莫葉只見伍書微微搖了搖頭。
他的意思大致已很明了。莫葉其實也明白,統領府院中的事,她沒有資格涉及。說到底,今天伍書帶她偷溜到院子裏來,已經是在逾越規矩了。若不是統領大人知道她是誰,又念着長輩禮義,還不知道後果會如何呢。
然而一念至此,莫葉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看向伍書的眼神。也頓時怪異了一瞬。…
厲蓋很快走遠,他帶走三人。去往兵器房,留在內院的卻不是伍書。
因為腦子裏還記着剛才突然萌生的那個想法。感覺自己被人擺了一道的莫葉心裏有些惱火,很想立即去找伍書,跟他理論一番,但她同時又知道統領府不是她可以肆無忌憚到處亂沖的地方,便只能沉默等待在內院。
對於一旁穩穩抱着一把劍的那個陌生青年人,此時的莫葉當然沒有心情與他閒話。
除了心情問題,莫葉對於榮術的態度有些冷漠的原因,還涉及一個身份問題。她剛才不是沒看見他忽然自房頂現出行跡,對於此類擅長藏匿身形的人,她向來如有一種本能,不擅與之接近。
榮術也沒有主動對莫葉打開話匣子,除了職屬習慣,令他比較難與非同組之人聊上話,還因為他對眼前這個陌生少女,也是滿心存着疑惑。
但若兩人都把心裏的事敞開了說上一說,似乎還可以找到一些共通處,關於莫葉今天跟着伍書來到這裏的前前後後,其中隱約顯出的突兀處,既是莫葉沉默着還在質疑的所在,也是榮術覺得奇怪的地方。
他作為統領大人的近身侍從,如果大人今天要見一個陌生的客人,他不會不先知道一些消息。
假如剛才他不是看見此少女由伍書帶進來,他很可能會沖她出手,即便動手後很快被統領大人喝止,那也不至於容她在燈塔上面窺視那麼久。
再回顧伍書進入府院的情形,他的本意,應該是不驚動統領大人,可他這麼做是抱着什麼目的呢?更為奇怪的是,當他的匿跡敗露,厲大人不但沒有發火,事情演變到後頭,厲大人竟是認得那少女,並且雙方還有着不淺的淵源。
既然是早就認識了的人,那之前還搞那窺視的一套,有何意義?
更別提後面,把鐵狂完成還沒過多久的小盒子拿出來,這似乎是早就預定好了的事項,否則哪會如此湊巧。
榮術於沉默中的這推測,其實也正是莫葉於沉默中正在思酌的事情,如果這兩人願意敞心一談,合併一下各自了解到事情的那一面,或許很容易就能弄明白。
但兩人恰好又是有這一步無法邁出。
然而終是因為伍書去得太久,院中兩人安靜了太久,暫收心中思酌之事,心性稍淺的莫葉先牽了一個話頭出來。
「你知道我是誰麼?」她側目問道。
這個問題問得無稽又滑頭。一個表象的下面其實還牽連着數個枝節,但乍然一聽,又容易讓人以為。這只是頑心未減的一句戲言。
榮術聞聲動了動眉峰,隨後不答反問:「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本來沒打算跟莫葉交談。但既見對方主動發話,他也不能不理,而不論對方剛才那一問,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要應對起來卻是容易至極的。
榮術的反問對莫葉而言,答案可算是已經擺在眼前了,但莫葉並未直接回答他是府院武衛,而是微笑着說道:「是我先問你的。所以你如果想要我回答你,你則必須先回答我先問的問題。」
「你說得倒也在理。」對待莫葉的辯言,榮術並未再反駁半句,並且他還垂目思索了片刻,像是對於她剛才問的問題、也就是她的身份進行了很認真仔細的思考,隨後他微笑着道:「你是厲大人的貴客。」…
「呵呵,那你自然是統領府武衛。」莫葉很快也依諾回答了榮術剛才那句反問,心中則暗道:你也夠能演的。
兩人都沒有說出什麼有價值的話,互相敷衍,但簡單的幾句往來。對話氛圍卻顯得很和諧。
然而莫葉知道對方的身份並不輕鬆,榮術也猜想眼前這陌生姑娘的來頭怕是不小,兩人都沒有閒聊的心情。無意將這廢話繼續下去,很快又都沉默下去。
好在之後沒有等多久,伍書終於回來了。為了避免麻煩,他帶着莫葉從來的地方走了。而看着翻牆出去的一高一矮兩人,榮術仍沒有說什麼,只是心裏略微拂過一絲訝然。
出了統領府,還沒走遠幾步,莫葉立即將剛才心裏琢磨了幾個來回的質疑全倒了出來。
伍書雖然有些意外於莫葉的反應之快,但也沒有再繼續做隱瞞。比較坦然的將可說的話都說了。
原來厲蓋的確早有打算,想要找個機會見她一面。只是一直以來他都太忙了,疏落了好幾回。而冷落了她快三年。雖然他也有他的苦衷,但還是有些擔心她對此已心生芥蒂。
沒想到今天伍書擅自做主,主持了這麼一出竊入統領府的戲碼,便將所有「癥結」都打通了。
然而雖是一場戲,過程卻並不輕鬆,因為伍書沒有提前知會統領大人,憑統領府院守衛戒嚴的敏感程度,這戲差一點就演成真的了。要知道,任何敢竊入統領府的人,即便不被當場射殺,也可能要挨幾支弩箭。
幸而府院武衛自制力也夠強悍,所以剛才伍書帶着莫葉登上房頂時,那麼多支弩箭一齊瞄準過來,但卻沒有一支滑弦而出。
否則,群弩之中只要松發一支,聯動性是很高的,他難保身上會被紮成刺蝟。他那身貼身勁裝雖然稍有阻擋作用,能凝阻箭矢不至於穿透臟腑,但少不了也得大放血一回。
知道伍書不是故意要算計她,莫葉也很快忽略掉這點心中不快,不再計較。而聽伍書略提了一下剛才在房頂遭遇群弩對壘可能會造成的危險結果,她不禁有些好奇,斟酌了一下後即問道:「叔,你說剛才那種情況,他們如果真的放箭,箭矢沖天回落,不是也會傷到他們自己麼?」
伍書本來想反問一聲「你難道不害怕麼?」,但他看見莫葉的雙眸十分平靜,或許不是不害怕,而是根本還未深刻體會到身處那種環境中時的可怕。
猶豫了一小會兒,伍書在心裏打消了為莫葉渲染那種可怕氛圍的念頭,他心裏只道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她以後很可能不會再遇到,還是讓她心裏多留一份安寧吧。
對於莫葉好奇地一問,伍書理了理數個頭緒,然後平靜解說道:「箭矢彈射出來時,是帶有後勁的,此時它的刺傷穿透力較強,但自然垂落的箭矢就可以忽略這種後勁了,並且它們在倒落的時候,未必是呈直刺角度。」
莫葉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恍然道:「我把去路和迴路想成一樣的了,真是犯渾。」
伍書溫言道:「世上的確也有許多事物的往返路徑是一致的,你會這麼想也沒大錯。不過。若你多想想事物的本身,而非只憑理論,應該可以避開一些失誤。」
「事物的本身?」莫葉疑惑了一句。
「就說那小盒子。」伍書眼中流露一絲極淡的笑意。「剛才第一眼看見那匣中物時,你會不會以為它就是我的那隻?」…
「你竟知道……」莫葉詫異出聲。
在剛才匣子打開時。伍書明明已經被厲蓋支走了。然而仔細一思量那枚仿製品的外貌,其實也不難推敲得出伍書的這一說法。這兩枚盒子,外表看來的確太相似。
而此時提起那隻仿製品,莫葉很快又想起,剛才她旁聽得知的鐵狂其人。之前厲蓋教她使用這隻仿製品時,也提了此人幾句。
莫葉臉上現出些許擔憂,猶豫了一下後,忍不住問道:「那個叫鐵狂的大叔。他沒事吧?」
伍書沒有回答,只是有些突兀地問道:「榮術告訴你的?」
「不是,是剛才厲伯父教我使用那隻仿製品時,提到了幾句。」莫葉搖了搖頭,「剛剛後進來的那兩個武衛說兵器房有人瘋了,是不是他啊?」
「鐵狂沒瘋,此事厲大人親自去處理了。」輕輕嘆了口氣,伍書又道:「鐵狂仿這東西,耗費數年心血,終得成功。卻於一夕之間與之分別,他在情緒上難免會有些無法平復。」
對於此事,伍書在莫葉面前本來只想一句帶過。但他隨後還是忍不住又多解釋了一句,其實是為了叮囑莫葉,要珍惜鐵狂的作品。
而莫葉對此事其實在剛才就已心存顧慮,她覺得自己佔用這樣器物,有些大材小用,但厲蓋剛才提了一句,說這本來是她自家的東西,才讓她稍微安心。
現在又聽伍書提及,莫葉安定下去的心又有些漂浮起來。
就在這時。伍書忽然凌空一抄手,挽留了一片空中落下的柳葉在手心。遞向了她。
莫葉正心神恍惚着,怔然接過那片柳葉。未等她開口,就聽伍書說道:「差點忘了,剛才辭別厲大人時,他囑咐我,給你一片葉子。他沒有讓我就這葉子轉告你什麼話,只說你自己會明白這片葉子的意思。」
「一片葉子……」莫葉神情愈發疑惑起來,不知不覺站住了腳步。
伍書也停下腳步,見莫葉滿臉思索神情,他略微猶豫了一會,忍不住提示了一句:「你名字里,有個『葉』字。」
想到自己可能真的即將被升任至四組留京部組長的位置,同時到來的應該還有遷任,伍書也終於忍不住,第一次在莫葉面前,言及她的身世問題。
他不知道那隻被莫葉要走的小瓶子裏裝的是什麼,剛才厲蓋與莫葉言及身世時,他也不在場,但他看過她的一些資料。
雖然四組所掌握的關於眼前這個少女的身世秘密也不全面,但佔主要框架的資料大致還是攏圓了的。只是有幾條滿是疑點的線索,一直還懸着,但這不影響他幫她思考厲蓋「轉交」的那片葉子。
「你母親姓葉。」
伍書本來想對莫葉說的,是這一句,然而話剛到嘴邊,又被他咽回去改了。
他隱隱有所察覺,如果統領大人讓他轉交莫葉一片葉子的目的真是為了說這個,或許不必繞這麼大一圈。大人的意思恐怕沒這麼簡單,既想提醒莫葉,又不想他這個旁人窺見。
伍書只是想就葉子的事提示莫葉一句,但莫葉由此卻想起另外一件事,厲蓋說他一直在監視她,那這個替他行使監視任務的人,會不會是……
想到這裏,莫葉將視線從手中柳葉上挪開,她注視着伍書,眼中流露出古怪意味。
伍書沒能聽到厲蓋與莫葉的那番談話,所以無法理解莫葉此時的眼神含義,還以為她是想從他這兒再探消息。略一凝神,他便搖搖頭:「我只知道這麼多。」…
此時的莫葉顯然難以信服他說的這句話,但她同時也知道,他既然已經如此表態,她也難再從他那兒問得什麼。
至於被監視這個問題,雖然因為這事被厲蓋揭穿,此時莫葉感覺身邊跟着一個伍書。自己便沒有從前那麼自在了,但她對此又有些心懷疑慮,如果伍書正是監視她的人。那他每年兩次出海,落空的共計約三個月時間又該如何行使監視之責?
關係此事的疑點還有不少。雖然這事一揭開,讓莫葉想通了許多問題,伍書對她的照暇原來是例行公事,這令她初時也感覺到了一絲寒涼,但很快在她內心那杆稱上,還是感性佔領上風。
畢竟在她最悲傷無助的那段日子裏,是他陪伴在她身邊。
即便那時的他疏離得很遠但又從未完全斷絕開的照顧,在今時的她看來。可能正是任務格局的顯現,可就算是死物攜於身邊,時間久了也會對其產生感情,何況伍書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偶爾也會與她談心。
哪怕伍書慣常都是聽得多,參與得極少。
如果監視了她三年的人,正是伍書,她也不會真就此事完全疏離他,至多就是平時在他面前,不會像從前那麼肆意了。因為顧慮到他還代表着另外一個人的眼。
只是不知道這種被監視的日子,會持續多久?莫葉在心裏嘆了口氣,很快放下了這個念想。厲蓋監視她也不是存了什麼壞心。多是懷着保護她的意念,細思一番,她對此也不會心生太大反感。
但這事仍不能這麼持續下去。越成長,心裏的想法也會愈漸增多,很自然的越不喜歡這種被看管的感覺。莫葉暗自決定,得找機會再來統領府一趟,她被監視的事,還得找那位才見了一面的伯父才能問得清楚。
至於伍書這邊,暫時還是不要打破目前這種比較融洽的關係吧。
見莫葉注視着自己良久不語。伍書只道她又在謀着什麼心思,但他並不想就她這點習慣多揣摩什麼。於是他只陪他靜站片刻,便徑自轉身就走。
莫葉微微愣神。緊接着急忙跟了上去。
伍書眼角餘光看見她信手將那片葉子拋了,心神遲疑了一會兒,略一凝神,又是揚手斜抄。
春天裏正是柳枝萌發的時節,但處在這個季節里的柳枝雖然生機盎然,卻也如入秋時節那樣容易迎風落葉,此番二景皆因幼葉不穩,或是枯葉形衰。不同的是,秋風掃落的是一地枯朽,春風拂落的,卻有點點新綠。
伍書接暗器的手法不俗,近段時間跟着他學習接暗器,莫葉已是深有體會。
除此之外,她還感受到,要練好接暗器的功夫,自身肢體敏感程度也是很重要的,伍書在這方面似乎擁有一種天賦。
物未近身,及有微察,莫葉對於伍書的這一天賦,曾經戲謔過,夏天的他一定不愁有蚊子近身了,就像現在這樣,凌空抄落葉,一捏一個準。
跟在伍書身邊的莫葉正想到這一幕,忽然見他側目看來,平靜說道:「葉子的事,你想到了什麼?」
待在京都三年,在此期間伍書對莫葉而言,有一大半傾向於指導她練武的教習,某種默契隨之而生。此時對上伍書的目光,莫葉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而等她回過頭來時,她就看見伍書又遞來一片葉子:「多想想吧,大人特意留了這一句話給你,一定是有所指示的。」…
莫葉認真地接過葉子,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準備認真地看……
而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那片柳葉上,有一點殷紅。
莫葉愣了愣神,旋即失聲道:「叔,這……」
伍書也已看見了葉子上的那絲異色,他對這種顏色無比熟悉,所以他即刻警惕地朝四周掃視過去,但在此同時,他就感覺到手掌一輕,目光迴轉,就看見是莫葉抓起了他的手。
原本微握着的手一展平手掌,掌心那道血口子就很明顯了,莫葉心神一緊,很快想起之前伍書帶着她登上房頂時,他掌握那條幾近無形的線束,摩擦發出的那種鈍聲。
其實伍書不是第一次那麼做,他的雙手基本上從未離開過一雙手套,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但莫葉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手被小盒子裏投射出的那種古怪線束「割」傷。
那根線在伍書手掌摩擦留下的傷口,橫劃虎口,不知為何直到現在傷口才溢出血來。但莫葉能夠確定,那道傷口絕對不淺,因為它還在伍書的四根手指之間留下一道橫直的傷口。那兒皮膚較薄,已經快要刻骨了。
伍書很快自懷間摸出一個小紙包。裏面是止血藥粉,每一個組員都會隨身攜帶這種藥粉,最大的特點便是止血。
將藥粉灑在手心,合手掌握成拳頭,伍書只隨口說了句:「盒子的第三孔線束,似乎是帶鋸齒的……」
他的話音剛落,一隻手的袖子已經被莫葉揪起,人也被她大力拉着朝一個方向去。
「你去哪裏?」伍書望着莫葉要去的方向。遲疑了一聲。
「葉家。」莫葉頭也沒回地回復,「你馬上要出海了,海上空氣潮濕易染傷患,你手上若帶着這麼深的口子去,可是不行的。」
「不必去葉家吧。」伍書猶豫了,「我回去後自己也可以弄。」
莫葉終於回頭,盯了伍書一眼:「程戌說,白天你多數時間都是無所事事,跟我去一趟葉家又不會礙你什麼事。」
……
早在三年前,葉府大小姐葉諾諾就已見過伍書了。當時的她還有些懼怕於看見他那張怪臉,但在之後長達三年時間裏的偶有遇見,讓她稍微適應了一些。外加上她知道了。原來這個怪臉男人是父親的故友,又是莫葉的義叔,雖然她還無法做到像莫葉那樣對他親近友善,但也已多存了些尊敬。
主人如此,僕人當然跟從其意。
如果伍書以後有需要找醫館治傷的需求,來葉家一定是最不招人嫌疑的。
自從三年前受了一場大驚嚇,在隨後的三年時間裏,葉諾諾是哪裏也不肯去了,天天像跟屁蟲一樣綴在父親葉正名的身邊。生怕他再出什麼事。
葉老爺也沒有再提讓女兒去女學的事,摔傷痊癒之後沒過多久。即按照他私下就曾許給女兒的承諾那般,開始平心靜氣的教女兒學醫。只是他授課的進度非常慢。都可以用懶散懈怠來形容了,遠不如最初他監督女兒練字時那麼緊湊嚴苛。
自那次墜馬事件之後,朝里來過一道聖旨,大致意思就是:葉老爺不必再去太醫局當差了,安心待在家開醫館吧!
奇怪的是,直接從一名御醫化身一介平民,應該是犯了什麼罪錯才對,但那道聖旨里絲毫未提此事。而說到開醫館,這本來是一介平民可以自己做主的事,但在那道聖旨里,卻有了強制執行的意味。…
葉正名本來是連京都也不想待了的,他也曾將他的這份心意流露給女兒知曉,但這道聖旨一下來,雖然如了他的意,不用再去宮廷里當差了,卻也走不了,實在是煩惱。
由此可見,他連身為醫者該做的事,都漸漸做得稀鬆起來,這樣差別頗大的改變,也不是尋不到原因的。
但這世上除了葉家兩位主人以外,恐怕就只有葉家幾個資深僕役知道,葉老爺近日來越發變得「貪玩」的原因了。
當葉諾諾用一把樣子精巧的剪刀剪開伍書手掌上被血糊成一塊的手套時,坐在一旁的莫葉卻偏頭朝牆上掛的一幅畫凝神看去。
幾天沒來,葉家醫館牆上唯一懸掛的那幅迎客松,葉子又「掉」了幾針。
這幅畫其實是跟三年前那道聖旨一起來到葉家的,它並非是賞賜,準確來說,應該是一種懲戒、圈禁。而對於這幅畫掛在醫館裏的真實意義,以及葉老爺對它的特別關照,葉大小姐並沒有瞞着莫葉。
松葉如針,而在這幅迎客松繪圖上面,松針的數量明顯逾以千計,三年前它隨聖旨來到葉府時,是以一種極為細緻的工筆描繪而出,卻不是像現在這樣的水墨畫派。
用工筆作畫,的確是為了計數,起初那些空洞卻又清晰的松針,正是留待葉正名執筆「填空」:每救一人,得填一葉,待填滿了這一幅畫上所有的松針,葉正名才可以離開京都,想幹嘛就幹嘛去。
接旨後的某一天,陽光明媚,氣溫適宜。摔傷痊癒不久的葉正名在院子裏,用自己的朱墨,把整幅畫上的松針空漏全填了。那時他還沒依照聖旨把醫館的門匾掛起來。可把還留在葉府的幾個護旨特使嚇了一跳。
按照旨意,葉正名必須在救治病患後。按人數記錄,用御賜墨汁描填那些松葉,否則不能作數,這些事是護旨特使都清楚在心的,他們留在葉府沒走,就是防着這一手。
沒想到葉正名仍然肆意而為。
此事不可避免地傳到皇帝那兒,皇帝依然如所有人印象中那樣,對葉醫師的態度十分寬鬆。沒有施下硬性懲處,只是下達了一道口諭,細想卻也夠狠。
葉正名是在三年前那次海運大典結束後,隨御駕儀仗隊回宮時墜馬的,在那條路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無人清楚。只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在大典結束後,許多京都居民因為觀看典禮,在海邊淋了雨,返回內城以後。不少人都染了風寒。
因為這事,葉家新開醫館的名號很快被人廣傳。
原本大家只是了解到,有一家醫館新開張。正巧又有許多人身體微恙,便想着來新開張的醫館能不能討點便宜。這醫館早不開、遲不開,正趕上一大波京都居民淋雨染上風寒時開館,本身也似乎存在某種特別意味。
無人能想像,葉家醫館地開張是被迫而為,當然討不到什麼便宜。但很快大家又都見識到了另一問題,雖然去葉家醫館占不到藥錢或診金上的便宜,但這裏的郎中醫術精湛、用藥厚道,不止是風寒。平時有些小恙前來,大多都能夠一副藥擺平。這從某個角度來講,比打折藥錢要實在得多。
「一葉居」這個對於醫館而言。有些不太符合其營業性質的雅號,就此傳出。
本來接診那一大批風寒患者,治療過程簡單快捷,能夠很快將那幅工筆迎客松上的空葉填滿,但因為皇帝後加的那道口諭,此事卻全打了水漂。…
因為皇帝的口諭,那一波將近千數的風寒病患在一葉居被治癒,卻不能算名額在那幅畫上,並且醫館門口加增了幾名護旨特使,防着葉正名再對那幅有特別意義的迎客松再動手腳。
從父親那兒得知聖旨和那幅畫的意義後,葉諾諾曾帶着兩個葉府大丫鬟認認真真將工筆畫上的松針數了三遍,數量共計三千一百五十二枚。因為皇帝的一道口諭,她們失去了一次將松針填滿將近一半的機會。
待皇帝那邊終於收回那道口諭後,來一葉居的病患不再如春季那麼多了。葉諾諾盤算了一下日常診病記錄,按照平時的接診速度,填一千病患名額,大約要用半年時間。
所以皇帝那道口諭,等於是讓父親的「活囚期」又延長了半年。
對此葉諾諾也只能感嘆無奈,這被迫開醫館的日子,是要慢慢熬了。不過她一想到父親正在教自己醫術,又有些慶幸,這事要是擱在從前,她自父親那兒學習醫術,大多都是理論辯證。父親在太醫局任職,招呼的可都是高官貴族,哪能有她什麼事。
現在有了醫館,慢慢的她也可以親手為病患診治。父親對於她身為女子,卻要與陌生人進行肢體碰觸的行為,並沒有太過強加干擾。當然,如果有什麼心性不良的病患想趁機對葉大小姐揩油,一葉居門口的數名護旨特使雖然已經被撤得差不多了,但還是留有一名充作門神,必要時候也完全可以代任打手。
然而可能是看着畫上的松針只剩最後一茬,也有可能是葉老爺不勝其煩那些慕名來拜訪他的人,在近段時間裏,葉老爺越來越懶,常常把醫館扔給已經能料理諸多雜症的女兒,自己背着竹筐去深山裏溜達去了。
他美其名曰採藥,其實每天晚歸時,竹簍里都是空的。
三年前葉正名把迎客松塗成「映霞松」之後,皇帝那邊也沒有把畫撤走,只是把賜給葉正名的翠色墨汁換成了銀色的,以及之前旨言填空變成了一種另類的塗色。當銀色的墨汁塗上那被葉正名胡鬧塗成一片紅的松針,仿佛松針就從白色紙張上消失了一樣。
每隔一段時間後來一葉居,莫葉就會發現,映霞松上的松針像是被蟲子啃噬了,在以一種很慢卻未停過的速度消失。這種微妙變化,天天盯着它看未必能體會得清楚,倒像莫葉這樣隔一段時間來一次的人,又能感覺到些微妙處了。
只是,從葉諾諾那兒得知這幅畫的意義後,看着松針在消失,莫葉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待所有松針全部消失時,是不是就意味着這一家人真的要離開京都了呢?
可他們一家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這兒呢?皇帝那邊對他們家可是留了諸多好處的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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