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22)、趁手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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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武器習練譜法,似乎持有任何類別的武器都是白搭,但幾天前的那場「人蛇大戰」突然給莫葉帶去了啟迪。

    沒有外功練譜的指引,莫葉面臨的問題就是經絡之中的氣勁無法順搭招式收展,不但不能做到心意行動上的和諧助力,還會自扳絆腳。但如果是根據自己對內功的領悟來施展的招式,又會如何呢?

    每個人的行為都有自己的習慣特色,這是不受規矩約束的,莫葉在葉府休養的兩天裏,不斷的在回想那天自己在霧山半腰與群蛇對陣的全部行為,覺得自己的某種設想或可行得通 。

    莫葉不認為自己是武道天才,可以自創一套配合那種內功大成功法行使的外練絕技,但她同時又默然秉持着一份自信地認為,簡單的一兩招,或是十來招,她應該還是能夠自行領悟的。

    例如斬蛇,橫、豎、斜三劈,以及刺、擲二法,便值得好好再琢磨一番。至少在下一次面對群蛇、或許是面對一群如蛇一樣圍攏來的殺手時,自己不至於變成草靶,坐以待斃。

    沒有武器譜,還可以自己創,但這武器的事,卻有些不好弄了。

    京都的限鐵令是很嚴格的,從十多年前頒佈這道禁令到現在,就沒松過弦。依此法治理了十餘年,如今的京都市面上民生氛圍是和諧了許多,但眼下莫葉想打造一把鐮刀,卻礙於這限鐵令的限制了。

    若是普通的鐮刀。倒也好弄來,但莫葉看不中這種鐮刀,太薄了砍不了幾下就得卷刃,可是加重加厚的鐮刀、或許這已經近似於一把彎刀。尋常鐵鋪怕是不敢打造的。

    至於京都那幾家基業龐大的鐵鋪,是得了京都府開出的證明,能夠打造一部分武器,但像這些商家,哪一家不是駐有眼精如鷹的店主,才敢攬這報酬雖高但風險不低的活計?

    莫葉最後想到了程戌開辦的雜貨鋪,平時她倒沒注意,此時仔細琢磨一番,倒突然有了新發現。在限鐵令的干擾下,雜貨鋪似乎是一個鑽了空子的存在。這雜貨鋪往常就經常做一些給民用鐵器加工修補的工作。也沒說有哪一次犯過事招來官兵。所以在那兒打造一把趁手的鐮刀。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即便真的出了什麼岔子,不還有程戌擋着麼,他又不單純只是雜貨鋪的老闆。還有着另一重的身份作為不弱地保障——儘管他似乎從未用過這種身份來維護雜貨鋪。

    莫葉離開葉府來到雜貨鋪時,正好程戌也在鋪子裏,看見左手手腕上還纏着厚厚數道布帶的莫葉突然而至,程戌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訝然,說道:「今天就不必練了吧,今後幾天也可免了,掙開傷口就不好了。」

    「我沒說我是來練功的。」莫葉淡淡一笑,徑自腳步輕快地朝後院走去。

    程戌放下手中的銼刀和一枚鏽跡斑斑金屬帶扣一樣的東西,邁大步朝後院跟去,同時又追問了一聲:「那你來這兒做什麼?」

    ……

    綿綿春雨下了兩天。待天放晴,氣溫爬升得異常迅速。春天快要結束了,夏天即將到來。

    座昭國第二大商都、並且很有可能是將來繁盛程度超越第一大都城的帝臨之都沐浴在均勻的陽光下,不僅是城中的花木建設生長速度愈發喜人,城中的居民們大多臉上也豐富了一些喜意。半面臨海又以商業繁榮為主要進步方式的京都,即將迎來他每一年都將開啟的春季海運。…

    朝廷主持京都國航面向百姓敞開的物流大門,每年共有兩趟,固定在春末夏初交接的時節,以及秋末時節。這兩個時間段因氣候溫和而適合海運,而秋季海運主要流出百姓一年收成的總和,春季海運則主旨在清空積存。所以若有因為氣候和蟲災原因導致收成延期,錯過秋季海運,百姓們也不用太擔心,只要保存得當,還有春季海運可以補償。

    世上不缺窮人,亦不缺貧窮多災的國家,昭國主辦的海航隊在這兩大關係到強國富民策略的外貿活動開始之前,都會花較長時間去海外轉一圈,搜集這類信息,記錄和商洽他們的需求。並且,國航這麼做已經有幾年的經驗了,一直都沒遇到什麼大的挫折,這也讓京都百姓對國航商貿活動積累了越來越厚重的信任。

    所以,每當春季海運的日子差不多近了時,準備參與的京中百姓就開始準備起來 。大型商運在倉庫管理的問題上都十分考究,其中賬目方面可以由人控制,但在貨物存放問題上,有時候卻得問天。

    春天裏,很多東西本來就經不住存放,載貨船行過海上時,在潮濕的環境裏,貨品更容易出問題。所以在春季海運開始前那段日子,晴朗的天氣無疑是自然給予海運最大的助力,因為人們暫時還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代替日光的乾燥力量和效果。稻穀、小麥、棉麻、絲織等等人類生存的必須品,無論是直接暴曬還是陰涼晾乾,都是可以助其延長存放時間的。

    天空放晴的第二天,街面和路面上的漬水也漸漸幹了,人們的出行也比前幾天方便很多。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來,而他們正在做的活計也大抵一致,無非就是挑着擔子,拖着板車,急匆匆地進城出城,都在為自家囤貨送去京都國航海運局之前做最後一遍的整理。

    在這樣一派忙碌的氣氛中,從京都正北門走入城內的一個老人家就顯得有些奇特了。

    這老人家約摸花甲年歲,兩手空空卻步履奇慢。看他的衣着,雖然不是華麗無比,但也算材質精細,他看起來不似清寒人家。但身邊也沒帶一個隨從。從忙碌的人群中走出,他免不了要被擔着貨的人碰撞到,然而無論是撞到他的人主動道歉,還是不耐煩的朝他撒氣。他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老人家孤零零、慢吞吞,表情有些木然的行過數條安靜街道,最後在城北一處宅院門口停下。直至此時,他的眼中神情終於有了一絲活動,卻也只是沉默着抬頭看了一眼門楣上掛着的兩字牌匾。

    「嚴府。」

    半開着的府門內,已經有兩名門丁迎了上來。看見站在門口沒挪步的那位老人,他們的臉上都露出欣喜神情,還沒走近就熱情的喊出了聲。

    「太老爺回來啦!」

    …………

    嚴廣回家了。

    他出門去時,京都還在下雨。過了兩天後他才回來,正好天也放晴了。嚴府里擔心了幾天的人們地心也晴了。

    但嚴廣的心卻沒法晴得太好。家裏的事。以及家以外的事。讓他這幾天內外煎熬,心神憔悴。

    面對門丁的熱情相迎,嚴廣只是動了動眼光。沒有說什麼。兩個門丁看得出太老爺的精神狀態,比之平時實在差了不少,他們有些擔心,可當他們想幫忙做點什麼時,感覺都無處可以插手。他們驚訝的發現,兩天前太老爺出門時背着的藥箱此時不知道去哪裏了。…

    且不說太老爺平時做事風格嚴謹,從沒有丟失過什麼東西的經歷,當然這是作為一個頂級醫師應該具備的素質。只說那藥箱裏東西何其珍貴與複雜,尋常人搶去了也沒用,也沒人會搶那沒法直接換錢的東西。太老爺的樣子也不想是被誰搶了,可是……他若是要使用或贈送,面對何人他才要這麼全盤付出呢?

    兩名門丁關上宅院大門後,就滿心疑惑的跟在嚴廣身後,但絕對不敢多問什麼。

    行過前院,至中院迴廊上時,嚴廣就看見了院中跪着一個人。

    這個人嚴廣很熟悉,熟悉到只看他挺直的背,就知道他是誰。

    嚴廣側頭對身後跟着的兩名門丁說道:「去廚房叫顧大娘煮碗熱湯來,再讓廚房快點燒兩桶熱水。」

    兩門丁連忙點頭應聲,轉身急步向廚房方向走去。但這二人沒走出多遠,其中一人又轉身回來,小心翼翼的問道:「太老爺,您平時沐浴,一直強調讓廚房只燒一桶水的。」

    嚴廣淡淡開口道:「我回來之前,已經有人安排清洗過了。讓你們準備熱湯和熱水,都是要給裴印的 。」

    他說得輕鬆,那門丁也理解得輕鬆。醫師診治病患之後,本也是要全面潔淨一遍自己的身體四肢,確保無虞的。

    然而只有嚴廣自己知道,他說得輕鬆是為了遮掩什麼。

    想起替那位渾身是血的傷重之人治療,忙得幾乎手腳大亂,事了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染得處處殷虹,他垂在袖子裏的手不禁又顫了一下。

    這十多年的時間裏,王熾執政。國家漸興,戰亂越來越少,大型戰事基本上沒有再發生。他在太醫局裏職事恆定,多是做些看診的輕鬆事兒,或者是去國醫館與一些御醫、生員交流醫學經驗……總之,已經很久沒有經歷像前幾天那樣血腥地治療場面了。

    那門丁見嚴廣的臉色有異,他不禁也有些緊張。

    在嚴府所有僕人心中。嚴老太爺不欺人但也是賞罰分明的。這門丁看了嚴廣的臉色,再看院中跪着的那人,又想到嚴老太爺命僕人照顧那個『罪人』的行為,雖然他還不知道裴印犯了什麼事兒,要從老太爺離開那天起一直跪到現在,門丁的心中卻是困惑至極的。

    斟酌了一下後。那門丁謹慎着心神地說道:「裴哥不知道怎麼了,從您走的那天開始就一直跪在那裏。小的勸過他,但他堅持要跪着等您回來。說是要請罪。」

    「知道了。」嚴廣擺了擺手,「做你的活去吧。」

    門丁躬了躬身離去,嚴廣則轉回身看向跪在院中的裴印。這時,半空中忽然傳來一聲欣喜叫喚,卻是讓院落間跪着的那人僵直的背顫動了一下。然而他並沒有立即迴轉過頭來。

    「爺爺!」

    小樓窄窗處,嚴行之將頭探出窗外。注視着歸來的嚴廣。他的眼中先是充滿歡喜,然而這歡喜不知不覺間又變得潮濕起來。

    嚴廣望着自己那數年沒見的獨孫,想到幾天前他直奔這處嚴家在京都置的宅子時那場景,心情有些複雜。

    但他沒有回應孫兒的喚聲。只是邁着有些發沉的步子,走近裴印身邊,然後將一隻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語調平靜的說道:「你跪在這裏做什麼呢?」

    感覺到肩膀上手掌的壓力,一直這麼跪了兩天的裴印乾澀的雙眼頓時潮濕了起來,他看着嚴廣,嗓音枯糙地開口道:「老爺,我沒照顧好小少爺,有負於你。」…

    他說罷就要以額擲地的向嚴廣伏下身去。

    嚴廣平攤開一隻手掌,托住了裴印的額頭。同時他的手觸碰到裴印額頭有些異常的溫度。不禁眉頭一動。

    目光在裴印手臂纏着紗布的傷處掃了一眼後。嚴廣聲色微厲的說道:「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多年,大病不會診治,這常見的風寒發熱。難道自己就沒有感覺?」

    「我……」裴印乾枯的嗓音只說了一個字,就沒有再繼續下去。

    嚴廣嘆了口氣,語氣稍緩後又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嚴家從我的上一代就存在這種問題,天不眷顧我嚴家後人,難道我就要將這氣撒在你身上。更何況,你本就沒做錯什麼,要罰也不是罰你。」

    裴印聞言急道:「這……更不能怪小少爺。」

    「如今我還怎麼捨得怪他,不過是說一句氣話罷了。」嚴廣目色一黯,沉默了片刻後又道:「你起來吧。先去休息,等會兒我來看看你手臂上的傷。沾染了雨水,可怠慢不得。」

    嚴廣說罷,之前搭在裴印肩上的手滑至其小臂上,抓着他的膀子往上帶了一下。

    可是,裴印絲毫沒有起身的動作 。

    這兩天嚴廣也沒怎麼休息好,身體的疲倦再加上心神上纏繞着的憂慮削弱了他的耐心,眼見裴印的執着,他自抑不住地焦躁起來,斥責道:「你胡鬧什麼?糟蹋自己的身體就那麼好玩嗎?」

    「老爺……」裴印遲疑了一聲,然後以手撐地的顫顫悠悠站起身來。

    他其實並未完全站直雙腿,只是屈着膝立了一下身形,然後就忽然面朝地,直直地摔了下去。

    「裴叔——」

    在裴印倒下的那一刻,站在小樓窗後,一直注視着樓下院落的嚴行之禁不住驚叫了一聲。

    站在裴印身邊的嚴廣看着這跟隨自己多年的忠僕忽然倒下,目光亦是一滯,失聲道:「印子……」轉而又揚聲喝道:「來人!」

    ……


    嚴府的僕人並不多,事實上整個京都所有為朝廷效勞的醫師家,都缺乏僕人。這一行為慣性如果追朔起源頭,似乎要算在二十多年前,京都六位御醫家陸續遭到僕人投毒的事件身上。

    這件事細說難詳,總之就是下人也是人,耳濡目染之間也能從醫師老爺那兒學到些點滴。不同的是,官宦人家的僕人即便學了老爺的官家氣度,那也只會是樣花架子,扮扮惡犬嚇嚇人還夠用,動真格的就沒底氣了,然而學了老爺醫術的下人則足有為小惡作祟的能力。

    俗話說學壞容易學好難,人品如此,毒藥也如此。要配一方劑害人,可比配一方劑救人要容易多了,因為用藥達到人體死亡的目的是不需要辯證施治的,而老爺的書房,總是需要僕人打掃的,藥書之類的東西,也不是什麼絕對的機密。

    醫藥世家要挑選下人,必須非常謹慎,所選用的僕人自身的能力自然而然的也比一般人家的丫環家丁要強,而這一點也能儘可能的濾化心性卑劣的下人。

    學薄讓人易妒,目淺令人卑鄙。不過這一問題,嚴府可以說並不存在。

    嚴家人不欺人,以嚴老太爺為首,嚴家主人皆是賞罰分明的。嚴府人手不多,因人而起的糾紛自然也少了。看院家丁不用做服侍人的事,而服侍家主的僕人要做的活計也輕鬆,這輕鬆的根源還是主要來自家主的品性上。服侍嚴家的人,至少不用提心弔膽防挨罵。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每月就能完整的拿到一分工錢。…

    而真正令僕人每天都誠心誠意服侍家主,勤懇於府中雜務的原因,還是嚴廣的善緣廣施。

    裴印自然不提。他要是想離開嚴府,以他的本事要在外頭掛牌開醫館,自己都能做半個郎中。其他的府中僕人,只要是近身服侍嚴家兩位家主,一年之後也都能有所得。風寒一類、輕微外傷、皮膚上常見的問題,只要是在嚴家兩位老爺不忙的時候,僕人們請教了,他們便都會提上一兩句。

    似乎沒有哪家的僕人能像在嚴府時這般好福氣了。

    或許在那御醫家投毒案發生後,京中只要是在醫師家做活的下人,待遇都變好了些。那麼嚴廣家幾可算好上加好了。嚴廣是京中醫界公認的頂級醫師。如果能在他這裏學到東西。那想必也是極好的。

    裴印的臥房裏,嚴廣坐在床邊給他把脈,同時看着蹲在床尾處不停給裴印揉腿的兩名仆丁。看了半晌,他忽然叫道:「又偏了,位置不對,效果會大打折扣的。」

    一名仆丁抬頭望着嚴廣說道:「稍微偏一點點,應該沒什麼吧?」

    「醫學不是兒戲。」嚴廣面色嚴肅,他站起身走到床尾,伸手把着那僕人的手在裴印膝蓋上挪了一下,然後叮囑道:「記住了,這裏才是血海穴。」

    「太老爺,小的記不住 。」那仆丁苦着臉告饒道:「一個膝蓋繞一圈。都有這麼多穴位,再這麼一揉,眼睛都看花了。」

    嚴廣臉上沒什麼表情的說道:「記不住是記少了,叫你揉個百千次,估計你摸着黑也能知道它在哪兒。都多用些心,這一套指法你們學會了,對自己也是好事。」

    那仆丁在嚴廣的指引下繼續揉捏裴印膝蓋側面的穴位,沒過一會兒,他的手指又開始偏移了。這次未等嚴廣發話,他就已經沮喪起來,說道:「小的愚鈍,還是沒法學到太老爺的聰慧。」

    嚴廣輕輕吁了口氣,然後溫和說道:「人身上有幾百個穴點,其實也有醫師掐不準的時候,但穴如其名,摸到正確位置,手上都是會有感覺的。」

    那仆丁遵照嚴廣話語的指引,在裴印的膝蓋上摸了摸,他的臉上忽然露出欣喜微笑,急着道:「真的,我好像摸到了,血海那位置可以摁下去。」

    「讓你給他按摩腿上經絡,你也別跟揉面似的,摸到穴眼,手上的勁兒就放緩下來,力氣太猛也是會背道傷人的。」嚴廣說罷就站起了身,拂了拂衣袖,他在要走時又補充了一句:「你可以試試自己摁自己用多大的力會覺得痛。」

    那仆丁目露感激的望着嚴廣說道:「謝謝太老爺的教引。」

    嚴廣沒有再說什麼,只沉默着慢慢向屋外走去。

    ……

    嚴廣回到中院,慢步走上小樓。兩天前他的孫兒剛到嚴府,很快就被孩子的父親鎖在了中院小樓上。

    這幾天除了吃飯和方便,嚴行之就只能待在這小小的房間裏,幾乎跟坐牢無異。他跟着廖世行走在廣闊山川間已有幾年時間,忽然只能在這方寸地里活動,早已經憋得不行。

    另外,他只要一推開小樓上唯一的窗戶,就正好看見裴印跪在院子裏。怎麼勸說都沒用。這使得他在短短兩天時間裏過得真可謂煎熬。

    因而小樓的房門才被僕人打開,嚴行之就忽然從椅子上站起身,朝門外衝去,差點把站在門旁的爺爺嚴廣都給帶下樓去。…

    嚴廣雙手扣緊孫兒的肩膀,目色嚴厲地道:「你已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何故還如此狂躁?」

    嚴行之聞言才安靜了些,低着頭惺惺然道:「爺爺,對不起。」

    嚴廣的目色緩了緩,扣着孫兒肩膀的手也鬆了些,又說道:「幾年了。你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只是寫信管什麼用,你母親看一遍你的信就偷偷哭一次,要不是丫環忍不住告訴了我。她的眼睛恐怕都已經哭壞了。」

    嚴行之的頭垂得更低了,澀聲道:「孫兒對不起母親。」

    「別想太多了,來陪爺爺說會兒話吧!你走了的這幾年,爺爺有很多話積着想跟你說呢。」嚴廣摸了摸孫兒的頭髮。感覺他長高了許多。心裏不禁覺得高興。然而他很快想到孫兒這次回家的主要原因,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愁很快又爬上眉梢,他有些無力的嘆了口氣。

    嚴行之扶着爺爺的一隻手臂,慢慢向屋裏走。剛才負責開門的那名僕人也聽見了家主的話。很識趣的沒有跟着進去,只是輕手輕腳的關上門。然後侍立在門外。

    ……

    「你這幾年跟着那怪老頭兒去了哪些地方呢?家裏派了幾撥人去找你,都沒尋出結果來。」

    「大部分時間都跟着他在大風嶺上轉,差不多只有衣服鞋子磨爛了的時候。才會去山下小鎮換一套。說起來孫兒愈發佩服他了,如此野人一樣的生活,他一過就是三年,只為守着他所說的那枚快成仙的血岩山參。」

    「原來在大風嶺啊 !那地方石頭多樹木稀,山高風又大。那老頭兒沒被狂風卷下山去,也算天意憐他。話說回來。他擅長用藥,卻是以毒藥為最愛。什麼時候要改行了?血岩山參。很早以前聽他說起過一次。他吹噓說這東西吊命的能力比人參還強,卻從來沒拿出來讓我看一看,我還笑過他。現在聽你這麼一說。倒是我眼光太短淺了。」

    「他挖那枚參時,不讓任何人靠近,還在身外一丈範圍撒了一圈毒,果真像爺爺說他那般行為怪癖。他趴在那裏挖了一天,參被他小心翼翼的刨出來了,身邊卻不知死了多少蛇蟲小獸。孫兒猜他挖完了未必也願意給我看,於是讓裴叔帶我爬到一棵大樹上遠遠看了一天。只覺得那參的樣子很乾瘦,細須多,唯一奇特的是,他挖完參後。雙手都被染紅了,卻不是因為手被磨破流血的原因,而是那參體流出來的汁液跟血一樣的紅。」

    「嗯……聽太醫局裏一個家在大風嶺附近的生員說,那嶺上多紅色岩石,有些石頭被砸開後,還會流出血一樣的石漿。老一輩人說那座山被山神下了詛咒,除了血性剛硬的獵人偶爾上去遊獵,收穫頗豐,便沒什麼人願意去那裏打柴。廖世那怪癖老頭,居然能在那地方找到一枚上了歲數的參,不知道這算他運氣好,還是天意要讓他做一件事。」

    「天意?爺爺你在指什麼?」

    ……

    房間裏一直連接緊湊的談話聲忽然消失,明知屋內有兩個關係親近的人,卻沒一句說話聲,這氣氛是有些怪異的。

    守在房門外的僕人有些聽不明白那些對話,原本正有些犯瞌睡,就在這時,屋內忽然安靜下來,倒讓他的神智微微一驚。就在那僕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時,房門忽然開了一半,嚴廣探出頭來緩緩道:「去廚房弄兩碗素肉羹來,我有些餓了。」…

    干菇蝦仁羹,半葷半素,鮮美滑口,京都特產,是很多本地人都喜歡的一種精緻羹湯,也是太老爺所喜歡的湯食。

    不需要細說什麼,那僕人很快恭敬應聲,下樓直奔廚房,其實比起干站着等候,他也更喜歡找點什麼事情做一做。

    嚴廣關上房門,走回屋中於椅上坐下,這才開始回答他的孫兒剛才地疑惑:「你應該知道廖老頭兒這次來京都,是想幹什麼。」

    「他本來是要去邢家村的,說是要找他的病人,可是他們搬家了,所以他又轉路往京都來了。」嚴行之想了想後又道:「他承認的病人,應該就是禮正書院那個小書生吧?」

    嚴廣沒有接他的話,只是翻手就給了他的額頭一記栗子,微惱道:「都到家門口了,還不肯進屋去看看你母親。廖世寫到嚴家老宅的信都被你休假在家的父親帶到京都來了,你父親一看見你,就把你關了起來,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關在京都總比關在老家要好點吧,況且我還不想讓母親知道我的事,暫時瞞着她或許更好些。」嚴行之說到這裏,慢慢垂下頭,他的眼中現出一片黯然神情。

    沉默了片刻後,他揚起頭來,臉上低落的情緒已然不見,只是滿眼好奇的問道:「那小書生在京都過得還好嗎?」他想起額頭上剛才被爺爺敲疼的那一記,目光微瑟。「回邢家村那會兒,我不敢回家,就一直躲在邢風那裏。他知道我要去京都,托我問候一下。」

    嚴廣淡淡說道:「誰知道呢?嚴家跟他們家基本上沒什麼來往。」

    「想來應該不太好吧。」嚴行之抓了抓頭髮。有些後怕的說道:「藥師剛到京都,就有一批蒙面殺手忽然衝出來要殺他,並且連帶着將我也不放過。那群人功夫很高強,手法狠辣,人雖然不少但做法卻比較一致,看來應該是大戶人家豢養的實力,這不像是小恩怨的表現。」

    嚴廣隨口道:「廖世治死的人,沒一個不是世家貴胄。」

    「可是,沒人知道他的行蹤,除了那枚錢莊的印鑑 。」嚴行之注視着爺爺的雙眼。堅定的說道:「這幾年我跟在他身邊。沒聽他提起過什麼親人。倒是有幾次談到他的病人,總是話到一半就不說了,但這卻讓我更加覺得他對他的病人地重視。大前天。他明知道城裏有殺手,還放不下那病人的要回城,並且他認定救我們的那撥人是跟皇帝有關的,爺爺您主持太醫局事務有許多年了,不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頓了頓後又強調道:「否則大前天我回來時告訴了您那些事兒,沒過一會兒您便背着藥箱出去了幾天幾夜?」

    「我出去幾天的原因也不全是你猜的那樣,可什麼都知道得通透,不表示什麼都管得了。知道又能怎麼樣呢?有很多事不是我們有責任和能夠插手的。」嚴廣輕輕嘆了口氣,平靜說道:「他又在玩火了。我承認以前我對他有偏見,覺得他不把人命當一回事兒。但現在我發覺,一個把自己的命都不當一回事兒的人,沒法單純的用這個看事標準去衡量他的所作所為。我只希望他這次運氣好點。」

    「怎麼回事?」嚴行之聞言不禁皺起了眉,有些擔憂的說道:「藥師在做什麼?」

    「他在救一個被一群人追殺的人,你覺得他會如何?」嚴廣說得很含蓄。…

    「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嚴行之平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了一下,「我們能幫上什麼忙麼?」

    「我們幫不了他什麼,但這一次我正好幫了他最需要幫忙的事。」嚴廣在說話的同時伸手握了一下孫兒擱在膝蓋上的一雙拳頭。

    「他最需要的事?」嚴行之滿眼疑惑地看向他的爺爺。隨後他漸漸明白過來,眼中神情變幻了一會兒,又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問道:「那個病人他還好麼?」

    「不能用好壞來形容,總之如果連我和廖世攜手都沒法挽回的話,那便是他的命數如此。」嚴廣輕輕拍了拍孫兒的手背,溫和又道:「醫者也只是一個人,行醫一生能做到公平嚴謹已是難得。看多了生死,愈發教我明白,投入太多感情到治療過程當中不是什麼好事。」

    嚴行之點了點頭,然後垂目陷入沉默之中。

    嚴廣也沉吟起來,屋中安靜了片刻後,他忽然又開口說道:「多年不見廖世出手,這老夥計手藝又精了不少。」

    嚴行之先是輕輕笑了笑,隨後他那笑容里又浮上一絲惘然,慢慢說道:「可惜孫兒綴在藥師身後幾年了,都還沒見過他真正地出手救人。」

    「你會有機會的。」嚴廣說罷便站起身來,他走到小窗旁,將目光遠遠投了出去。

    ……

    在葉府休養了十來天,阮洛體內的蛇毒已然被清除乾淨,雖然還有些手腳脫力,但葉正名那邊鬆口准許了,宋家的那些產業也是半管不管的擱了好些天,阮洛也的確該回去親自整理一番了。

    葉諾諾中毒較深,阮洛準備離開時,她還只能半躺在床上。一連喝了半個月的寡淡清粥,還不能四處走動,簡直無聊至極,現在又聽聞阮洛要回去了,葉諾諾頓時真是有些沉不下性子了。

    但葉正名的父命如山,葉諾諾只得遵從着繼續將養身體,終究是她體力未復,否則恐怕會再次翻牆溜家。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也很吃驚的是,本來已經準備好了離開葉府的阮洛,只是隔了一夜工夫,竟突然又病重了。

    葉諾諾當然想在自己臥床養病期間,能有阮洛作陪,但她決然不希望他會是以這種方式留下,只半日工夫,她已是急得額上冒出幾處火疽。

    莫葉對此也是很着急,但她又非是只會着急,急過之後,還會考慮一些其他方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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