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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個地方,孫謹也已冷下來,而憑他的頭腦很容易便能感覺得到,凌厲的話並未說完。可與此同時,他又實在琢磨不透凌厲跟蹤他的真正目的,也不知道他接下來肯不肯直白點說,便旁敲了一句:「觀你現在這個樣子,也實在是與我所見的小凌差距太遠。」
凌厲沒有耗費精神去思考孫謹的話里是不是存在歧義,只是看着他又問道:「你不問我為什麼會在那裏?」
正常情況下,凌厲此時應該易容藏身於清風館內高臥養傷才對。一個多月前,他在下河郡郡守府做了一票買賣,雖然憑此為宗門賺取一筆巨額酬勞,但從那天開始,他就沒有徹底擺脫過某種勢力的追殺。
刺殺朝廷官員本來就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若牽扯到京都惹皇帝重視,派出朝中專查此事的一幫鷹犬到地方上來,事情便會變得有些棘手,說不定真會將整個宗門拉下水。
但下河郡郡守的個人影響力顯然在遇刺後屬於後者,朝廷那邊對於此事並無多大動靜。遞上去的奏報大抵只是在御書房桌案上走了一圈,很快派到刑部,朝廷下撥給慘亡的那位郡守老爺家人的撫恤金不薄,但事後的追查工作,刑部卻做的有些倉促,早早便結案了。
宗門也以為此事就此罷了,至於那股追殺凌厲的勢力,宗門最初並未重視,其實包括與凌厲來往得最近的孫謹與烏啟南在聽聞這件事後,也只是一笑了之。作為宗門年輕一撥弟子裏頭的優秀者,凌厲本該很輕鬆就能切盡事後綴上的這點小尾巴,這在以往其他宗門弟子執行任務時,也是常會碰到的小狀況。
然而令宗門估不到的變故就此發生。在凌厲回宗門的路上連續斬殺數名追殺者後,他明顯感覺到追殺自己的人不僅沒有因為懼怕死亡而自動退去,反而新來者無論從武功還是計謀上,都要逾勝被自己斬殺的前者。嗅出事態不妙,凌厲終於向宗門發出求助信。但宗門的反應還是稍遲了些,在霧山與那蟲蛇女撞上,他差點就此喪命。
宗門也是從這一刻開始,真正將這件事重視起來,在事態還未真正查清之前,指引凌厲居入京都清風館。如果對凌厲的追殺不是官府的暗手操作,而是來自江湖武人,以京都目前內外守衛縝密如鐵板一塊的作風,凌厲藏身在這座都城內暫緩傷情,也是比較安全的。
在連帶一把菜刀入城都要經過無比麻煩的手續檢查的京都。若有誰要搜查某家商戶。如果沒有官憑。都是近乎不可能做到的事。而清風館因其特殊性質,坐落在行人環境較為封閉的街區,也適合凌厲隱藏身份靜待傷愈。
所以他會出現在京都哪個地方,應該確是與伏劍的安排無關。但轉念再琢磨這個事兒,又具有最明顯的一處古怪。凌厲的毒傷明顯有再次惡化的趨勢,他不安生的在清風館躺着修養,折騰到這兒來,臉上已現將死之人才會有的那種灰敗氣色,他真的不要命了?
「你想死嗎?」孫謹當即問道,說這話時他與凌厲四目相對,眼神中並不具有挑釁的意思,而是焦慮與擔憂交織在一起。
凌厲依然沒有在意孫謹的話。但也沒有挪開目光,而是在對方的注視下緊接着又問道:「你可知道方才餛飩館中,除了我,還有伏劍師叔和小師妹在場?」…
「啊?」孫謹詫異了一聲,徹底愣住了。
如果伏劍真的將一身武藝以及他擅使的易容術全都發揮到極致。的確有能力瞞得過他教出來的弟子,自然也包括眼前這三個宗門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
只是,孫謹還有烏啟南都是伏劍信召入京的,那麼等大家都到了約定聚頭的地方,伏劍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的遮遮掩掩?
宗門弟子也不是沒有一定的自覺心,就算在大街上坦然碰到伏劍,孫謹也能明白不需要向師叔打招呼。但這一次在那家小餛飩館裏碰上,伏劍居然會遮掩得那麼緊密,若不是此時凌厲提了一句,孫謹還全然未覺。伏劍大體算是他們的師傅,這麼做未免謹慎得有些過分了。
但令孫謹以及屋內另外兩人覺得伏劍此為有些詭異的關鍵點,還在於凌厲將這個問題挑了出來,攤開在桌面上,否則這一點質疑怕是早被等待在這處雅間內的幾個人忽略掉了。
孫謹已經愣神忘言,此時就聽一直在沉默的烏啟南問了一聲:「小凌,莫非你已經知道伏劍師叔這麼做的原因?」
視線一偏對上烏啟南那雙如有冰凝的眼瞳,確信在這雙眼睛裏找不到掩飾神色,凌厲語氣里有些訝然地反問道:「連你也還不知道麼?」
「你不是也不知道麼?」折劍的聲音忽然傳來,與此同時,凌厲也感受到抓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略緊了緊,他側目看去,就看見了折劍走近他一步時微笑着的臉,「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既然你不參與我們幾人這次入京的任務,為什麼又要在今天特意趕來想從他們兩個身上詐取消息?」
折劍在看凌厲時,目光一如往常那樣溫和而平穩,凌厲望向他,臉上流露出更深沉的疑惑。如此對視了片刻後,凌厲才偏過頭去,看着孫謹與烏啟南二人,慢慢說道:「也罷,那就讓我說說自己的琢磨。如果我沒有估計錯,你們這次入京的目標就是……」
凌厲說到這句話的最後兩個字時,只是動了動嘴形,並沒有發出聲音,於此同時,他攤開一隻手平掌向上做了一個托舉的姿勢。
德逸樓雖然是不少京商亦或朝中官員在談買賣話知己時最長選擇的所在,但在不確定德逸樓高層這間雅舍的隔音效果如何之前,凌厲絕不準備將那兩個字吐露出聲音,因為這兩個字容易牽扯出的事端實在太可怕。
萬一這兩字被雜耳竊去,他們這幾個入了這座都城的人,哪怕個人本領再強,在萬餘京都守備軍卒的搜索陣型下,也會立即變成待縛的羔羊。
然而對於他的同門師叔與師兄弟們來說,他們之間的默契交流早就能支持他們解讀這個無聲的嘴形與手勢。
屋內其餘三人除了折劍臉色依然平靜,另兩個年輕人都是神情劇變。
德逸樓二層丙字三號房內,一種接近於固化狀的安靜氣氛持續了良久,隨後還是由凌厲的一句話揭破:「至於伏劍師叔為何易容去了那裏,並且連孫謹都瞞了過去,顯然是因為目標人物的在場。」
忽然感覺到胸臆間有一股滯氣上升,抵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暢,凌厲略微頓聲,沉沉喘了口氣,再才接着說道:「那個大人物身邊帶着的侍從武功都不弱,伏劍師叔會連孫謹也瞞過,主要原因應該也在這裏。不論是他自己被那幾人察覺到什麼,還是孫謹認出伏劍師叔後表露了什麼,而被那幾個人捕捉到,這對於你們這一趟來京都都是極危險的事情。」…
「即便如你所言……」在好友的解釋聲中,烏啟南先一刻回過神來,他立即留意到好友話中的一個關鍵破綻,立時問道:「你怎麼能確定,那個人就是……」
話說到最後兩個字,烏啟南亦是只稍顯誇張地挪動了一下嘴形,沒有吐露出聲音。
「你忘了?」凌厲看着烏啟南,有些訝然於他的忘性,「三年前,我們在海邊都見過。」
「只憑三年前那一眼……我……」烏啟南眉頭微微蹙緊了一下,在腦海里所有的臉孔印象中搜颳了一遍,確信三年前在海邊他遙遙一眼看到的那個身着明黃袍服的人影的確模糊了,他才扯了扯嘴角說道:「必須承認,我沒有你這般的記憶。」
烏啟南的話音才落,就聽一旁的孫謹接着也道:「我與啟南一樣,都記不太清楚了。但我覺得只憑遠遠一眼,就要將一個人的臉記住三年,未免對自己的要求苛刻了些。我與啟南會記不住那個人,主要是因為我們並未想過將來真會有一天,要與那個只匆匆見過一面的人爭鋒相對。」
孫謹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即便身為一個職業殺手,除了任務目標之外,每天多多少少會與一些毫無瓜葛的人有目光相對的時候,並不是每一個這樣的擦肩過客,都會成為自己手下的一縷亡魂。
而若是將每一個見過的人臉都勞刻心底,儲備着這些記憶以待今後有機會收命,這樣的生活豈非鬼魅才能過得下去?殺手雖然做着採摘人命的工作,但嚴肅說來,也都是食五穀雜糧成長起來的血肉之軀,總也有需要放鬆神經的時候。
孫謹與烏啟南這兩個年輕人,雖然沒能記起三年前在海邊隔着數百丈遠距離匆匆看了幾眼的那張臉,但由着凌厲的話所引,他們倒是記起了三年前的少年凌厲說過的話,兩人眼中不禁都浮現出一絲凜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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