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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一問,陳酒已經鼓起極大的勇氣。話音落下後,林杉沒有立即回答,她也沒有再追問,而是表面冷靜內心卻一陣潮起潮落的忐忑。
其實林杉也已從她的話里聽出了一條隱含的意思,他的心略微動搖了一下。但在沉思了片刻後,他仍然固守了一種師門學派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碾壓烙刻進他靈魂中的理念。
「為什麼不是你回到京都?這樣不用過多久,我們就能再見面。」
他仍然沒有給予身邊這個等候了他十多年的女子任何承諾式的話語,並且他的語勢依然佔在主導位置,哪怕身畔女子少有的主動了一回,他也沒有轉言依附。
「這不一樣……」陳酒垂下眼帘,喃喃出聲,此時她的聲音雖然變得細弱,但不難聽出語氣里滿是失望。
「如果你一定要留在北地這個鎮子上,我真的很擔心。」林杉鼻息間沉着了一聲,「這裏離北雁邊界太近,而他們鄰近南國駐守的邊軍向來最喜歡做搶掠之事。雖然他們一般掠進三十里地,就會收隊回去,但以前王家軍還駐守北疆的時候,北國這群匪類就有過掠進五十里的記錄。今後他們會不會囂張到掠進百里地,這是不可預料的事。」
「可是……」從林杉的一番解釋中,陳酒聽出了他真正有思酌過她的安危,心裏由此升起一團暖意。但與此同時,她心裏的某個疑惑也真正浮升至嘴邊,她終於再次主動開口問道:「……我已聽說了,待西面戰事結束,你並不打算回到京都。你……你又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那座城裏麼?」
陳酒慢慢又垂下頭來,聲音也漸漸低下去:「如果沒有你,那座城再華麗壯美 。我卻只會感受到更多的孤獨。倒是這小鎮,能留有許多你行走過的、停留過的痕跡,即便你也不會回到這裏。在我心裏,這裏也比京都讓我覺得有你陪伴在身邊。」
林杉握着書冊的手僵硬了一會兒。
他能理解陳酒所說的孤獨。曾經他行走在那座新生的都城裏,許多次的以對另一個女子的思念方式來品嘗着這孤獨。
那座破敗的城郡終於變得井然有序,有了結實寬闊橫平豎直的街道,並佈置了一夜常明的燈火,將那座都城的夜也點亮了;那座都城終於不再只是有幾棵枝扭冠歪的老楊樹,而是點綴了許多的花樹,花期排列在四季時有開放。為這座帝王坐鎮的宏都在剛毅中增添了一些柔美,惹得許多深閨中的美麗姑娘惜花而來,安靜的街道上常現人比花兒嬌……
可是,若只是孤獨走在這樣的繁華中。一次次想起那個女子失約的承諾,那麼眼前身邊的諸多美麗就都消失不見了。這座都城再廣闊,禁錮自己的牢籠就有多廣闊;這座都城的城牆有多高巍,自己仰頭可見的天空就會被圈縮得越狹窄。
你說過要每天跳那城樓石階一千級,這樣你就能在生完孩子以後儘快瘦下來。保持住年輕苗條的模樣……
其實,我卻覺得你可以再胖一些,那一樣很美。
你說湖陽近海,必須修築地下排水系統,並且這個排水通路要修到能讓兩個人並肩直立行走其間。這樣不僅能防範海潮的憤怒,日常維護的工匠行走其間也能有個伴,不會太孤單……
曾經我以為你後面說的這句話是個玩笑,但直至如今,我才發現,孤獨行走在那黑暗潮濕的地下排水通路里,身邊能有個並肩行走的同伴,是多麼重要的事情。…
可是你就是那麼的殘忍,自己先走了不說,還留下了那麼多的承諾。我一一做成了你想要的,你卻不聲不響的走了,留下那麼多你的痕跡,一遍一遍地刺傷我。
「啪!」
林杉緊緊攥着書冊的手忽然一抖,然後鬆開,書冊滑落到地上,他鬆開書的手已經用力攥緊了胸口衣襟,手背上皮膚下的青筋驟然突現,如狂風中交錯的枯樹枝。
他努力揮散腦海里那個女子的身影,可無奈她的聲音他太眷念,她的巧笑他太痴迷,他遲疑着讓她的身影多停留了一會兒,但在這一瞬間過後,他發現她真的已經不在身邊,失落與心痛的感覺已經變得激烈如洪水推垮堤壩,如利劍刺透盔甲……
「咳……」林杉忍住了胸臆間那絲冰冷刺痛席捲上喉的咳意,卻沒能忍住嗆出一縷殷紅。
垂着眼帘、目光落在地上的陳酒忽然看見了那本掉落的書冊,看見了翻開至一半的雪白扉頁上,驟然濺染點滴刺眼的紅,她先是微微愣神,緊接着心中一窒。
「三郎,你……」她抬起目光,就看見眉頭緊蹙的林杉唇邊掛着一絲血痕,那血痕有些如蛛網般破碎粘結,竟是凝結了的心血。
她真的有些怕看見這一幕,懼怕看見他痛苦。
「你……」陳酒動了動嘴唇,終於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心痛如絞,無法再說半個字。
「天下地藏,分分合合,百年時期;逆此道者,若非險惡,必斂靈犀;人成之勢,合中有分,分中斂合……」林杉閉目沉聲吟誦北籬學派《地物經》第十九篇「對物論」,終於揮散了心中那抹倩影。
乾坤宇宙包羅萬象,擁有無限的潛機與能量,人雖然為靈首,卻也只是其中一部分,發掘這些潛機與能量還有更多的規律要觀察積累,這是《地物經》的主要思想。而第十九篇的主意則是講到,人有生死既如草木枯榮、晝夜變化,生不能為恆久,死也可以是一種重生,但人的思想無法違逆自然之道,所以活着的人應該注重的是活在當下的細節,垂死之人也該坦然接受寂滅的無邊黑暗與靜默 。
不要再將過重的心思放在已經逝去的人身上了。
即便她曾經讓你多麼的眷念,她已經成了虛無,你也獨自走過了這麼漫長的歲月,那點虛無早該散去了。
哪怕只是將對她的眷念所消耗的精神拿一半出來,放在當下。也足夠使你在自身所處的世界裏獲得重生。
「不礙事,我只是……」承着陳酒捏了帕子替自己擦抹唇邊血痕,她指尖輕柔的力量明顯在顫抖。林杉望着這女子淚珠不斷掉落的雙眼,略微遲疑之後。第一次在她面前選擇坦然直述,「……忽然想起她來,心裏仍舊覺得難受。」
乘着情緒上略微失控的勢頭,陳酒放聲辨道:「為什麼你就不能徹底忘了她?即便她再好,終究是已經去了這麼多年,何況你還幫她把女兒養大,你虧欠了她什麼?」
她想問他的這些話。已經擱在她心裏許久了。
現在她一口氣全問了出來,心裏的鬱塞被全部打通的同時,又有些懼怕於得到他的答覆,因為那可能是一種對她而言更真切不可修改的否決。
如果他到現在都還能直言承認。他忘不了,他償不了,她卻沒有足夠的青春與自信,再等待十三年了。…
倘若時間倒退幾天,陳酒這麼向林杉大聲質問。他一定會心生慍惱。在今天以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他深深封藏在心底禁地里的秘密,他牴觸任何人試圖冒犯,哪怕是善意的關心無意間觸及禁地邊界。
但在今天,在嗆咳出那一泓心血以後。他心裏的某道似乎連他自己都忌於觸碰的壁壘仿佛被敲碎了。
「我不知道……有時候忘不了一個人,跟虧欠無關……」林杉捲起袖角,替陳酒沾去眼角的淚水,他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這本來是無理可循的事情,就如你對我有情,可我何曾給過你什麼?我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陳酒微微怔了怔,然後她就捉住了林杉替她拭淚的那隻手,掰開手掌平平覆在自己半邊臉頰上,喃喃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能體會我的感受。看見你安好,我就高興;看見你高興,我就沒有了疲倦;若能握着你的手,仿佛我的心跳會變快;如果是你主動握着我的手,我……我卻想哭……」
林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仿佛粼粼波光的湖面在一陣疾風過後盪起一層長弧度的波瀾。
不等他開口說話,他就聽陳酒在短暫的頓聲後認真地問道:「如果我忽然不見了,你會感覺到什麼?」
剛剛說完這句話,陳酒赫然發現,也許正是因為自己一直努力片刻不離的跟在他身邊,漸漸就被他當成了身後的影子,常常被忽略的存在。她忽然有些躍躍欲試起來……如果她忽然消失,是不是真就可以成為常住在他心裏的第二道影子?
她哀傷的眸子裏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希冀與喜悅。
林杉陡然觀察到了她的這點一樣情緒,心下猛地一驚,當即說道:「你不要亂想!」
意識里仿佛出現了某個畫面,與此同時,林杉也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懼怕。很陌生的感觸,卻使他如出自本能保護自己的事物一樣,覆在眼前女子臉上的手搭向她的肩膀,突然將她拉入自己懷中。
「你為什麼會有那種想法?你本來是一個堅強的女子。」
耳畔傳來他的低語,他很少以這種方式、這種語調與自己說話,陳酒抿緊嘴唇,眼淚已撲簌再下。
「人不是不朽的,人的精神意念也是,我常常問自己,還要等多久呢?路走得太遠,我似乎一直只是在失去,而沒有收穫,現在連一點希望也快要離散了 。」陳酒泣聲說道,「為什麼你的心我想盡辦法卻總也捂不熱,我這麼堅持又是為了什麼。」
灶膛里許久沒有添「柴」進去,明火已經熄滅,未燒透的殘柴涌升滾滾濃煙,從煙囪里冒出去,在傍晚晦暗的天空依然能劃出顯眼的一筆,然而灶膛前相擁的兩人絲毫看不到這一點。
「哎,你看,我們的廚房也起濃煙了。」
「還不怪你,剛才說別人家要吃煙熏飯,嘴上不留點德行,現世報立即上頭。」
「切,什麼報應啊都是屁。要不是大人鑽廚房裏去了,說要學習什麼灶前燒火的手藝,那我就算剛才詛咒這鎮子上所有家戶今天都吃煙熏飯。也輪不到我們,你何時見酒姐把廚房弄成這樣?」
「哦?那麼剛才大人說他不會燒灶。確是真的?」
「這有什麼奇怪的,下廚的事哪要男人來做,不如你進廚房試試,恐怕不僅要燒煙熏飯,還能直接把廚房點着了。」…
「去你的吧!你這話也是在說你自己。」
廚房外空地上由遠及近悠閒走來兩個侍衛,他們只是隨意聊聊,無意間路過。卻不想撞上了灶前那一幕。他們先是一怔,然後臉上的表情就豐富起來,有驚訝、有尷尬,還有一絲疑惑。
連他們都仿佛習慣了陳酒影子般的存在。而忘了她與林杉之間存在的另一種可能,男女之間最正常不過的一種關係演變。
「咳……」一個侍衛乾咳了一聲,本來是打算提醒另一個侍衛,非禮勿視,趕緊迴避。卻沒想到身邊那個木頭還在發呆,屋裏的兩個人卻是覺察到外頭的聲響,鬆開了彼此。
「你個呆瓜,快走、快走!」乾咳出聲的那個侍衛見林杉即將轉頭看過來,再不顧什麼了。手頭一用力,就將身邊那個接近石化了的侍衛拽住,僵直一扯,帶着他飛速奔離。
「我的天,原來……」那個被拽得飛奔的侍衛仿佛才回過神來,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因為跑得太快,只有半句殘留在了原地。
灶前鬆開了彼此的兩個人下意識朝門外看去,望着那兩個侍衛狂奔遠去的背影,屋內兩人只是同時痴怔起來。
※※※※※※
在對阮洛進行一番細緻的診查後,葉正名給出的結果是令王哲比較安心滿意的。
而葉正名給出的建議,例如多走動、多鍛煉,不要太依賴於臥床休息之類,則是令阮洛覺得比較欣慰的。
隨後葉正名還很細心的提供了幾種食材,供阮洛試試,讓他可以稍微脫離一下那種類似稚孩食物的『五味粥』。
診查結束後,葉正名還十分有耐心的教了阮洛一套慢拳,並建議他根據自己把握好的身體感受情況,未必需要每天都練,但每次練習最好都練到微微出汗為止。
做完這一切,稍事休息後,阮洛出屋散步去了,葉正名則拉着王哲離開了會客廳。
他有一些事想要問詢一下,只是由於他做事一向主次分明,控制得很好,所以直到此刻所有作為醫師職責以內的事都了清,他才忍不住要開口問了。
然而等話到嘴邊,他又猶豫了。
王哲看着欲言又止的葉正名,想了想後便道:「葉叔叔,你有什麼問題,就儘管問吧,在宮外你我叔侄相稱。」
葉正名遲疑了一下,先是輕嘆一聲,然後才問道:「二殿下病了,你怎麼也不回宮看看他?」
雖然王哲言明可不拘禮,但提到另外一位皇子,葉正名仍是沒有直呼其名 。
除此之外,王哲自己也感覺到,眼前這個對他們王家意義深重的葉家孤人,似乎對他們王家的人一直保持着一種距離,便是體現在這宮內宮外都毫不含糊的禮儀尊卑上。
無論他明里暗裏提示過多少次,葉正名仍然在某一方面十分刻板。
「你要說的是這個。」王哲沉默了片刻,才再開口道:「我這邊的事兒還沒了清,頻頻進出宮不太方便。在寫給二哥的信里,我也說明了,他也表示理解我的做法。」
葉正名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變得有些清冷:「『你這邊的事』是指阮洛吧?」
王哲感覺到了葉正名語氣里的一絲變化,但他沒有作聲,只是在看向葉正名時,目光里浮升一絲疑色。
葉正名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又道:「二殿下是你的兄,這跟你與阮洛之間是不同的。二殿下在信里表示理解你,那也是因為他把你當弟弟照顧,包括照顧你的想法。」…
聽了他這話,王哲才算是明白他剛才語氣微異的原因了。
也因為這一點,葉正名的話在王哲聽來,便變成來自一個長輩對晚輩地關心勸誡,而非存在什麼心思揣度的臣子之言。
王哲點了點頭,目光遠遠投出,同時隱隱繃着的心懸稍稍鬆弛了一分。沉吟着道:「等這邊的事安穩下來,我會入宮住一陣子,好好陪陪二哥。」
頓了頓後。他又轉過臉來,目視葉正名。問道:「我二哥的病因……葉叔叔可聽到什麼調查結果了?」
「連你都沒有驚動,自然不存在什麼嚴重結果了。」葉正名面色一緩,答道:「其實他跟阮洛今早的情況差不多,就是痴迷於,一碗羹從熱乎喝到冰涼,人猶未覺,但身體是實實在在受不了的。」
「就這麼簡單?」王哲目露訝然。顯然他心裏對這個結果存在很大質疑。緊接着他又問道:「他身邊不是一直有個宮女貼身伺候着麼?」
「可能就是因為太依賴那個宮女的照顧了,那宮女一時有事疏忽了一次,二殿下因此就出事了。」葉正名微微一搖頭,又道:「那宮女……聽說是要杖斃。後來二殿下去求情,那宮女得以躲過死劫,打了二十板,驅出宮去了。」
王哲沉默片刻,隨後輕嘆一聲。道:「二哥還是那麼心思柔弱。」
葉正名平靜說道:「你也覺得那個宮女應該杖斃?」
王哲側目看了他一眼,倏地一笑,道:「我說的是為宮女求情這事兒,大可托別人去做。」
葉正名點了點頭,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沒有再說話。
葉正名沉默了良久,王哲也沒有再說話——或許,他是有意等葉正名再開口?因為葉正名雖然在沉默,但他的眼中明顯還藏有沒有說出來的話。
果然,葉正名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的把心中的那個疑團說了出來:「莫葉與阮洛住到一塊兒,這樣真的合適麼?」
他這簡單的一句話,實際上已經在王哲面前暴露出了很多問題。
「葉叔叔已經知道莫葉的事了?」王哲目露新奇的看向葉正名。
葉正名想了想,只簡單回答了幾個字:「我已經知道了。」
他的回答雖然簡短,卻正是以這種簡單明了的方式,回答了王哲已經問出、以及還沒問出的諸個問題 。
王哲得了這個回答,果然沒有再問其它,只微笑着道:「這是父親的決定。」
王哲的回答亦很簡單,卻也十分具有說服力。
他的父親,亦是莫葉的父親,父親為子女做出的決定,外人毋庸置疑。
但葉正名心裏並不完全這麼認同,因為王哲所言的父親,還有一個身份——皇帝。
可正因為他是皇帝,葉正名雖然心有質疑,卻愈發無力去改變什麼。
亭台之中,葉正名與王哲的談話到達這一步時,便一齊沉默下來。隨後兩人也變得愈發沉默,直到丫鬟來喚二人前往飯廳,晚飯要開始了,兩人也沒有再開其它話題,而是謙讓着一同前往。
來到飯廳,卻見廳中桌椅碗碟都擺放齊整,卻不見還有別的人在,王哲旋即就喊來白桃,讓她去催其他人。
白桃先去了莫葉的臥房尋找,結果是臥房空空,她倒是看見了梳妝枱上放着一本書,正是莫葉從阮洛那兒借走的那本遊記。
白桃本來是不打算去動莫葉的東西的,然而在下一刻,她的目光注意到夾在書頁中、只露出一角來的一張紙,她的想法在一瞬間忽然改變了。…
她走到梳妝枱前,翻開了那本書,直接翻到了夾着紙的那一頁,將對摺了兩重的紙打開。
潔白的紙上,只簡略寫了十六個字,然而在讀到最後四字時,白桃的眼中忽然升起一絲極耐尋味的神情。
除了這一絲變化之外,她的眸色依舊平靜。
很快,她就將紙折回原樣,放入書中夾好。臨走時,她思酌了一下,將紙的一角露出書頁外——正如她剛才走進來看見這本書時的樣子——擱下書,她這才離開了莫葉的臥房。
隨後,白桃尋到了放馬車的屋舍,正要路過時,就聽見一陣歡笑嬉鬧聲。
她聽覺她要找的人似乎都在裏頭,前腳剛步入院子,就看見手裏拿着把大刷子的楊陳笑着道:「你的手比蘿蔔嫩,所以馬兒喜歡。要與你多親近。」
「我的手當然比這些空心老蘿蔔嫩了。」緊接着開口與楊陳頂撞,言辭間頗不知矜持的人,正是葉醫師帶在身邊的那個小女孩。
白桃記得。這女孩是葉醫師的女兒葉諾諾。
葉諾諾「比空心老蘿蔔嫩」的手這會兒正被蹲在她身旁的莫葉握住,拿着帕子反覆擦着。同時莫葉還在對她叮囑道:「罷了罷了,你別再想着餵馬的事了,我看着擔心。」
葉諾諾則咬着下嘴唇瞅了比她高了不止一頭的阮洛一眼,滿眼詫異地道:「奇怪啊,為什麼我總做不到像你那樣呢?難道是因為你的名字里有個跟蘿蔔音相近的『洛』字?那這樣說來,我也有啊,我還有兩個。」
聽到她這樣直白稚嫩的話語。阮洛不禁莞爾,他想了想後便對葉諾諾說道:「因為我出生在洛河郡,所以父親為我取此名,可跟蘿蔔沒關係噢。」
葉諾諾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問道:「出生在哪兒就取哪兒的名,這也太隨便了吧?」
阮洛並不以為意,只微笑着道:「父親是希望我像永不枯竭的洛河那樣,平安一生。」
他很少跟別人提及,他出生在戰亂之中。他的襁褓是顛簸的戰車。
在那段年月里,身為大將身邊的謀士,後又為軍師,他的父親在面對各種男兒壯志時,對剛出生的兒子 。卻只期許了『平安』二字。
而在此時,他這一句話說出了口,對他名字的解義頓時就上了一個台面,連葉諾諾都已能感受到一些與字面意思不一樣的東西。
葉諾諾伸出一根手指扒了扒小尖下巴,不自覺的也說起了自己的名字:「我爹給我取名『諾』,是希望我長成一個守誠之人。不過他也說了,這個名字他本意是為男孩取的,但後來我出生了,是個女孩,他也沒有改這個名字,從小『諾諾』這般叫我,漸漸就算定下了。」
她並未意識到,按照她這說法,似乎她的名字來由也不比阮洛的名字取得認真多少。
阮洛心裏倒是沒記掛她剛才說過的話,只是在聽她說到『守誠』二字時,心中有了些許感觸,點着頭溫和說道:「無論男子、女子,都無礙於做一個『守誠之人』,葉醫師對你的期許,不亞於男孩。」
葉諾諾撇了撇嘴道:「那他還把我早早送去女學,淨學那些繁文縟節。」
她的這句話沒有再得到阮洛的評價,因為阮洛的注意力已經被剛剛走進院子來的白桃引了過去。
得知廚房那邊已經把晚飯準備好,阮洛這邊玩鬧到一團的眾人也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同白桃一起去往飯廳。…
……
宋宅今天的這頓晚飯,氣氛十分融洽且熱鬧。而這熱鬧的來源,則是因為葉諾諾的存在,她實屬能當首功。
還好宋家並非什麼書香世家,家風雖有,但沒有刻板之處,對於飯桌上的規矩,可以在特定環境中做一些改變。飯桌上差不多都是年齡相近的同輩中人,話題間很好相與。
唯一的輩分高一層的人是葉正名,但他曾有浪子之名,現在雖然收斂心性,可玩心猶在。
阮洛的身體情況,不適合飲酒,便極大方的把宋家珍藏的好酒拿出來待客。葉正名目前暫時還不需要回太醫局當差,賦閒在家幾天,精神上閒得慌。幾盅辣湯入腹,醺然意味恰到好處,他也就不管自己那女兒在飯桌上與幾個後生玩鬧了。
他想着:這幾個孩子真要追溯祖上,近乎全有關聯,便任他們去吧!
繼哲哥哥之後,葉諾諾又認了個洛哥哥。
照常理說,今天才是她與阮洛首次正式認識,關係進展不該這麼快才對,然而阮洛對此並沒有拘泥什麼。或許他只當葉諾諾是近似莫葉的存在,沒有太嚴肅對待此事吧!
另外,葉正名對此也沒有持反對意見,他對此事的觀點與阮洛有些類似,便是看在王哲在此,既然女兒都能與王哲走得那麼近,那麼她與阮洛也熟悉點,也不算是什麼過分的事,並未深思太多別的什麼問題。
倒是王哲對此事看得比較透徹。無非就是葉諾諾那丫頭今後少不得要來阮洛這兒叨擾,若逢葉正名發火時,她也有了一個比皇宮那一個一姐更近一些的避難處。
這丫頭。只有在對待自己上心的事時,才會格外多智。
王哲望着正互相往對方碗裏夾菜的葉諾諾與莫葉。想了想後,終是沒有將他的那點小發現挑開來講。
他不介意於阮洛與這丫頭的結交,而自見着面、大家打開關係開始,這一發展趨勢已成定局,所以他願意縱容這小丫頭的小心思。
若是尋常女子如此迫切接近阮洛,即便不存在身世區別,王哲也不會鬆懈防備。因為那樣的女子怕只會給阮洛帶去麻煩。
但葉諾諾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
王哲忽然心起一個設想,葉諾諾身為醫師之女,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葉正名的本領,待在阮洛身邊。可能也是一種助益。
念頭最後轉到自己身上,想到自己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又要離開京都,他目光微垂,視線落入手中酒杯里。
置於飯廳里的所有燈盞已都被點亮了,光線充足。王哲輕輕彈指在酒杯上。細白瓷的酒杯里,清亮的酒水起了波痕,雖然微淺,卻能看清。王哲凝神其間,仿佛看見了陽光下的湖波。
閒散了許久。真正要考驗自己的任務即將到來,他將離開這一桌可敬可愛的人,向西遠走。或許三年、或許五年之後,他才可能有機會與大家再相聚。他希望這一群人能夠走得近一些,不要還沒等他回來,這一桌人已經『散夥』了。
遊歷四方,經歷過不少離愁別緒的他本該不容易再生這種情緒,但是在今天,離別在即,對於同桌的這幾人,他的心裏還是忍不住長出一絲離愁。
也許是因為此間有太多他分外在意的人吧!
飯桌上不止爆出『葉諾諾認兄』事件,隨後還爆出『王哲收小妹』事件,最後演變成『莫、葉二人姐妹結拜』事件。…
當然了,這個結拜禮式不太正全,只是於飯廳里互相拜了拜。
關係似乎亂了,但亂得一團和氣。事態的這些變化,使場間氣氛漸漸又拔高了,亦沖淡了王哲心頭愁緒。
王哲一口飲乾杯中酒水,然後把酒杯倒扣,推到一旁,便是不準備再飲了,也在心中暫時扣下一檔子事,然後投神於挑逗葉諾諾的『大業』當中。
在歡聲笑鬧中,葉諾諾時不時的觀察着桌一旁緩緩酌酒的父親。她不是擔心父親會訓斥她在飯桌上鬧騰——事實上這一頓飯都快吃完了,葉正名的臉色依舊一派平靜,顯然就是放手不管了的做派——而葉諾諾心裏記掛的,實也是另外一件事。
她很想就着今天與莫葉結拜的熱鬧氛圍里,說出莫葉救過她的命那件事,但是她又顧慮着父親在場,而那天與她一同落水的還有公主,說出此事沒準真會讓父親暴跳如雷,所以她只能忍了又忍,將這件事再次埋藏在心底。
總之,結拜的儀式雖然簡單,但葉諾諾自己對這結拜之事,所持的態度是非常認真地。
這一頓晚飯,因為這些『節目』的陸續出現,吃飯的主題差點弄丟了。飯畢後,眼見時間不早,葉正名父女也來不及多耽擱,剛離開了飯桌,就登上了楊陳在門口備好的馬車。
臨別之際,莫葉終於在阮洛目光的提醒下,想起那藥糖的事。
正好葉正名也在場,聽了莫葉的求索,只略斟酌了一下,就滿口答應下來。除此之外,葉諾諾還當場拍胸脯,答應次日就會把葉家製作的這種藥糖儲備送一些過來。
送別葉家父女,夜色漸深,王哲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隨後莫葉才知道,今晚王哲要留宿於此,因為他還有些不放心,怕早上那事會再來一次。
王哲是放心了,莫葉卻有些不放心起來。
遙見書房裏仍亮着燈火,不知道王哲與阮洛還在聊些什麼,竟還不歇下。莫葉折轉身往自己的臥房行去,心裏記掛着今夜要來的那個人,不禁有些擔心。
※※※※※※
ps:這章寫完我感覺自己快掛了。開文這麼久,首次這麼密集的寫言情戲碼,原來只是純粹的言情句子,也寫得這麼傷神啊。另,林杉就是一個自帶理工男屬性的人,他對別人的謙和都是帶有距離的,多麼的彆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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