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
但卻因為馬上就是春節,而使後河村憑空多了幾分的歡慶氣息。
便是同樣走在路上縮着身子的人,那臉上也不知不覺的多了幾分或歡喜或急迫的情緒。
歡喜是馬上就是春節。
而急迫或是別的什麼情緒,更是因為過年。
楊長英在馬車剛進村子的時侯便下了車子,她一下車,楊長同也要下來,楊長英卻是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下來,我馬上把你送回去。」這話可對楊長同有着巨大的效用,他想也不想的立馬就搖頭,「那我不下車了,我不要回去。」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呢。
他才不要回去!
這一個冬天就因為他的腿,他被他娘硬生生給拘在屋子裏整個冬天。
他在屋子裏待的都要發霉了好不好?
現在好不容易靠着他姐姐溜出來一趟,哪怕是在馬車裏坐着呢,掀起車簾也能聞到新鮮空氣啊,而且還能聽聽村子裏的人說話啥的,運氣好還能看到幾個小夥伴呢,就是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理自己,想到這裏,楊長同之前歡喜和急切的心情便有些低落了起來,他坐在馬車裏甚至在心裏湧起了一股子的退意——
剛才他只顧着歡喜終於不用再聽他娘的嘮叨和碎碎念而高興。
這會兒回過神才想起來他們一家現在的處境。
他們是被人給趕出去的呀。
還有,那個男人回來了,可他卻不認他們……
他有些後悔跟着過來走這一趟了。
他的沉默自然是引得楊長英注意,只是掀起車簾掃了他一眼,楊長英便曉得他是在想什麼了,她挑了下眉,神色略有些凝重的看向楊長同,「同子,姐知道你覺得這裏讓你難過,這是一個你不喜歡的地方,姐都知道。」她頓了下,看着楊長同輕聲道,「姐也討厭這裏,更討厭楊家的那些人,特別是那個人。」
她把最後三個字『那個人』給加重,雙眸灼灼的看着楊長同,「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咱們的錯。是他們。」她說到這裏時語氣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看着楊長同,楊長英竟然笑了起來,「你知道麼,她們如今這般做,早晚會後悔的,等到咱們的日子超過她們,高過她們,到時侯,她們會求着讓咱們回來的。但是,你會回來嗎?」
楊長同略一想便搖了頭,「不回來。」
「是啊,即這樣,咱們現在早早瞧清了她們的真面目,離了這泥潭,有何好生氣的?」楊長英一笑,指了指楊長同身上的衣裳,「你看,咱們現在有新衣穿,不止是過年有肉吃,平時里也是有的,咱們住的,吃的,用的哪樣不比以前好?而且還是不止好一倍兩倍吧,可你再想想楊家老宅現在是什麼樣的情景……這樣的情況下,咱們離開這裏,你不覺得應該是慶幸麼?」
楊長同雖然覺得他姐這一番話有些彆扭,但是細細想下來,可不就是如此麼?
他的小臉上一陣變幻,最後,他重重的點點頭,「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乖。」楊長英看着他一臉豎毅的小臉,還帶着稚氣呢,放在她的前世,那就是一個初中生啊。
肆意而任性的玩鬧,享受生活。
可在這裏他卻要背負起劉氏所有生活的希望……
再想到原主的魂飛魄散,香消玉殞,她便輕輕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對姐弟,都是個苦命的。
車子先是停在後河村的里長家的,里長同樣姓楊,和老楊家是一個祖上,到現在卻是還沒有出五服,也算是比較親近的了,但是這人向來性子謹慎,而且極為懂得明哲保身,所以,哪怕是對於老楊家也並不曾表現出過多的親近,雖然也算是處理事情公允,但是,在楊長英母子幾人的事情上,這位里長可是真心沒說什麼公道話。
就用了冷眼旁觀的態度。
他把一切都瞧在了眼裏,可是不說,不理,不出頭。
不是有一句話說沉默就是默認嗎,其實,這句話在某些事情上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比如楊長英母女幾人這件事情上,身為後河村的里長,要是他能及時站出來說上那麼一句兩句的公道話。
楊方氏再有意見她也不敢明着面和里長頂着干啊。
所以,在看到車子先在這裏停下時,坐在車子裏的楊長同可就有些不樂意了,他霍的一下掀起了車簾,小臉上滿是不高興,「姐,你為什麼來這裏啊,他又沒幫咱們什麼,憑什麼還要給他送東西?姐,我不同意。」他瞪大了雙眼,還好他這些天被楊長英耳提面命的說着,又是書又是背的,多少曉得了些分寸,所以哪怕是生氣,卻也是壓着聲音的。
「反正我不同意。」
他寧願把這些東西都倒了餵狗去。
也不要給他。
楊長英點點他的額頭,「你啊,即然不喜歡就待在車子裏,姐自己一個人進去,然後回頭出來再和你解釋。」說着話楊長英輕輕拍了拍楊長同的手,又摸摸他的頭,「乖啊,聽話。」
「你又把我當成小孩子來哄。」
楊長同憤憤的瞪了眼楊長英,卻還是收回了手——
他知道自家姐姐這樣說那就是真的有事情,便只能是鬆了手,但卻還是抱怨了兩句。
走在前頭的楊長英把這話聽到耳中,卻是微微一笑:和她初到時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一身霸道蠻橫,胡攪蠻纏的半大男孩子相比,現在的楊長同簡直就是換了個人啊,要不是她在一側親眼所看,便是她都不會相信半年之前的楊長同和現在這個是同一個人。
同時,她的心裏也湧起了一抹澀意:苦難,果然是讓人最快成熟的方法!
沒有之一啊。
楊長英站在籬笆門前的一瞬,院子裏便看到了她,楊里長家的一怔,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揉了揉眼,又跑到門口巴着楊長英看了一番,才有些結結巴巴的指着楊長英開口道,「英,大英子?」
「楊家嬸子好,我是來送臘八粥的,還熱乎着呢,這是我娘自己熬的,味道還可以,楊嬸嘗嘗啊。」楊長英笑盈盈的看着楊里長家的,把手裏的小食盒提起來,語氣輕快,「楊嬸子可有盆嗎,拿過來倒一下,若是這會兒不喝的話便煨在灶上就是了。」
「啊,有有有,我這就去拿……」
楊里長家的還沒出聲呢,她的身後跟着過來的楊巧玉早眉開眼笑的扭頭衝去了灶間,等到她回來的時侯,手裏竟然端了一個足有洗臉盆那麼大的盆子!她一臉帶笑的雙手把盆放到楊長英的跟前兒,眼巴巴的瞅着楊長英,「我聽說你們母女過的很好啊,瞧着你身上這衣裳是挺好看的呀,你給我們送了多少粥?」她有些嫌棄的撇了下楊長英手裏提的食盒,扁了下嘴,「就那麼一丁點,夠誰喝啊。」
「楊家姐姐說的是,以後我會準備的再多一些,今個兒卻是我的不是了。」
楊巧玉是楊里長的幼女,楊里長家的上面生了三個兒子,老來得了這麼個女兒,雖然這塊的風俗多是重男輕女,女兒就是別人家的,可架不住特以稀為貴呀,楊里長獨得了這麼一個女兒,多少也是喜歡的,自然也養出了她幾分的嬌縱,如今聽着她這話,楊里長家的氣的伸手在她後背上擰了一下,「胡說什麼呢,你英子妹妹大冷的天來這一趟你不說把人請進屋還在這裏混說,給我進屋去。」
「娘,你竟然掐我,嗚嗚……」她一跺腳,竟然是狠狠的瞪了眼楊長英,跑走了。
楊長英看着她跑走的身影,覺得無語的同時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不過是個嬌縱又認不清自己的小丫頭罷了。
楊里長家的回頭又換了個裝菜的盆,楊長英把粥給她裝滿,笑着看了眼院子裏,「楊叔不在家嗎?」
「不在的,不在,英子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啊?」楊里長家的也不傻,這兩家又不是什麼親近的關係,她們之前也沒幫過這母女幾個,如今人家日子發達,好過了,怎麼可能會無端端的就給她們送東西呢,要是她啊,絕對不送!
所以,她就猜測着楊長英肯定是有事來求自家當家的呢。
楊里長家的眼珠子一轉,便在心裏打起了小九九,一面把粥抱到了懷裏捂着一邊笑着看向楊長英,「英子要是有什麼事情不妨和嬸說,嬸要是幫不了的就和你叔說,讓他一準兒幫你。」她這話說的漂亮,可卻是無形中給楊長英畫了一個餅,打了一圈的太極。
楊長英可不是真正的小丫頭,哪裏會沒聽出她話裏頭的意思?
微微一笑,「您多心了,我就是隨口一問。」隨即,她便把之前給村子裏人帶來的一包點心和一包糖果交到了楊里長家的手裏,「這是一點子年禮,不過是我們母女幾個的些許心意,嬸子您就別推了,我還要到別家去,告辭了啊。」
「啊,好好好,英子你慢走。」
眼看着楊長英姐弟兩人的馬車走遠了,楊里長家的才一臉疑惑的扭身回屋。
這是真的沒事嗎?
怎麼可能只送東西,啥事也不求的呢。
「娘,那是她們家的馬車嗎,她們家連馬車都買了呀,真有錢。」楊巧玉不知何時又跑了出來,湊到了楊里長家的跟前兒,眼尖的一下子盯上了她手裏拎着的糖果,「娘你讓我嘗嘗嘛,娘,我要吃我要吃……」
「吃吃吃,你都多大了就知道吃,只准吃一點啊,多吃的話瞧我怎麼收拾你。」
楊巧玉對於她這話可沒放在心頭上的。
她娘每次都會這樣說,可事後哪一回真的捨得罰她打她?
至於罵一通啥的,這能有啥啊,又不會掉塊肉。
她拈了一塊蘇糖放到嘴裏,噶嘣嚼了兩下,兩口吞到嘴裏,然後伸手又拿了一塊丟進嘴裏,反覆幾回之後,一包糖已經被她給吃了一小半,然後她一邊吃一邊撇嘴,「娘,她們家連馬車都買了,瞧着也是有錢的了吧,怎麼不多送一點呀,瞧這兩包糖,她怎麼就拿的出手啊,娘,她們真小氣。」
楊里長家的瞪了她一眼,「有的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不過她雖然訓斥了自家女兒,可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可見,她心裏也是這樣想的,母女兩人卻是獨獨忘了一件事情:你們是誰啊,人家憑什麼就這樣憑白無故的給你們送東西?
現在這兩包糖還是瞧在里長這個位子的份上呢。
「不過娘,她這點心還挺好吃呀,你明個兒也去鎮上稱一點唄?」
隨即又在心裏念叨,真小氣,就不知道多送些麼?
被她們母女念叨小氣的楊長英此刻正站在馬家的門前。
馬嬸子是村子裏少數對她們母女幾個略好些,且幫過她的人之一。所以,相比在楊里長家的面前的敷衍,楊長英的笑容便真誠了很多,同時,連着楊長同都坐在馬車上掀起了車簾笑着打了聲招呼,馬嬸瞧着楊長英姐弟兩人,眼圈都紅了一下,她一臉的欣慰,「這樣就好,這樣就好,當初嬸可真的是擔心你們,可是嬸這情況你們也曉得的……」
她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間的男人又是個沒出息的。
一年到頭就伺候那幾畝田。
可到秋收的時侯還不夠她們一家人吃的!
她是真的有那個心,沒那個力氣啊:總不能一家大小還挨着餓,她去接濟別人吧?
真那樣的話她就不是好人,而是傻子了。
之前她也曾聽說楊長英母女幾個在鎮子上過的還好,但總是沒有親眼看到,她便擔了那麼一兩分的心,不過因為之前劉氏被趕出去的時侯她並沒有露面,馬嬸便覺得不好意思去見楊長英,這麼一拖兩拖的,她倒是沒想到楊長英姐弟兩人帶着東西回來了,還說什麼是給自己送禮的,她擦了擦淚花兒,「給嬸送什麼送,嬸家裏啥都有,你快拿回去自家吃吧。」
在她想來,楊長英母子幾個肯定是沒嘗過,直接便送來了村子上。
這卻是她的好心了。
楊長英微微一笑,伸手握了她的手,「嬸,我家裏還有,都留了的,這是專門給你們家的。」相較於給里長家的,帶給馬嬸這邊的臘八粥雖然是一樣多,但楊長英卻另外多拿了小袋的粥米,這是讓她們自己煮了喝的,然後,她又提了幾匣子點心,一一塞到馬嬸的手裏,「嬸,這些真的不值什麼錢,我也是能拿的出來才拿的,不然的話我也不會拿過來了,嬸你讓阿寶他們幾個嘗嘗,打打牙祭也好。」
阿寶是馬嬸的獨子。
比楊長同大一歲,以前兩個人老是在一塊鬧騰,把個村子裏弄的雞飛狗跳的。
為此事馬嬸沒少抽阿寶。
原本以為是楊長同帶壞了自己的兒子,馬嬸那會兒在心裏還對楊長同頗有微詞的。
可是現在人家楊長同走了啊,離開村子好幾個月了。
自家這個混蛋兒子還是整天的無所事事,招貓逗狗的,這下可把馬嬸給氣的。
就差沒拿條繩子把他給拴在屋子裏了。
這會兒聽到楊長英提阿寶,她眉頭一跳正想出聲,坐在馬車上的楊長同突然咧嘴就笑了起來,「阿寶。」
「你小子還知道回來啊,都不知道和我說一聲,真不夠朋友。」阿寶一看到楊長同,雙眼一下子就亮了,走過來跳到馬車上,對着楊長同就是一拳頭,把個楊長同疼的直吡牙,「阿寶,疼,你輕點……」
馬嬸在車子下頭聽的直黑臉,「阿寶你個渾小子你給我滾下來。你不知道同子有傷啊,你還去打他,我看你是皮癢了吧?」罵了阿寶幾句,馬嬸之前是擔心楊長同的腿傷沒好,甚至是要落下後遺症什麼的就沒敢多嘴,這會兒反正她已經說了出來,便扭頭看向楊長英,「同子這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吧?」她說的有些小心冀冀,心裏卻是覺得楊長同這腿肯定是沒好或者是好不了的。
不然的話為什麼好端端的人要坐馬車呢。
分明就是腿沒好嘛。
楊長英卻是笑着點了點頭,「已經大好了,平日裏能走路,就是還不能跑太快,得慢慢養。」她看着馬嬸的眼神,便笑着解釋了一句,「我娘擔心他冷,凍到腿,不想讓他出來,他在屋子裏悶了一冬天,我便讓他坐馬車過來了,這樣暖和些。」
原來是這樣啊。
這樣的話,那就是說腿真的好了啊。
馬嬸想到這裏,也是真心的為着楊長同姐弟兩個人高興,「腿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以後你們娘幾個呀好好的過日子,不是嬸說,那一大家子,瞧瞧都亂成了什麼樣兒,離的遠點也是好的。」這話卻是真心為着楊長英幾個人打算了,不然的話人家誰會這樣勸?
楊長英笑嘻嘻的點頭,「嬸說的我都知道,謝謝你。」
又站在一側說了會子話,楊長英便起身告辭,「嬸以後去鎮上的話去我們家玩,我還有事先回了,等到過年時來給您拜年啊。」
「好好好,嬸一定去。」
阿寶卻是巴着楊長同的車子不放,「娘,娘,我要和同子去玩……」他都沒坐過這樣的馬車呢,還有同子剛才說的那些話,他都沒看到過,他要去同子家!
馬嬸臉黑了,「你給我下來地。」
楊長英卻是微微一笑,「讓他去吧,在鎮上玩兩天,我送他回來。」
「那,那如何是好?」
最終馬嬸拗不過兒子,只能同意,「去是去,但不可能淘氣,不然的話回頭看我抽你。」
她們這裏說的高興,老楊家卻是氣氛一片緊張,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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