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72)、都滾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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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再聽父皇提起當年三弟犯下的罪孽,二皇子王泓不會再像那年第一次耳聞時感到震驚。並且父皇以此例子貶低三弟沒有帝御之能,二皇子王泓沉下心想了想,也找不出大的異議。

    但當皇帝的那一番長話說到中途時,王泓的神情還是驚愕了一下。

    因為皇帝提到了一樣東西。

    南昭固定的屯駐軍隊,兵力仍按照前朝的劃分方式,分為三州軍,各軍兵力略有差異,但都在五十萬人以下、四十萬人以上這名額中間徘徊。皇帝給了王哲一支州軍的監軍大印,且不論權屬哪一州軍,至少也有四十萬人。

    看來,王哲雖然未回京都,看似不用與那群善於權衡利害周旋人事的京官打交道,落得外野瀟灑,實則肩上擔子無比沉重。

    而且,父皇並非不重視這個遠牧宮外的兒子,而是早就委以重任了。

    如此對比起來,自己這些年過的,實實在在是溫室里的花朵。想到這裏,王泓臉上又露出一絲慚色。

    一旁的王晴倒沒思考這麼多,而是被父皇的話逗樂,掩唇笑道:「父皇,看您說的,哲弟的形象都快變得跟猴子似的了。」

    皇帝喜見女兒笑顏,嗤笑道:「老三小時候豈不就是個猴樣,蹦得更歡……」眼角餘光瞧見王泓一臉凝重,皇帝漸斂笑容,徐徐說道:「朕在太學裏給你安排了位置,你擇日正式入學。屆時,一天裏大部分時間是與其他貴族子弟一起受教,但每天會單獨擇一個時間段,由夏淳基單獨教你。慢慢學,基礎一定要結得紮實,朕留給你的大學者,不止夏淳基一個。」

    王泓聞言,雖然沒有說話。但眉尾禁不住挑動了數下。

    「這些老師,不會一齊簇集於太學授課,以後朕再慢慢與你細說。」掐滅了這個話題,皇帝握住王泓的一隻手。攤開在他掌中,正是半月前受傷、現今外創已大致收攏的那隻手。輕輕揭開手上套着擋風的寬鬆繡套,仔細看了看手心那道淡紅顏色的疤痕,皇帝輕嘆一聲,語氣頓時柔和起來,慢慢說道:「為父也就只能看看,對醫科之事絲毫不懂,但見着這口子總算長好,也能放心了。」

    坐在另外一邊的王晴及時補充道:「御醫叮囑了,皇弟手上的傷極深。外面破口雖然收攏了,但內里要長合還需至少三個月時間。在此期間,這隻手不能受壓迫,使大力。」

    「御醫的這番叮囑,泓兒你其實心裏也清楚。但你習慣忍耐不言的性格,實在讓人擔心。你阿姐剛才說的,就當再提醒你一遍。」皇帝將剛剛摘下的繡套又輕輕套回王泓的傷手上,接着又道:「去了太學,自然能擺脫你寢宮裏那些奴婢的噪擾,但同時也少了一大批能隨時服侍的人。如今你的身體狀況比以往好了許多,朕才允你去太學。多與同學交流學問,的確裨益頗多,但你在那兒仍需時刻自覺自察,身體若有不適,不可耽擱,立即請假回來休息。」

    王泓內心一片暖融。頷首道:「兒臣遵詔。」

    母親不在,這個父親真是擔着爹的嚴格又顧着娘的慈心。

    該談的都談完了,隔着柔軟袋套撫了撫兒子的手,皇帝身形微動,便起身準備離開。王晴、王泓姐弟倆緊隨其後。起身相送。

    父子三人走到門口,王泓眼角餘光掃到皇帝垂在身側的一隻手,心緒微動,又開口道:「父皇,您……怎麼不見那玉蛟扳指?」…

    玉蛟扳指,便是皇帝原來一直戴在大拇指上的那枚寬玉扳指。這扳指由一塊整玉雕空而成,通體雪白,因為表面有自然形成的江蛟狀紋路而得名。

    玉雕扳指損耗極大,對玉石的質量要求也高。拿十塊玉來雕,在技術稍粗劣些的工匠手裏,至少要破碎掉四塊以上。故而玉扳指極為珍貴,非極富大戶不採辦,但也只有這類不需勞作的貴人,才捨得將玉帶在極容易脫落的大拇指上。

    當年皇帝還在北疆戍邊為將時,這扳指是二皇子王泓的生母送給帝君的定情信物,原本一直收藏在匣子裏。後來皇帝卸甲衛冕,這扳指才真正起到它的裝飾作用,被皇帝一直戴在大拇指上,與人同行,亦如舊人常伴,頗為珍惜。

    只是這扳指卻在幾天前的遇刺事件中破碎了。

    手上沒有了這塊玉,皇帝行走的姿勢也略微發生了變化。以前他因為珍惜指上脆玉,無論站力走,那隻手都微微斂衽在腰側,帝威之餘挾帶一絲文人氣質。現在,他則雙手垂在身側,攥起了寬袍衣袖的一角,厚實有力的手掌微微握着,似乎一刻也未放鬆精神,仿佛回到了以前在北疆時,鐵甲在身、重刀在手、隨時出擊的狀態。

    也難怪走在他背後的王泓看出了這點細微異樣。

    「玉碎了。」皇帝抬起那隻手展開五指,靜靜看了一會兒,然後平和地告訴皇子,「如果沒有這塊玉,朕的大拇指可能已經被削斷了。」

    二皇子王泓目色微動,雖然內心頓生一絲不舍,但他更心驚於父皇在那天的遭遇。望出父皇那隻手的大拇指根處,可見幾道剛剛養好、皮表透着淺紅的傷痕,王泓認真說道:「上古文章記載,玉能感知人靈,危急時刻……這玉可能攜了母親的意願,終於得償所願了吧。」

    皇帝眼中浮現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後恢復如常,他垂下手,看着王泓說道:「今日晚膳,你別在華陽宮了,來『御膳院』與朕一起吧。得知你將入太學受教,德妃也有話要叮囑你,她思慮細微,能揀起一些朕疏忽了的地方。如果你對她的管束有什麼意見,朕就在一旁,可以幫你斟酌。入太學之事,意義深遠,不似管你寢宮奴僕這種事。在此事上,由朕做主。」

    雖然明顯感覺到,今天的晚宴顯然不可能太輕鬆。但面對父皇的邀請,二皇子王泓斷然不會表露絲毫拒意。

    「晴兒也來。」皇帝側目看向王晴,又吩咐了一聲,「別總是待在寢宮拿杏脯當飯吃。你比你這弟弟的身體明顯強許多,卻也總是養不胖。到『御膳院』來,一家人聚一聚,朕也仔細看看,你是怎麼吃飯的。」

    王晴聞言心下微驚,但也不敢多說什麼,急忙蹲身應詔。

    皇帝不再說什麼,揮了一下衣袖,轉身離去。

    背後的姐弟倆會意,停步於殿前拜別父皇。

    皇帝直到走出了十數步外。才見整潔而空曠的前庭里,自左右兩路湧出一批侍衛。六名侍衛很快聚攏在皇帝的背後,結成雙縱,隨其離去。


    緊接着,之前被皇帝命令退出院子的那些德妃挑選的新奴婢。陸續也涌回庭院內。

    未等這些奴婢張口,二皇子王泓臉色沉下來,冷聲道:「留下一人,其它的,都滾罷!」

    這些奴婢雖然都是由德妃調教出來的,宮裏的規矩他們比誰都熟悉。但是與德妃接觸得多了,哪怕是以奴身受教罰。多少還是受了德妃的習性影響,皆是群習慣將人心猜度得極深的奴才,這卻是不善的。…

    也正由此,他們不知道剛才皇帝在華陽宮與皇子談了什麼,還是責罰了什麼,便止不住的揣測。又忐忑於皇子現在的心情,疑忌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受到遷怒。皇子這蘊着怒意的一聲「滾」雖然聲音不大,卻在此人心環境下得以變得極具震懾之能。

    這些奴婢雖然才被派發到華陽宮,時間不足半月,但他們對皇子的脾氣已仔細觀察得出印象。這位二皇子仿佛非常討厭他們。但也從未像今天這樣,突然爆發怒火。

    此時,似乎誰留下,誰就該遭罪了,並且還是盛怒之罪罰。

    皇子沒有點名讓誰留下,等到這些奴僕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所有奴僕全都瑟然後退了一步。誠心可鑑,所有奴僕臉上又都現出惶恐。

    只有一個人站定在原地。

    皇子殿下卻根本不看此人,斥退眾奴,下一刻即轉身回了寢宮。

    散立在華陽宮前庭的一眾宮奴,站在原地良久,既未退離出庭院,也沒有跟在皇子背後進內殿服侍。剛才皇子臉上流露出的情緒,他們還沒忘呢,包括那驟然降溫的眼色,對眾奴還留有懾人的餘威。眾奴不敢退,也不敢進,只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只有剛才那站定原地的藍綢太監,步履依舊沉穩的跟着皇子回了內殿。

    進了內殿坐回桌案旁,二皇子王泓冷硬的臉色才稍微放緩,看向那隨行進來的綢衣太監,吩咐道:「阿賈,本宮渴了。」

    華陽宮內務主事太監賈仲聞言微微躬下身,恭敬詢道:「二位殿下,還是照舊一杯冰糖桑葚汁,一杯雪梨露麼?」

    二皇子點頭道:「還是你最懂這行。」

    公主王晴輕輕舔了一下嘴唇,眼中嚮往神色卻漸漸收斂了,抬手攔住正要轉身去水房的賈仲,溫和說道:「今天就不飲這甜膩的果茶了,送兩杯白開水來就行。」

    賈仲躬了躬身,沒有再次詢問二皇子的意願,這才轉身去了水房。

    往日在華陽宮,但凡有公主在場時,二皇子所取飲食都會由公主看管。每當這個時候,二皇子都不會逆公主的意思,這裏當然會有一些原因,但兩位殿下如果不說,身為奴婢也不宜多問。在華陽宮當差數年的賈仲,對這點經驗還是能把握得很準的。

    但這時如果德妃或者其他宮中貴嬪在場,不明就裏,怕是要置賈仲一個怠慢主子的罪了。

    待賈仲走了,二皇子王泓就側目看向了公主王晴。

    王晴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案,擺足了一副長姐教訓弟弟的做派,肅容說道:「你忘了,梨汁性寒,待會兒我們還要去『御膳院』,收斂點吧!」

    王泓會意過來,連忙頷首道:「阿姐所言極是,是弟大意了。」

    王晴翹唇笑道:「父皇才真正所言極是,你呀,確實需要一位王妃仔細着照顧。」

    王泓挑了挑嘴角,立即以言對壘:「姐,你這麼嬉言,今年的『品花會』你還想不想弟陪你去了?」

    王晴沒有回應,只是轉移目光,看向對面牆上掛着的一幅墨竹迎風圖,臉上現出一絲惆悵,幽幽嘆息一聲。

    王泓望着王晴的側臉,忽然一個念頭心起,笑着又道:「姐,你常與諾諾那小丫頭出宮,在外頭路過那麼多人,就真的沒遇上一個有意思的?」

    「遇上又怎麼樣,門不當戶不對,一樣要被禮部攪渾水了。」王晴有些走神,這隨口的一句話,幾乎等於暴露了某種信息。…

    王泓眼瞳中閃過一絲亮彩,但又被他暫時按捺,他只是依舊以平靜地語調接着問道:「門戶不對怕什麼,有弟和哲弟一起幫忙,就是用金磚砌,也能給他造出個鮮亮的門戶。關鍵還得姐你中意。」

    「嗯……」王晴沉吟一聲,猛然回過神來,轉眼看向王泓,嗔道:「討打了不是?居然套起姐姐的話來了!」

    「咦,連姐都說弟套話了……」王泓絲毫不在意王晴的佯怒,臉上笑意更加明顯,說話語調也有些開始走味,「……真在外面有了?」

    王晴「噌」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二話不說,就朝王泓追打過來。王泓對此見慣不怪,亦是連忙站起身就逃。

    小時候,姐弟倆便常在這寬敞的殿堂里追打,一張桌子的距離,都能繞着追玩半天。現在不行了,兩人都已長大成人,步子邁得開闊了,殿中原貌未改,一開始倆人還只是覺得,殿中桌椅器物不如小時候印象里那麼高偉,此刻這樣一番照着舊時的追打嬉鬧,頓時覺得,這殿廳仿佛也縮小了。

    不出幾步距離,王泓便撞到了另外一邊案幾一角,步履一緩,王晴也就追上來了。

    裝出手攥千鈞力,實則只是輕輕落下,但摸准了王泓腰側最怕癢的那個位置掐了一把,王晴這才鬆開手,仰着臉傲然道:「每次都跑不過我,你還敢來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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