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支票和莊票在使用上沒有本質區別,都是在實際操作中各有千秋,比如周嘉睿要開的支票是香港滙豐銀行上海分行發行的,這家銀行可了不得,清政府賠償庚子賠款的款項和一般性外債都經過滙豐處理,清廷總稅務司收取的關稅也存在滙豐,整個上海灘金融業的庫存銀兩里,滙豐佔了接近四成的比例,但在民間經濟往來中,滙豐的票據還是不如民間錢莊的莊票好使。
莊票就是錢莊應顧客要求開具的支付票據,流通範圍不廣,但是信用度極高,比洋人銀行的支票還好使,別管是什麼人拿着莊票去錢莊兌付,只認票不認人,所以有些江洋大盜綁了肉票之後索要贖金,不要鈔票不要銀洋,只要莊票,可見莊票之堅挺好使。
說到銀元,現在大清國還是銀本位,市面上流通的是墨西哥鷹洋,英國站洋和美國銀洋,清政府的光緒元寶發行量不大,民間已經不大使用成色差,不方便交割找錢的銀錠子,只有錢莊和衙門還收銀錠子,亂七八糟的標準令人眼花繚亂,遠不如外國銀洋好使。
周嘉睿立刻讓下人捧來二百枚站洋,一張一千兩的莊票,問劉彥直:「夠用麼?」
劉彥直拱手道:「夠了,多謝。」
周嘉睿道:「好走不送。」
劉彥直也不和他多說,離開了周家花園,着手準備回陳永仁的湖南老家。他卻不知道,周嘉睿派來的密探正在悄悄打聽他的事情。
周嘉睿最擔心的就是以前的老同事找上門,他知道歷史不容篡改,自己仗着精通歷史,鑽營暴富,但向來注意不干涉歷史進程,兢兢業業幹了十年,該來的還是來了,給了錢他也不放心,派出手下保鏢跟蹤調查。
保鏢也是青幫中人,和法租界的這些地痞流氓包打聽熟得很,他看到劉彥直進了天寶旅社就知道麻煩大了,天寶旅社可是革命黨的大本營,進出這裏的大都是反清義士,動輒弄個炸彈啥的,一般江湖人都不敢招惹。
一幫眼線在天寶旅社盯了很久,也沒發現劉彥直和其他人聯絡,保鏢回稟張老爺,周嘉睿思忖片刻,認為事情敗露了,但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現在變賣資產,潛逃到歐洲隱姓埋名,尚能保住這些年的辛苦積累,只是方興未艾之時放棄,未免太可惜了。
二十世紀初的世界,擱哪兒都不如在上海痛快啊,冒險家的樂園,只要有膽子有謀略就能發大財,大大的洋財,錢多的數不清的程度,而這一切,隨着一個陌生人的拜訪即將終結,周嘉睿不願意服輸。
他坐在搖椅上,看着自鳴鐘一秒秒的走着,就這樣過了兩個小時,終於做出決斷,找幾個身手好的,把那個不速之客幹掉,至少能保證自己十年無虞。
周大買辦發了話,下面人自然盡力而為,清朝末年的上海灘魚龍混雜,混亂不堪,別說弄死一個住在租界的華人了,就是弄死個把英美法德等列強國籍的洋人,工部局巡捕房也只能幹瞪眼。
……
七月末,劉彥直帶着小陳子錕離開了天寶客棧,他並沒有去和陳其美辭行,只是留下一封書信,說自己帶孩子前往南方學武,半年到一年就會回來。
劉彥直依然是長衫布鞋打扮,夾着一柄油紙傘,提着皮箱,身後跟着小陳子錕,他叫了一輛黃包車,前往十六鋪碼頭,去南方走水路比較便捷,先去香港,再去佛山找黃飛鴻拜師,然後再去湖南,這是他的如意算盤。
黃包車夫拉着父子倆向碼頭走去,路上忽然拐進一條狹窄的弄堂,把車往後一掀,父子倆摔倒在地,就聽到一陣風聲,幾根木棍劈頭蓋臉砸下來,弄堂口處,兩個地痞手插在小褂兜里,叼着煙守着,不讓人進來。
劉彥直借用的陳永仁的軀殼,簡直是手無縛雞之地,三兩下就被打到,反而是九歲的小陳子錕頗有戰鬥力,到底是霍元甲的關門弟子,小小年紀打起架來不要命,但畢竟人小力不足,在踢了兩個人的褲襠之後,也被制服了。
「小赤佬,下手尕狠。」毛賊們猛踢了小陳子錕幾腳,但他咬着牙不腳疼,一副小硬漢的表情。
「兄弟,求財的吧,包袱里有銀洋,儘管拿去,莫要害命。」劉彥直從容道,他知道被人盯上了,一般來說,賊人是不會弄出人命來的,沒那麼必要。
幾個賊人從包里搜出銀元和鈔票,塞進自己口袋,卻並不打算放過爺倆,他們居然拿出了麻袋,劉彥直頓時明白,這是要把父子倆裝進麻袋丟進黃浦江餵魚。
「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麼!陳其美知道麼?李征五知道麼?」劉彥直急忙拿出幾個大人物的名頭企圖嚇唬對方,但對方毫不在意,也不說話,用麻繩將他倆捆得死死的,嘴裏塞上破布,丟在黃包車上,抄小路直奔江邊。
劉彥直拼死掙扎,卻無濟於事,他不怕死,因為他已經死了,這回死的不過是陳永仁的肉身而已,但兒子才九歲,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着,要好好活着,做出一番驚天偉業來才行。
轉眼到了黃浦江邊,幾個毛賊將兩口麻袋搬上舢板,向江心划去,劉彥直就聽到他們在說話:「先扔大的還是小的?」
「先扔大的吧。」
一秒鐘後,裝着劉彥直的麻袋就被拋到了江中,大概是麻袋上加了石頭,進水直往下墜,劉彥直絕望了,因為兒子馬上也會被丟下來,憤然中他似乎感覺靈魂要破殼而出,雙手一掙,麻繩寸斷,整個人向上竄去,直衝水面。
毛賊們正打算把小麻袋往江里扔,就看到一股浪花衝出水面,剛才那人居然破袋而出,直愣愣的懸浮在空中,一雙眼睛盯着他們,冷冰冰的讓人渾身發毛。
「誰派你們來的?」劉彥直問。
毛賊們被這個妖孽徹底震懾住了,誰也不敢胡扯,當場報了一個名字,是個巡捕房的包打聽,劉彥直聽了點點頭,揮手擲出幾個光點,他無意中做到了能量外放,正好拿着幾個不開眼的練手。
幾個毛賊被他射中,渾身僵硬又不死,眼睜睜看到劉彥直落在舢板上,解開麻袋放小陳子錕出來。
「孩子,這幾個人想殺咱們,你說能饒了他們麼?」劉彥直問道。
「不能!」小陳子錕滿臉恨意。
「怎麼辦?」
「把他們丟下去餵魚。」
「你敢不敢做?」
「當然敢!」
劉彥直滿意的點點頭,這幾個毛賊死有餘辜,但他不打算讓兒子這么小就造殺孽,隨手一揮,幾個毛賊落水,沉入江底再也浮不出來了。
有人企圖暗殺自己,也許是光復會的仇家,也許是周嘉睿,劉彥直決定順着這條線查下去,他先找到那位包打聽,弄斷他兩根大腿骨之後,得到了確定的答案,是大買辦傑瑞.周買兇殺人。
……
周家花園,周嘉睿正在書桌旁修剪雪茄煙,忽然發覺身後站着一個黑影,急忙拉開抽屜,拿出一支柯爾特轉輪手槍,猛然轉身瞄準黑影。
那黑影一揮手,柯爾特左輪的六英寸槍管就變成了麻花。
周嘉睿大驚失色,看到黑影走過來,露出本來面目,正是此前來打秋風的陳先生。
「周老師,你不該買兇殺我。」劉彥直道。
「你你你,你到底是誰?」周嘉睿後退着,面孔恐懼到扭曲。
「你別管我是誰,那孩子是劉彥直和林素的兒子,你都敢殺,你說他能饒了你麼?」陳永仁的聲音冷的像西伯利亞的風。
「我不知道啊!」周嘉睿跪倒在地,渾身顫抖,「我不過是想發財而已,怕你們壞了我的事,知道是彥直的兒子,我說什麼也不會動那個念頭啊。」
「我本不想殺你,現在留不得你了。」劉彥直緩緩舉起手,「滅了你,也算清除歷史了。」
「饒命!」周嘉睿趴在地上哭嚎,「你還能用得着我,你不是執行任務麼,我有關係有錢,你要去哪裏,我給你買頭等艙的票,不,我給你派一艘船,彥直的兒子有什麼需要我也能滿足,他要上學麼,我給安排聖約翰,找最好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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