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小玉恢復的不算差,青燈日日都來看望她,只是不再多話,直到藍小玉提出,想要山。
青燈有些錯愕咋舌,這個季節雖說已過了深冬,可還時不時會下雪,若是走的深了,雪還未消融,別說受冷藍小玉這從閻王那搶回來的命還有沒有,是生個小病也是青燈不樂意的。
以防萬一。
可是藍小玉向來執拗,她下了決定要去,自然不會聽青燈這個小道童的話,尤其這個節骨眼,無為道人已經閉關。
那老道人怎麼把藍小玉救回來的,她並不想知道,無為道人閉關恐怕也是因為她。
青燈眼見是說不過藍小玉,想着讓那小姑娘帶兩個道童同去,有什麼事自然可以有個照應。
藍小玉一一回絕了。
青燈只好作罷,都快用「拉勾吊一百年不許變」的招數,變着法子要藍小玉打包票,天色昏暗之前必須回到降梅觀。
藍小玉有些呆呆的看他,大概是覺得這個少年老成的傢伙居然會想到這么小兒科的招數,想笑卻又實在笑不出來,只好勾了下唇角,點頭答應了。
青燈這才安心的出了門去,如今觀內的大小事務都得由他親手打理,分身無暇。
藍小玉送走他,坐在床沿難得安靜的整理床的衣物,碳爐里的炭火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有一縷清風從門縫吹拂過來,木門「喀」的輕輕碰撞了下。
藍小玉下意識的立馬回頭望去,連臉都不自覺的帶着某種驚喜的神情,卻只看到空無一物的門外,木門因為青燈沒有闔好而被風吹開了。
藍小玉頓了頓身,沒有去關門,只是瞧着門外的暖陽發了呆,她心知自己方才的失態失落,那是因為她以為——他回來了。
自從那日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卻常常將一些細小的變動都當做是一種內心的渴求。
她對這樣的自己難免起了不少的深惡痛絕。
是自己親口趕走了夜闕君,不應該期待他還會再回來。
算午夜夢回,隱約夜風起始,令她覺得這一室的寒意冰冷到刺骨,她推開後窗,遙望月光灑至遠方山巔,偶爾字眼裏落下他的名字,卻未再見過他出現在自己身側。
好像那種若有若無的氣息,從那日開始後,消失無蹤。
藍小玉心一空,這三個字仿佛纏繞在她夢境的藤蔓,一點一點滲透進血脈、滲透進骨肉。
無法忘卻。
「呯」,房門碰撞的聲響令她回神,她咽了下嗓子眼,隨手披了件青燈備的披風出了門去。
天色已略顯有些陰沉,原本的和煦陽光被層雲遮擋,藍小玉拾階而,她要去的地方,這是第二次回來。
孫道陵的墓。
經歷生死大劫以後,她能想到的只有這裏。
藍小玉卻錯愕在墓前。
這裏原本葬着三個人,無為道人的師父,陰十九和孫道陵,而現在,多出了一個墓。
紅梅盛開,似乎在越見寒冷的山巔,這些花毫無敗絕的跡象。
新墓的枝頭掛着一截黑藍緞帶。
藍小玉突地掩面而泣。
阿儺。
這是阿儺的墓。
緞帶纏纏繞繞的金絲銀線與紅花勾勒在一起。
夜闕君,把阿儺送了回來,葬在了孫道陵的身邊。
藍小玉的臉都埋在雙手裏,肩膀一顫一顫,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知道阿儺的好,阿儺的善,他送他回來,讓他陪在藍小玉的身邊。
夜闕君知道藍小玉的心結,也知道藍小玉的心事。
藍小玉背過身去,她不想再看到那鬼神為自己再多做的哪怕任何一件事,她感覺到身體血液的,好像有着什麼想要衝破這嗓間的低啞,是什麼——
是什麼,帶着沉重的感情叫囂在血脈之,壓抑到她喘不過氣。
藍小玉,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藍小玉不記得。
哪怕至今時今日。
她的指甲在發梢臉龐掐過,眼睛在指尖閃爍分割的畫面,突地——陰風夾雜着凌冽的姿態直割向她的面龐,藍小玉下意識要閃躲,迎面而來的筆鋒只掃落她肩頭的兩縷髮絲。
這是無熟悉的景象。
聿衡。
如果說藍小玉還有什麼沒有預料,大概是聿衡還會來到她的面前,他對她一如既往的不客氣。
聿衡在那個晚也受了不輕的傷,至今也沒有養好,藍小玉看的出來,那鬼物的臉色並不好,甚至在行動的時候也沒有當初的迅捷和利落。
藍小玉咬了下唇:「你還來做什麼。」
聿衡站在不遠處,他的目光從藍小玉身滑到那幾株紅,最後落在阿儺的新墓之。
「你沒有見他。」他只是目無表情的落下幾個字眼。
他指的,自然是夜闕君。
藍小玉捏了下袖子:「用不着你管,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在拖累他,」藍小玉顫着心口冷笑,「現在我離開他了,你應該高興才對。」怎麼看起來,聿衡的神色卻凝重的好像藍小玉的決定是個錯誤一般。
哈,這些鬼物都是些乖張古怪的傢伙,她的決定哪裏又還輪得到聿衡來干涉。
當初巴不得藍小玉死的是聿衡,現在卻要用這種怪責的口吻來裝什麼!
聿衡愣了一下,他眼瞳的微光也熄滅成了死寂,似是無法應對這樣的問話。
呵,無話可說,藍小玉轉身要走。
「你以為,你為什麼還會活着。」聿衡的聲音隔着陰鬱的天空氛圍,捲起的涼風帶着細小的冰冷塵埃。
藍小玉的腳步頓住了。
死在夜闕君劍下的妖魔鬼怪那麼多,更別說一個凡人,卻偏偏只有她活着。
「你沒有見他,你還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藍小玉,你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聿衡大笑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麼極度可笑的事,「算給了你無盡無期的生命,也見不到他了。」
藍小玉心頭一怔,她咬着牙轉過頭,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哈,我本不打算再見他,他與我何干……與我何干!」藍小玉的眼淚還掛在臉卻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的憤怒和叫嚷顯得狼狽不堪。
明明是心最為在意的事卻要被旁人以嘲諷的口吻點撥出來,藍小玉是惱羞成怒。
「說的可真好!」聿衡的身形一閃,他剎那已經緊挨在藍小玉的眼前,藍小玉幾乎可以看到那鬼物眼瞳深藏的火光,「你以為憑無為道人還能救下你?藍小玉你早死了,死在夜闕君手下的人,沒有人可以救回來!」他一把掐住了藍小玉的脖頸,「沒有他,你早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了!」
青銅攝魂之燈也好,女岐續命之魂也罷,藍小玉,是個天註定要取其多舛性命的凡人。
他的惱怒顯而易見,似是恨不得現在掐死了這個小姑娘,眼見藍小玉的臉色發白幾乎沒法子呼吸了,他惡狠狠的將她擲到地:「沒想到,急切擺脫這神明眷顧的人,居然是你。」他看着摔落在塵泥不堪的藍小玉,連口吻都訕笑起來,「你該問的是你自己的心,擺脫的掉影子,擺脫的掉愛嗎。」
藍小玉的手撐在地,指甲都扣進了泥土,愛這個字眼,從聿衡這樣的鬼物口說出,實在是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那麼,他能懂嗎!
那曾經千方百計阻撓於她的人,現在又憑什麼言辭鑿鑿的站在自己面前!
聿衡蹲下身看着那小姑娘,睜大的眼睛裏幾曾山明水秀,他伸出手指托住了藍小玉的臉龐,指甲分毫不差的掐在她的下頷,令她動彈不得。
他看着她,仿佛看到那個晚所發生的一切。
為什麼要讓女岐刺傷你,為什麼,要救這樣一具屍體。
夜闕君不言反笑,他攤開的掌心,魂魄兩分。
連聿衡都覺得他瘋了。
夜闕君殺死藍小玉,為其分三魂七魄,寧可自己重傷在女岐之手,也要將那完整的魂魄取回。
「這重塑的新身,你有沒有,哪怕那麼一點,感覺到他的用心。」聿衡的語氣溫軟下來,連嗓音都染了哀傷的色澤,那是他從來不曾對藍小玉的態度。
藍小玉失去了女岐的心魄,而夜闕君要為她重塑。
金絲銀線一層一層的纏縛住那冰冷的屍體,聿衡沒有那麼一刻覺得,夜闕君瘋了。
他已經瘋了。
哪怕是失去的血液,他亦要給予她。
那個晚如同修羅惡鬼一樣的神明,用天神所化利器割開自己的身軀,一點一滴的流淌進那已經空虛死亡的軀殼。
聿衡觸目驚心,卻無法阻止。
他有什麼理由去阻止一個神明獻祭自己的生命。
熾烈而哀慟。
「你有沒有看到,那為你引渡彼岸的長明琉璃燈……」聿衡鬆開了藍小玉,這樣的一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夜闕君何必送自己半條命!
藍小玉的眼神從驚疑變成驚恐,她瞪着聿衡突然想起醒來那瞬,桌案的命燈悄然湮滅——
青燈說,我從未見過,這世之物。
說的便是這盞燈,並非出自降梅觀,而是,夜闕君雙手奉的救命之物——
無為道人早在囚禁夜闕君的那個晚重傷,他不可能再為任何人重啟鬼神之事,又怎麼可能起死回生。
這世,並沒有任何人能夠死而復生。
有的,只是你得到了他的眷顧罷了。
「藍小玉,你在接受了他的愛以後選擇放棄他,」聿衡的聲音竟在這一刻聽起來無的悲愴哀慟,他不知道是在諷刺着夜闕君還是諷刺着藍小玉,「你真殘忍。」他涼涼輕笑了聲,簌然消失無蹤,仿佛這個世界,他未曾出現。
只留下睜着眼睛蓄滿水漬,無言無聲的藍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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