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80)、只要他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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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積攢這一次比較成功的行動所需要的經驗,不知有多少刺殺者,被那位大統領訓練出的部下從高樓頂、從曲折的巷道中、乃至從黑臭的陰溝里揪出,在混雜着鐵鏽腥味和屎尿臭味的刑房受盡拷問,最後耗盡體能致死。

    而這唯一一次最接近目標人物的襲擊結果,卻幾乎斷絕了所有人在意外刺殺這一途徑上懷抱的希望。

    因而踏上這一道路的人裏頭,如今已經有大部分人選擇另一條路徑,這條路徑似乎比意外刺殺一途更為直接快捷,但同時它也是一根獨木橋,是那個貴冕者以其強大到令人禁不住質疑的自信心構築成的獨木橋,這個在有人走過時會不停震顫的橋樑是那個人設下的陷阱。

    有些人偶爾也會想到,那座在靜謐夜色中漆黑一片,同時又仿佛向着點點星光映襯的天際咧唇露出一排利齒的狼牙圍城,那就是一個吞噬侵入者的立鼎。

    在那個貴冕者的掌控下,只要他起了做的念頭,那樽沉重的鼎就會變成頑童手中的篾盤,等那求食的雀兒落進了篾盤下的陰影里,頑童就會拉下手中那根長長的無影的線,線的一端繫着一根支撐那篾盤「張嘴」的木棒。

    用輕蔑的語調來描述王熾的這種行為,那似乎就有些貪玩孩子的影子,總之是沒有什麼當權者的行事章法的。而如果客觀去講,王熾這是拿自己做餌,並且他相信,自己這個餌永遠不會被他故意放進來的那些人吞掉。

    只有他的城會吞噬別的人,他相信他的朋友們、部下們。

    他做這種事,已經不是一兩次了,而儘管他這麼做的動機和目的已經很清楚了,卻還是有不少的人願意朝那個獨木橋上狂奔衝刺,因為最好的機會仿佛就在這最危險的途徑前頭。

    王熾自信自己不會落入此類宵小之輩手中,故而在隔幾年的某個日子就會故意站在某個地方作靶子狀。可那些行刺者裏頭也有人堅定的認為,他這就是在找死。對於行刺者而言,成功只有一次,卻要為這一次付出許多死亡。而對於王熾而言,他也只可能死一次。

    只有在那一天,王熾才會將他身邊最強的武力防衛撤開去三步之外,那個強人只要多退開一步,對於行刺者而言,便仿佛靠近了目標人物十步。

    可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屢屢失敗。這不得不叫他們當中有一些人已經心生退意與怯意。

    世上真的有做不成的事嗎?

    換個背景、換個地點、換個人來做。就未必是做不成的。何況王熾也只是一個人。只有一條命,他拿自己作餌的事,遲早會被那些他誘捕的獵物逆襲終結掉。

    眼下這個將背景地點置換的機會似乎就要到來了,而抓住這次機會的正是另一撥人。便是此刻正站在德逸樓二層丙字三號雅間裏的這幾個來自羽天宗的弟子們。他們即將從正在往這邊來的另一個宗門師叔那兒知曉,王熾身邊最強武者即將離京的消息。

    但在此之前,他們卻又先一步受到一個同門師弟的阻撓。

    阻撓的理由,便是王熾的身邊,實際上還有一個隱藏的高手,實力同樣不可小覷。甚至只要他還在王熾的身邊,那麼即便厲蓋離開京都,要行刺王熾,過程依然難如登天。很可能踏上這條路就是有去無回的結果。哪怕換了一撥來自羽天宗的刺客們。…

    就在屋內眾人得知了那個武道高僧的存在後,一齊陷入一種心緒複雜的沉默中時,折劍背後的那扇門又被敲響。

    聽來者的腳步聲,這一次應該真的是樓下跑堂的夥計上來了。

    伏劍鬆開了抓在凌厲一邊肩膀上的手,轉身去開門。

    肩膀上失去了抓握力。本該會覺得輕鬆些,可此時的凌厲卻只是忽然感覺肩上一沉,仿佛有一副澆鑄而成的百斤鐵鎖突然壓下,他雖然站在原地一步未挪,身形卻無端搖晃了一下。

    眸色如冰雪剔透的烏啟南眼明手快,一手探出,握在了凌厲右手小臂上,要扶他坐下。

    凌厲則只是微微搖頭,沒有多挪動半步。

    折劍站在只開了一半的房門口,與那德逸樓的跑堂夥計簡略交談。以這個開門的角度自外向里看,依然無法看清屋內具體有幾人,以及折劍放在門後的手裏是不是挾着什麼東西,但他的神情給外人瞧來,只是比較慵懶的連站着都要扶着門不願多用力氣的樣子。

    「不好意思,打攪到客官了……」


    「什麼事?」

    「樓下有個老者要上來,指明了客官的房號,說是您邀他上來的。」

    「大約什麼樣子?」

    「鬚髮皆白了,一眼看去倒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小的懷疑他是個面相的術士,但古怪的是他身邊還帶着個女孩子。」

    「噢……你帶他上來吧,他正是我遠道而來的朋友。」

    這番話說完,跑堂夥計領命正要下去接人,折劍也將要把房門關上,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來,伸手在懷中掏了掏,同時叫住了那夥計,微微一笑說道:「你看他那模樣,就應該能猜到我的這個朋友脾氣上有些古怪,但他卻不是個拙人,如果他等會兒不許你跟着,你也別與他置氣。」

    那跑堂夥計在二樓雅間區沒少見着這種人,折劍的話他一聽便領會過來。

    接過折劍拋來的一粒碎銀子,那跑堂夥計眉開眼笑地說道:「客官的摯友即是來我們樓里的客人,小的敬心服侍還來不及呢,怎麼會給貴客添堵呢,您且放心吧!」

    望着那德逸樓的夥計走遠了幾步,折劍才把門關上,待他轉過身來時,嘴角勾着的一絲笑容也冷卻了下來。

    看見折劍的這種臉色,凌厲心下已經瞭然,但他沒有立即對摺劍說些什麼,而是側目對他的兩個師兄說道:「伏劍師叔就快上來了,我必須長話短說。如果接下來他交給你們的任務,真的是指向那個人,你們極有可能做不得。」

    孫謹終於想起一件事來,語速極快地說道:「我想起餛飩館那個賣唱的祖孫倆了,你說的伏劍師叔剛才也在那裏,就是他們吧?」

    未等凌厲開口,一旁的烏啟南已是朝他肩膀上揍了一拳,不知是笑是愁地道:「小孫,不過幾天沒見,你好像變笨了。」他剛才不在餛飩館內,未見事情的過程,對孫謹的判斷未免膚淺了些。

    孫謹抬手抓住肩膀上的那個拳頭甩開,絲毫沒有與他玩鬧的意思,但也沒有就此事辯解什麼。

    他只是微微蹙起眉,將剛才還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出口:「但令我疑惑的地方也正在此。如果那撫琴老者正是伏劍師叔,他為什麼要在走入餛飩館時流露了片刻的武功?他不是要避開王熾的注意麼?」

    此話一出,烏啟南臉上的些許笑意便僵住了。…

    而對於剛才同樣也在那家餛飩館內的凌厲來說,他對於孫謹的這點疑惑,同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點我也想不透徹。」凌厲輕輕嘆了口氣,「我比你走得遲些,並且是得了他的一個暗示,我才肯離開那裏的。剛剛離開那裏的時候,我以為是他準備先一步出手了,所以才會急着來找你們,卻沒料到你們根本還不知道事情的詳細。」

    「師叔卻又回來了,他帶着武功薄弱的師妹,如果與多人交手,恐怕難免有所損失。」孫謹臉上的疑惑神色變得更深沉了,「但剛才聽那德逸樓的夥計所說,我們不難想像他應該是又一次改扮了裝容,氣質閒定,不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打鬥。」

    「我不知道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了……」凌厲像是默默在心裏做着某項決定,因而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沉吟起來,隔了片刻,他終於開口說道:「幾天前,我……」

    不待他把這還有些猶豫着的話說完,門口就由遠及近響起了那陣對別人而言普通、但對這間屋子裏每個人都無比熟悉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在上了樓來後,就忽然變得快了許多,凌厲話至中途只是遲疑了一下,虛掩着的門便被上樓來的人打開了。

    在房門打開的那一刻,伏劍的視線就如一把筆直的劍射了進來,並且他的目標顯然正是凌厲。而令屋中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是,此時伏劍的目光充滿了一種不善意的色彩。

    伏劍剛剛走入室內,他的背後仿佛長了眼睛,在看見折劍將門關上的那一刻,他斥向凌厲的話語便沉着嗓音劈頭蓋臉地湧來,「干擾宗門任務,竊看同門弟子的單子,還在新任務前頭削同門的士氣,這三條違逆宗門規矩的罪行,足矣讓你在水牢裏待上整整一年。」

    思及宗門那處專門關押違逆弟子的水牢,從那兒出來的人,沒有誰身上不爛掉幾塊皮的,屋內的孫謹和烏啟南當即準備替凌厲在師叔面前求情。

    不過,他二人還沒開口,就又聽到伏劍冷冷說道:「只是看在你毒傷未愈,今天的事我可以暫時不向宗門回稟,我想你應該知道如何收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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