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雖已入了二月份,太原城中,盤火炕的熱潮卻並未褪去,先前從離石縣來到太原城的那些盤炕匠人非但沒回去,後頭又來了不少。
這些人每日裏在太原城中活動,免不得就要跟人提一提這個火炕的由來,一說到這個火炕由來,那就得說說羅三郎這個人了,還有羅三郎家的豆腐和腐乳,豆醬和醬油,都跟着一起出了名。
除了豆腐腐乳豆醬醬油這些東西,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還得是羅三郎硬扛惡商人、面對惡勢力不服軟的那一段,聽過那個段子的人都說羅家三郎真乃純爺們真漢子。
隨着這個段子的傳播,羅三郎的硬茬形象那叫一個深入人心。大伙兒還給他取了一個很接地氣的名號:羅棺材板兒。
現如今,在太原城中,你說羅用,那就沒多少人知道,你說羅三郎,有些人就會說,哦,就是那個最早開始盤火炕的小郎君吧,你再說羅棺材板兒,那大伙兒基本上就都曉得了,不就是那誰誰嘛,羅棺材板兒,他的故事我聽說過啊!
所以說,羅棺材板兒這個綽號雖然不怎麼好聽,但是這麼喊的人,對羅用其實並沒有什麼惡意,甚至還有幾分親切和敬佩。
起碼目前確實是這樣沒有錯,將來的事情那就不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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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僕無禮,三郎莫要見怪。」那方巾青年從車上跳了下來,幾步走到羅用跟前,笑着說道。
「無妨。」羅用抬了抬手,不用說他也能猜到棺材板兒這個諢號的出處。
「三郎可是要回村?我二人正好也要去西坡村,不如一道去吧。」對方熱情道。
「我要先在這裏收些羊毛。」羅用指了指不遠處那個巷子口。
「收羊毛作何用途?」對方又問。
「做些易寒保暖之物。」羅用心想,這人是不是話嘮啊,這才頭一回見面,怎麼這麼多問題。
「可是又有什麼新奇之物?」
「之前那個火炕也是你弄出來的啊。」
「你是怎麼做出來的?是自己想的還是從別處學來的?」
「羊毛能做何物?」
「……」
果然,這就是個話嘮。
主人是個話嘮,身邊的僕從也是個嘴上沒把門的,都是走的同一個風格路線,想必平日裏應該很有共同話題。
這位方巾青年姓郭名安,行十五,來自太原郭氏。
太原郭氏雖然不像太原王氏那樣根深葉茂歷史久遠底蘊深厚,但在他們這裏也已經很夠看了,羅三郎很早之前就在縣學中聽人說起過,羅用穿來這裏之後,也對這個家族有所耳聞。
郭安此人,身材頎長面貌端方,看他們的衣着舉止,也是比較簡樸隨和,除去剛見面時那一聲棺材板兒,羅用對這主僕二人的印象還是比較不錯。
至於話太多什麼的,那也不礙事,他說他的,羅用只管忙自己的。聽說羅用要在這裏收小半天的羊毛,對方還很大方地表示自己可以等他一起走,於是羅用就給他們指了城中吃飯的地方,讓他們先去吃點東西歇一歇。
離石縣城中,得知今天是羅用在收羊毛,找過來的人還真不少,不過他們大多都沒有羊毛賣,就是過來瞧個熱鬧,一群人湊到一起說說閒話,進入二月份,天氣也稍稍暖和了一些,難得今天天氣也這麼好。
城中百姓之中,有人就對羅用說了:「三郎,平日裏我們跟人買腐乳,一文錢能買七塊,半文錢怎麼也得三塊,怎的到了你這裏,反而只能得兩塊了?」
「啊?」羅三郎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家豆醬,一升賣五文錢,一合醬是不是半文錢?一合醬也是一斤羊毛,兩塊腐乳也是一斤羊毛,那你的兩塊腐乳不就是要半文錢嘛?」那人於是就把這裏面的關係細說一番。
羅三郎一想也是啊,於是便道:「我之前確實算錯,那以後一斤羊毛就換三塊腐乳吧,之前換過羊毛的人,盡可以來補。」
羅用的話引得眾人一陣歡呼,歡呼過後,問問身邊的人先前有誰換過羊毛沒有,沒想到竟然一個也無,像他們這些居住在城中的百姓,實在也沒多少機會搜集到羊毛。
「一斤羊毛竟也能值一斤米。」一老者感嘆道。一斗米值五文錢,一升就是半文錢,重量上來說差不多也就是當下的一斤重。
「也只有在清明前,過了清明,那羊身上的絨毛開始退了,便不值什麼錢了。」羅用對眾人說道。
不多久,有屠戶提着一筐羊毛過來賣。
先前羅用他們剛開始收羊毛的時候,就有在賣羊給他之前,把羊毛先給剃了,那屠戶能幹嗎,當下就跟人說了:「我跟你買的可是一整頭羊,你竟能把羊毛給剃了,你怎的不割塊羊肉吃了?」
於是後來就沒人在賣羊之前剃羊毛了,畢竟和一整頭羊比起來,兩塊腐乳還是小頭,把這屠戶惹惱了可是得不償失。
這時候見這屠戶提着羊毛過來賣,攤子邊上圍着的一圈閒人很熱情就告訴他了,羅三郎說了,往後這一斤羊毛能換三塊腐乳。
「那好啊,三郎,這裏是四斤羊毛,你便給我十二方腐乳吧。」他既是賣肉的屠戶,家中自然有秤,這些羊毛也是先稱過了再提過來賣。
「你先前賣過多少,三郎還能給補。」眾人又對他說道。
「當真?」那屠戶睜大了眼睛。意外之喜啊!
「自然。」羅用笑眯眯地收好羊毛,將籮筐遞迴給他,又接過對方手裏的陶碗,從罐子裏給他夾腐乳:「你先前賣過多少斤羊毛?」
「得有十五六斤吧,你給我補十五塊腐乳就成。」那屠戶高高興興就說了。
羅用做的這個腐乳,比後世那些瓶裝的小塊腐乳要大上不少,二十七塊腐乳,直把屠戶帶來的那個粗陶大碗裝得冒了尖,然後又往上面澆了一些湯汁,那屠戶捧着這一大碗腐乳,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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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山,你觀羅三郎此人如何?」不遠處一棟二層樓的酒肆中,郭安主僕這時候已經用過飯食,這時候正溫了一些清酒慢飲。
「我觀此人,甚是不錯。」杜義山直言道。
「你可還記得,當初來我們家盤炕的那幾個匠人說,先前羅用在這離石縣幫人盤炕的時候,對於那些想學的百姓,他都慷慨傳授,並不藏私。」郭安又道。
「自然記得,他們還說等開春後,要去幫那羅三郎種地嘞。」杜義山笑道。
「那麼依你看來,在這片地方上,如今可還有人能動得了他?」郭安喝了一口清酒,放低了聲音問道。這二樓雖是無人,但也需謹慎些,免得被人誤會他對羅三郎有甚歹意。
「……」杜義山搖頭不語。
別說在這離石縣,就是在他們太原府,怕也沒誰會在這時候貿然行事,明里不行,暗裏也是不行,這羅三郎若是出事,弄不好就會在這地方上激起民怨。
當今聖上登基已有七年,可謂是勵精圖治,這些年下來未見鬆懈,國家政治癒發清明。他們太原府距離長安城不遠不近,私底下一些小動作也就罷了,一旦牽扯到民憤民怨,誰人不怕。
在這離石縣中,如今可以說是家家戶戶都受過那羅三郎的恩惠,先前那火炕一盤出來,讓多少百姓免於冬日苦寒,他又教那許多人盤炕,讓不少人憑藉這個技藝賺得了錢糧。
時人耿直,有這一份恩情在,便是會護着那羅三郎,自是不能眼睜睜看他被人欺壓迫害,蒙受冤屈。
要說羅三郎做的那個豆醬和醬油,在這鄉野之地也算是有幾分稀罕,對於太原乃至長安的一些士族大家來說,其實無甚稀奇。
但凡能混到士族階級的,哪家沒有一點別人沒有的密門偏方,各朝各代傳下來的農書,世家之間也是相有抄錄,至於平民百姓,那就不好意思了,大多都還不認識字呢,看的什麼書。
在這個時代,士族大家們在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還處於絕對的壟斷地位,科舉制度雖已推行,實際上起到的作用並不很大。
再說醬油此物,聽名字倒有幾分新鮮,其實與《齊民要術》中記載的「醬清」乃同一物,豆醬自不必提,書中也有記載。
此書在他們太原郭氏也有收藏,他家每年也做豆醬,雖在口味上與那羅三郎做的豆醬有些許不同,但總歸是大同小異。
但是腐乳此物,別說他們太原郭氏,就是太原王氏那些人,怕也是聞所未聞。
如今在太原府,但凡是消息稍微靈通一點的,必定早都知道了羅三郎和他做的腐乳,眼饞這腐乳製法的人必定不少,這些日子下來,卻也沒誰有什麼輕舉妄動。
說起來,也是那棺材板兒的名頭太響,那離石縣的王家人還沒對他做什麼呢,這都惡名遠揚了,誰要是真對羅三郎做點什麼,那後果還真不好說,別到時候捉魚不成,反惹得一身腥。
郭安這回也是沖那腐乳來的,他家田莊每年能產許多豆子,若能將那些豆子製成腐乳之後售出,不知要給他們增加多少收入。
剛剛見面的時候,郭安也是多番試探,只那羅三郎實在是個穩得住的,杜義山衝撞於他,也不見他有什麼着惱神色,就算自己在他面前狠狠暴露了一把話嘮屬性,對方竟也沒表現出不耐煩,道明他二人乃是來自太原郭氏,對方也無多少反應。
羅三郎此人,看着雖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卻着實是叫他有些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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