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響起,連沉悶的空氣都被早風吹散。
藍小玉早已沒有任何知覺,也許她根本不會知道自己一夜連發兩次離魂之症。
她睡了很久,久到連阿儺都以為她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眼皮沉重的好像壓了千斤巨石,全身都跟散過架子似的,有一縷光線從眼縫外映透進來,藍小玉嗚咽了聲,才緩緩動了動眼皮。
有些沉香的味道撲鼻而來,這氣息很熟悉,是了——
也只有那個聖地道觀才會瀰漫這樣的香氣。
她……回到降梅觀了嗎。
藍小玉勉強的撥弄了下手指,發現動彈不了,脖子梗也似被什麼僵持着,無比的難受,她聽到耳邊有什麼聲音在叫喚她。
「小玉?」
「小玉。」
那聲音逐漸清晰,連同眼前的景象也明確起來,煙霧緩緩縈繞着床幔,一旁的柜子上點着香燭明明滅滅。
「小玉!」那聲音喜極而泣,幾乎要抱住那小姑娘大哭一場,連人也撲了上來。
藍小玉的唇角觸動了一下,她抬起手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也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她輕輕的拍了拍那傢伙的背脊,不用想也知道,是阿儺。
只有這個少年,想哭想笑從來不隱忍,大大咧咧的表達自己的喜怒。
「別哭……」藍小玉張了張口,聲音沙啞的好像一整天沒喝水似的,這才看到阿儺哭的不成人樣的抹着眼淚,她有點想笑,可根本笑不出。
「什麼別哭,我都快給你嚇死了,你知不知道!」阿儺現在的樣子就像個純粹的小孩子,他很生氣,又非常的懊惱,可是看到藍小玉醒來又忍不住放下心裏的石頭,這一瞬間感覺就跟經歷了一場生老病死一樣,「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是啊,她跟着那隻惡鬼走了,孫道陵和陰十九追了出去。
可是,他們沒有回來。
那天晚上的降梅觀亂成了一鍋粥,無為道人身受重傷,不少的老師父也都或多或少的傷了心肺,大家不知道應該忙着救人還是忙着找人。
阿儺看着青燈忙裏忙外,他很想幫忙卻力不從心,他想跑出去找藍小玉,卻又不知從何找起。
那種頹然的感覺不是常人可以想像和感受。
阿儺一個人站在降梅觀的觀門口,整整等了一夜。
誰也沒有回來,冷風吹得他耳朵鼻子都通紅通紅,青燈來看了他兩回都沒把人勸回去。
也許藍小玉不會回來了。
也許吧。
就在阿儺都要放棄的時候,晨曦穿透東邊的雲彩,他看到了她。
可是藍小玉的狀況並不樂觀,所幸降梅觀還有無為道人能主持大局。
阿儺這麼說着眼淚又啪嗒啪嗒的掉在藍小玉纏滿了繃帶的手上。
藍小玉寬慰的勾勾唇角,木門「嘎吱」一下就被推開了,進來的是青燈,他一看到阿儺哭的顫顫發抖的背影就能知道,一定是藍小玉醒了!
他連忙湊到床前,將手裏端着的藥碗器皿都擱置在一旁,手在自己的袍子上蹭了蹭灰塵,將藍小玉慢悠悠的扶起身,擱好枕頭讓她墊壓靠着。
「你終於醒了,你再不醒來,阿儺就該去觀門外的老榕樹上尋個地方吊脖子了……」青燈微微笑了笑,這個小道童向來看起來少年老成的很,極少會開這種揶揄的玩笑,現在居然難得的就跟轉變了性子似的。
藍小玉這才知道,自個兒這一睡睡了五六天,氣若遊絲的一碰就要斷去。
她喘了口氣,到現在胸口還悶悶的難以順暢,阿儺就遞了杯熱茶上來,藍小玉的雙手都給裹的跟個粽子差不多,阿儺很是細心,將杯子推到藍小玉嘴邊微微傾斜着角度讓她潤上一口。
「無為道人怎麼樣了……?」藍小玉泯着溫水,偏頭去看青燈。
青燈正在給藍小玉調配藥量,他頭也沒抬盯的可仔細:「師父他老人家只是需要時間來靜養,並不會有大礙的……」他頓了頓,這才抬眼瞧瞧藍小玉的臉色,欲言又止的閉上了嘴。
阿儺更是不再開口其他,一時間房間裏的沉默帶着某種各有所思的遐想。
藍小玉看着自己的手,她哪怕至今還是可以想像的到那些鮮血是如何從指縫中溜走,那些——都是孫道陵的鮮血。
她心裏一沉,驀然開口:「你們……不想問我什麼嗎?」
關於陰十九,關於孫道陵,為什麼,只有藍小玉一個人回來了,那些滿身滿心的傷是怎麼回事。
明明——明明有那麼多的疑問——
為什麼都不開口?就好像——在假惺惺的裝作不知情。
怎麼會不知情呢,說出來不是更能讓人釋懷嗎?她做過什麼都不需要隱瞞他人,也無需遮遮掩掩——因為,藍小玉那天晚上的任何一個行為,都是,心甘情願,都是,沒有退路。
她要救夜闕君,是心甘情願的。
她要殺孫道陵,是逼不得已的。
這不是藉口,這些是夜闕君告訴她的——她甚至在拿着刀子刺下去的那一秒都沒有想過要猶豫。
那個人,逼的你沒有了退路,那麼,你也應該讓他沒有退路——她曾經有那麼一瞬,覺得自己無比的惡毒和自私,可是孫道陵和陰十九給過無為道人退路嗎?
沒有。
他們給過竹奶奶和竹湘菱退路嗎?
沒有。
他們,給過藍小玉退路嗎?
藍小玉看着阿儺的眼睛,她的眼中有着難得平靜的波瀾不興,仿佛在經歷了這一切後,她再也不會因為孫道陵的任何字眼和話語而感到痛徹心扉,感到莫測難安。
阿儺搖搖頭:「我相信你。」什麼都不需要說,你所有的行為都有着自己的理由,一個足以讓我信服的理由,我根本不在乎那是因為什麼。
他說的斬釘截鐵,四個字,卻硬生生的要將藍小玉的眼淚都給逼出來。
藍小玉咬了咬唇角:「抱歉。」她輕輕喏喏的低言,拿着那「粽子」一樣的手撫了撫阿儺的臉龐,那天晚上,她還打了他一個耳光。
毫不留情的。
阿儺就鼓着臉做怪只想把那小姑娘給逗笑。
青燈喟嘆了聲,把藥碗端給阿儺:「是他把你送回來的。」他看着藍小玉雖然沒什麼血色可是多少有了些人氣的臉。
他,當然只有那個人。
夜闕君。
「夜闕君……他在哪兒?」藍小玉腦中的神思便一下子崩了起來,「他在這嗎?!」藍小玉並記不清楚那晚上後來發生了什麼,可她感受到那種身體中的某一部分在悄悄剝離的狀態,她的身體仿佛不屬於自己,另外有一隻手在支配、在慫恿。
她模糊的印象中看到血光飛濺,看到匕首寒凜。
青燈搖搖頭,那尊鬼神哪裏會願意留在這道家的地盤,那晚上他一指未動都險些把降梅觀攪得天翻地覆。
「他——他看起來好嗎?」藍小玉不知道怎麼為什麼要那麼問,只覺得心中難掩不安。
青燈這次遲疑了,他想了想才緩緩道:「他把你送了回來,我師父便與他交談了半日之久,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青燈的眉目低低微垂,「但是,他看起來也並不好。」
青燈見到他,就如同阿儺見到的一般,那鬼神的眉目依舊如畫,眼瞳中點塵不驚的閃爍着微芒,似乎所到所站之處都讓人難以抑制削弱了自身的氣焰,他站在那裏,你便只能看着他,只能聽他言。
青燈不知道自己的師父無為道人和那名喚夜闕君的鬼到底交談了什麼,只是看到自己的師父對鬼物會極其難得的帶着幾分忌憚和無所怠慢,似在對待一位不可深交的朋友。
「他走了以後我就再沒見到了,」青燈拍拍藍小玉的肩膀,「他手上被封禽翼傷到的傷口一直沒有好,送你回來的時候還在淌血。」
青燈雖然對夜闕君不了解,可是對封禽翼了解,這樣的神兵利器要是讓一個活人流上一整夜的血怕是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藍小玉聞言本就沒血色的臉更是煞白,她掀開被褥就要跨下床去,腳下一軟,要不是阿儺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她能摔的爬不起身。
「你能去哪裏找他?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裏!」阿儺無比清楚藍小玉的想法,那小姑娘現在自個兒都還等着無為道人救治呢,急着出去找那隻鬼有什麼用,她知道他在哪嗎?
她什麼都不知道!
藍小玉一愣,阿儺說的沒有錯,她總是對他的行蹤毫無知覺,不明不曉。
「他既然送你回來,就一定不會有事的。」青燈贊同阿儺的話連聲安慰,夜闕君是什麼樣的人物,連無為道人都願帶上幾分誠懇詢問,哪會是池中物。
要說青燈不後悔那就是假話了,若他知道自己的師父那天晚上想困的是這樣的鬼神,他或許根本不應該幫助那個老道人設陣,可——現在想來,似乎並沒有任何意義,他很清楚,降梅觀困不住夜闕君。
甚至沒可能傷得了他,就入陰十九所說,他的身邊有那麼多的鬼將護着。
他是誰,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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