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10)、萬年老油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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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蓋低了一下頭,然後又抬起來,慢慢說道:「如果我能早來一刻,你就可以不必多受這些痛苦。」

    聽摯友話語中言及痛苦二字,王熾頓時想起他剛才在掌力催發後不久,莫名奇妙在胸腹間膨脹開來的那股劇痛。若非這突然爆發的難耐痛楚,他怎麼會一失神被坍塌的瓦礫掩埋?

    經由此事,他立即記起來,那兩個近衛之所以會突然倒地,怕也是遭了同樣的罪。

    ——雖然他還是不太明白,這痛楚的來源是什麼。

    此時他心中也已做出了決斷,細枝末節的東西他可以暫且不管,但該救的人,該撲殺的餘孽,才是眼下首當處理的事。

    他單手撐出,身旁的摯友立即會了意,儘管有些擔心此刻他的體力狀況,但還是平出了一掌,勁氣暗吐,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視線四下快速掃了一圈,王熾眼中神采漸復,他很快注意到幾步外那個影衛懷抱之人,並認出了他就是阮洛那兩個侍從之一的阿平。望着阿平血跡模糊的後背,他仿佛明白了一件事,不需詢問,便直接對那影衛下達命令:「有功義士,直送太醫局救治!」

    影衛領命,抱着阿平向皇宮方向掠步而去。

    王熾緊接着將視線射向那七名站得更遠些的提短刀侍衛,他知道這七個人都是厲蓋培養出來的精英,石坪上被翻開成兩堆的廢墟就是他們雷厲風行的作品。

    仰頭看了一眼已經被燒得變形、二層閣樓已經完全被燒塌的「雨梧閣」,大致琢磨了一下方位,然後就抬手伸出一根手指,點向廢樓一處沉聲說道:「掘開!」

    厲蓋見狀忽然想到一事,疑慮了一聲:「是十三、十四?」

    「他們剛才也是突然倒下去的。」王熾將落到廢墟上的視線收回,在他偏頭看向厲蓋時,眼神里明顯浮起了疑問,「你是否感覺得到,我剛才究竟怎麼了?」

    厲蓋嘴唇微動。但又沒有立即作答,他只是在看了一眼房頂已經被燒得穿透了的「雨梧閣」後,對王熾建議道:「這房舍快要散了,我們先站去一旁。」

    王熾頷首,由他扶着離開那堆廢墟。

    厲蓋既然都到達了此處,恆泰館街區的衛兵們再不到,那就真是問題出大了。在王熾離開那堆廢墟,從十片盾牌組構的「屏風」後走出來時,他就看見了禁宮衛隊那兩百餘人,還有恆泰館街區的衛兵趕來了大約五百人。

    這片街區的分管官員來了一位。是兼領禮部侍郎之職的邊抒鶴。但對於今天這件事而言。他來不來這裏,起到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掉。

    為什麼街區裏的茶舍二樓會藏那麼多的刺客?這些刺客什麼時候把閣樓的木地板鋸開那麼多方孔,居然也沒人發現?還有街區衛兵是都瞎了還是死了,房子都開始在燒了。竟沒有一個人過來看看?

    在視線掃過邊抒鶴那張因為過度震驚而肥肉寸寸顫抖的臉龐時,王熾面容上沒有什麼表示,心裏則是冷冷發笑:應該為今天的事情擔上些責任的,應該是另兩位恆泰館街區主事官員,一個兵部侍郎,一個工部侍郎,此時卻沒有看見他們的人影。

    王熾的目光最後落在邊抒鶴身旁一個約摸五十歲的綢衫商人臉上,由這個代理經營恆泰館街區商事的商人請進了臨時搭起的一個繡頂紅邊懸金色流蘇的帳篷里。…

    雙耳扶手圓椅上已經鋪了柔軟的錦墊,椅旁擺了一張小桌案。只是尋常的松木刨制,桌案上也沒有什麼雕花刻獸,這木器的風格異常的簡單。然而在此時這種混亂將歇的環境裏,這桌上居然有一壺沏好的熱茶。

    有這沏茶的速度,剛才卻為何不見救火的速度?

    待王熾坐穩於椅上。厲蓋並沒有繼續作陪,而是跨步出了帳篷,招呼他那十名盾衛撤了屏風陣,分了四名到帳篷附近待命,還有六名則去了正在繼續翻刨廢墟救那兩名近衛的短刀衛身旁。

    茶舍一樓的牆壁被裏頭的火焰燒得快要散架,並且石磚牆體都被燒得滾燙,幾乎不能直接觸摸。六名盾衛便去到短刀衛前面一步,以盾牌做壘,朝滾燙的牆壁推擠起來。


    既然這茶舍已被燒毀,無法挽救這一損失,不如讓它在可以控制的範疇內儘早坍塌,免得等到未防備的時候造成二次人員傷害。

    就在厲蓋的下屬開始拆房子的時候,王熾坐在帳篷下還算舒適的圓背椅上,儘管他此時的確覺得口乾舌燥,但他並沒有動手邊的熱茶。

    他現在很想聽一聽,對於街區內建築起火,卻遲遲不見衛兵趕赴營救的事情,負責這片街區守衛工作分配的主管官員如何解釋。但這個官員此時不在,所以他也沒打算問那個只擅長虛面禮式的禮部侍郎。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對面石坪上趴着的那個女子身上,他心裏很清楚那女子是被什麼手段捆成木樁狀,

    但他不準備就在這裏審訊她。經過今天這事,他要擦一擦眼睛,重新看一看他已經有大半年沒有着手監察過的兵部了。而監理恆泰館街區事務的三名官員此時雖然來了一個,他卻對此人心存疑竇。

    邊抒鶴此人雖然政績普通,管的只是一些禮儀次序,但宗廟祭祀他管,大節國典他管,邦交禮式他管,軍隊出征祭酒他管,百姓大秋收敬天他管……他管的事情好像還真是挺多挺雜,他因此經常需要跟各部官員打交道,誰也無法把握他與哪部官員交情深些,誰也沒有強硬的理由說他與那部官員交往是有謀私事。

    王熾記得,許多年前,那個不喜歡盤髮簪花,只喜歡將剪到貼肩長度的頭髮散放開來,喜歡各種小食,但卻又吃不太多的女子曾目露一絲鄙夷地說道:「不以修煉成官場萬年老油條為宗旨的官員不配做禮部官員。」

    那時他還特意問了他那心愛的女子:油條是什麼仙果,似乎可以成長很久,好像還越老越好?

    於是,他有機會品嘗到了心愛女子親手炸制的一種食品:油條。並通過這次經歷,讓他知道,要把生油條炸得焦老,卻又不到糊邊的那種程度,是很考驗人的烹飪技法的。

    並且,老油條實是一種並不美味、但丟了又有些可惜的食物。

    而像邊抒鶴此人,雖然不能替自己辦什麼實際大事,但官場之中又少不得這樣的人。潤滑隔膜,聯絡合作,組織情緒,都需要這類人的出面操辦。他們的臉夠老,見誰都和善,面對什麼事都有耐心。

    ——就是有時候你問他問題,他是一問三不知,有的事撂到他頭上,最終也沒能做成,徒勞了時間。

    ……

    離開東風樓時,天色已不早了,若按尋常人的行事風格,應該是先找家客棧住下,明早再出發,回千里之外的梁國。但燕家人的行事慣例不同,對時間事務的規劃,總是格外嚴苛。…

    燕鈺也沒想着會在東風樓耽誤這麼久,雖然這一段事情超出了計劃,但後頭返程的計劃是不能再拖了。

    立即出發。

    燕家一行人趕在京都關城門之前出城,上了停在城外的幾輛馬車。

    燕家的馬車制式統一,擱在梁國十分顯眼,擱在南昭帝京內城,這種顯眼可能就不利於他們此行的順利了。

    燕鈺沒有忘記,幾年前他走那條由南昭皇帝特別賞賜的城門專道時,身後被人尾隨的經歷。所以他此次為私事來到南昭帝京,為了省事,把隨行馬車都留在城外,而身畔卻緊跟了幾名隨從。

    不過,他除了把幾輛馬車留在城外,還把與他此次同來的一位長者也留在了車內。

    此次南行會有燕家族中長者陪同,主要是因為考慮到一些禮式上的細節,總得有人留心着。只是燕鈺幫易文瞞着燕家的人,沒說謝漣漪實際是怎樣的身份,否則她那東風樓歌姬的身份一旦曝出,估計燕家這位長者就不用同行而來,易文的這樁婚事很可能也要告吹。

    但在離開梁國,半路上燕鈺還是向這長者坦誠了。這事兒,只要等雙方一見面,就再難瞞下去,終究是要說的,只是要找准說實話的時機。

    不是面對整個家族的威嚴,而只是面對其中一人解釋,這事要說通,也就容易了些。梁國帝都與南昭京都之間的商道早就貫通了,儘管如此,車行路上一共也用去了三天時間,好在有這幾天時間緩衝,那長者大致也能平復下心緒,算是同意了易文的願望。

    但得知了實情的燕家長者自然不會再考慮去東風樓那種地方替代司儀了。

    然而長者沒有想到,自己在城外等,一等就是一整天,燕鈺那邊並沒有按照預定計劃,接到那女人就把馬車派進城去。過午時分,長者差點還以為燕鈺是不是在城中出了什麼事。

    還好現在看見他出來了,長者心裏舒了口氣,但他很快又發現,燕鈺身邊沒有攜行女子,他的臉色頓時有些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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